挥袖为身后伏在桌几睡觉的人布下结界, 谢孤悬没有回头,跟着谢无澜走向一旁。
层层叠叠树枝合拢,掩映了身影。
一前一后停下脚步, 谢无澜站在前方负手而立,并未说话。
沉寂许久。
谢孤悬抬手, 折了枝浅红梅花。
他垂眸细看娇艳花朵,脸上一丝笑意也无, 冰冷疏离。
“若嫁与他人雌伏身下,不如现在就杀了你,以免拖累我谢家名声。”
谢无澜终是转身,率先开了口,声音低沉不容置疑。
手中花枝被一股外力袭击, 眨眼间就化为湮粉,再也拿不住。
谢孤悬缓缓收手, 任由粉末跌落在地。
指尖伤痕微微泛疼, 他撩起眼皮看向十步之遥的高大男人。
即便杀意转瞬即逝, 谢无澜还是如刀锋般锐利,让人生出错觉,眼睛似被刺痛。
他知道, 这个天之骄子动怒了。
“天底下, 姓谢的不止谢家人。”
他说得不快, 神色慵懒倦怠,毫无面对一个渡劫修士的紧迫。
谢无澜显然听到了他喊师兄那一声夫君。
但这又如何,他并不愿在这件事上多说一个字。
那是他与师兄之间的事, 与外人有何关系。
“便是被除了名, 这个谢也是谢家的谢, 在外别丢了谢家颜面。”谢无澜不与他做过多争辩, 只冷冷说道。
谢孤悬看向他,眼神沉沉,看不出任何情绪。
末了他轻笑一声,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开口:“五少爷别忘了,我与谢家早已断了往来。”
言语间没有丝毫退让,强调自己再非谢家人。
那句五少爷带着讥讽,他激怒了谢无澜。
脖颈被一只大手掐住,越掐越紧。
谢孤悬看着眼前比他高了半头的高大男子,呼吸受阻,脸色逐渐涨红,但他却不合时宜地打量起十几年没见过的谢无澜。
当真是老气横生。
谢无澜与他同年,比沈修瑾还小一岁,却长得如此老气,不过十九岁容易,却连稚气都看不出分毫。
那副高高在上,让他不要在外丢人的模样也属实令人厌烦。
还是师兄好。
很快他就被掐着脖子随手扔在了地上。
谢无澜最终还是收了手,负手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冷眼看着。
他一手撑在地面,趴在地上不住低咳,另一手拭去逼出来的眼泪。
在谢无澜手里的无力感让他眼神越发冷冽怨恨,此时却只能低着头。
那双黑金长靴就在他眼前,伫立许久,“观赏”过他的狼狈后才离去。
“下不为例。”
谢无澜不满他的无礼顶撞,留下这句话就再寻不到踪迹。
撑着地面的手逐渐握拳,原本白皙的手上沾染了泥尘污迹。
不是没想过反抗,可若是被人知道他经脉与剑骨已经修复,会惹来杀身之祸。
谢无澜太傲气,也是没将他看在眼里,或许不会告诉旁人,但这里人多眼杂,小心为上最好。
况且经过刚才那一遭,真动起手来,在谢无澜手底下他讨不到几分好处。
从地上坐起来,身上沾了不少泥尘。
谢孤悬摸了摸脖子,不用想都知道被掐出了痕迹。
他用法力消去掐痕,而衣裳上沾染的污迹随着他起身,法衣微抖,那些泥土灰尘便悉数滑下。
一身白衣飘逸如仙,与他容貌甚为相符。
然而那一脸的冰冷阴郁却破坏了这所有美感。
其实他心知不言不语或许会平安过去,可就是不想忍,谢家无情,至于谢无澜,他为谢家人,自然为谢家做该做的事,日后,也是他的强敌之一。
闭了闭眼,待整顿好情绪后,他才回了原来的地方。
刚坐下,趴在桌上的人就有了动作,缓缓睁开眼睛,视线恰好与他对上。
捉起沈修瑾身后的一缕黑发在手中把玩缠绕,冲那双朦胧醉眼笑了下,就见醉鬼木愣愣盯着他看。
“好看吗?”
谢孤悬用手上发梢轻轻扫那双眼睛,就看到沈修瑾不住眨眼,长长睫羽颤动,被欺负得往后躲了躲。
他心情终于好了些。
沈修瑾说不出话来,被发梢弄得心烦意乱。
他睡意还未过去,朦胧中察觉到身边人离开又回来,若是回来得再晚些,即便醉着,他本能就生出要去寻找的念头。
幸好回来了。
他抓住那个作乱的手,眼睛终于没了痒意。
只是因为醉了,他只觉手上绵软无力,哪里能用力气制住。
谢孤悬反手抓住沈修瑾的手,将人重新带回怀里,圈起来抱着。
雌伏?
他笑了笑,师兄如此乖顺,不提别的,他随便哭上一哭,谁会雌伏一目了然。
况且师兄脸皮薄,又没经过事,就算他躺好了也不会对他做那种事。
以他对沈修瑾的了解,倘若他真的爬上床勾引,师兄定会红了耳根,不止如此,还会强做镇定,让他穿好衣服,明明早就慌了。
那样的情形光是想一想,就让他忍不住低头亲了口怀里的人。
礼义廉耻沈修瑾有,又清心寡欲,不为所动,他完全想不来师兄主动去做那档子事的模样。
要是成了婚,这些还得靠他来,不然双修就耽误了。
心里想着事情,怀里的人又闭上眼睛睡了,他百无聊赖,于是随手解了沈修瑾束发的玉冠。
一头长发在身后披散开来,黑发垂在脸侧,倒是让往日里俊朗冰冷的面容变得柔和几分。
越看越心生欢喜,他玩弄着沈修瑾头发,时不时就低头亲一口,甚是繁忙。
神识悄然在梅林中散开,避开那些修为高深的人,在林中无声无息查看着一切。
有说话声从远处飘来,察觉到动静,他神识就朝那里而去。
“诸位道友若是看上这里,那我们就先行离开,美景美酒已然看过,也该他人来坐坐了。”
一个青衫修士和友人从桌几后起身,对身穿烈火暗纹衣袍的人拱了拱手,好脾气的就离开了这里。
“算你识相。”有个一脸不在意的谢家弟子说道,他明显只是个狗腿子,领头的并未发话。
那领头的弟子对谢孤悬来说还算有过一面之缘,正是当初在玉宝斋以五百一十上品灵石拍下碧染刀的人——谢斐然。
说起谢斐然,倒是能算上嫡系子弟,与谢禹同辈。
谢斐然神情倨傲,不可一世,连眼神都懒得给旁人,就和谢家其他人坐在那株白色梅树下。
这里大多都是红梅,偶尔才有几株白色梅花。
物以稀为贵,况且那株白梅长得很大,露出地面的根节盘错,地势也优越,坐在树下往前看,远山辽阔目旷神怡,有飞鸟从远山之上列队飞过,状若人字。
那两个修士走了,谢家人占据地盘饮酒作乐。
谢家弟子嚣张跋扈不是一天两天了,让了地方的两个修士看似好脾气,可脾气再好的人,遇到憋屈事也不会忘记。
他神识跟着那两人远去,听见那一声叹息和苦笑,就知道那两人心中实际并不满,但碍于谢家势力,没有多言语,被坏了酒宴心情,却只能自己憋着。
谢孤悬唇角弯了下,心情甚好,他又转回来看向谢斐然一行人。
因为烈火刀的缘故,谢家人比起剑来都更喜刀,哪里有名刀他们都会顺着消息而去。
除了碧染刀以外,另有三把刀都已被谢家人闻风抢夺,多多少少都如那日在东流城,以强势逼得其他刀修不敢相争。
这一桩桩一件件,此时虽看似都是小事,但若是有个爆发口,定会惹来众怒。
碧染刀铸造时被浸染了魔花,会一点点侵蚀渗入刀主心智,如今谢斐然只是心生自负目中无人,以后会逐渐变得暴躁,到时候要是推波助澜,让他开了杀戒血腥后就会染上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