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糖愣了一下。
尹秀眉咬着下唇, 怯怯道:“不可以吗?”
见江糖迟迟不应,她脸上浮现出难看之色,旋即强颜欢笑地给自己找台阶下:“嗯,你今天运沙肯定太辛苦了, 累了就先去休息吧, 我没事的, 那段路我很熟。”
这话说得……
她要不答应, 万一尹秀眉出了啥事,她倒成罪人了。
江糖无奈叹气, “嗯,走吧。”
正好吃太撑了,溜跶一圈当消消食。
尹秀眉喜笑颜开, 正要开口就听江糖扭头问许庚:“你也一起去吧,果园那边我只去过一次,不太记得路。”
大晚上的,还是得有男同志陪着心里才踏实。
尹秀眉欲言又止。
想说不用许庚去, 就她们两就行了, 但一对上江糖笑眯眯的眼睛,这话就说不出来。
江糖别开脸,偷偷翻了个白眼。
忍不住腹诽尹秀眉不靠谱。
她可能真的跟这群二十岁的姑娘有代沟, 完全摸不懂她们的想法嘛。
有什么值得介怀的事比自身安全还重要吗?
这一路上黑灯瞎火的, 别说两个女人同行, 就算再来两个,遇到泼皮无赖, 那也是被欺负的一方。
要是遇到一个流氓就算了, 她还能应付, 万一人家还组团了呢?
江糖不敢高估自己的战斗力, 她如今这幅辣鸡身体,锻炼半个月也只是从辣鸡变成不那么弱的辣鸡,要想恢复成上辈子那样,还得再练练。
“你把汤端上,我再去点个火把。”
“我去。”许庚将竹节火把递给江糖,然后到灶房又点了一个:“郑红梅家在坡下,那边坡度陡,路边的草几乎有膝盖那么高,你们一会慢点走,千万注意有没有蛇。”
听到“蛇”这个字眼,江糖心脏缩了一下。
她最怕这种软趴趴,冰凉凉的动物,只要稍加想象,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吴芳目光紧锁在许庚身上:“我也去看看红梅,这么久没见到她,也不知道她们母女怎么样了。”
江糖看了看一脸坚定的吴芳,又看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许庚。
她好像发现了一个又大又圆的瓜呢。
吴芳非要跟着,其他人也没立场拦,结果就是——
除了早早睡下的谢小兰和挑了一天鹅暖石累得倒地就爬不起来的李元,其他人都去了。
月亮娇羞,躲在黑黑的云层里,只露出弯弯的一片。风吹过柑橘林,簌簌声响起。不远处的大片竹林也随风晃动,黑影跳跃着,有那么点九十年代港城鬼片里的意境。
若是一个人,其实蛮吓人的。
突然——
“啊。”苏丹叶指着不远处临时搭建的草棚子,“有……有东西在动,会不会是鬼啊……”
江糖高举火把,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隐约见着有什么东西迅速往外转移。
许庚:“宋虎,你跟我过去看看。”
宋虎嗯了声,表情有些凝重。
许庚:“你们先去找郑红梅,顺便通知老支书,就跟他说,柑橘园可能出事了。”
光明村的日子比周围几个村子好过,有基层干部特别能干实事的缘故,也因为这片柑橘园的存在。这片山地光照充足,水源甘甜,种出来的柑橘皮薄味甜,橘瓣饱满汁液多,县里的供销社和几个大一点的国营厂子每年都来采购。
他们的橘子不愁销量,村里家家户户年底的分红足够让外人眼红。
隔壁村每家分五六十,他们村至少可以分个八十、九十。若是光景好,收成不错,分到一百来块也是有可能的。
许庚第一反应便是外村的人偷偷进来搞事了。
三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黑暗里,只有火把光在风中闪烁晃动,越来越远,直到只能见着一丁点亮光。
“咱们走快一点。”江糖见远处最后一丝火光熄灭,突然感到不安起来,她将火把举得高高地,迅速跟尹秀眉换了个位置,换她到前头领路。
苏丹叶紧张地四处张望,稍有声响传来,她便吓得发抖,声音都开始发颤:“你们说,会不会真有鬼……”
“闭嘴。”江糖头也不回,压低嗓门警告道。
苏丹叶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往江糖身后贴过去,被脑补吓到时,她甚至偷偷扯江糖衣服的下摆。
江糖:“……”
苏丹叶察觉到江糖停顿了一秒,脸上浮上不自在,但她还是把江糖衣服揪得紧紧的,仿佛这样就有安全感了。
她盲目以为,江糖那么凶,只要她在,肯定没‘鬼’敢过来。
心里顿时就不慌了。
四人谁也没说话。
等走下山坡,看到郑红梅家亮着的微光时,大伙儿才后知后觉自个儿的手心脖子处已经湿透了。
“吴芳,你们把汤送进去,我去找老支书。”尹秀眉道,“千万要送到红梅屋子里,别让老太婆偷吃了,还有……”
吴芳撇嘴,不情不愿接过碗:“啰嗦什么,你赶紧去吧。”
尹秀眉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跑了。
吴芳下巴微抬,示意江糖敲门。江糖想着果园里的事,没注意到她的眼神,倒是一旁苏丹叶看见了。
思及来的一路上她拽着江糖衣服,江糖却没把她扔开,苏丹叶单方面认为这是江糖要跟她打好关系的信号。
非常自觉地走上前:“我去敲。”
敲了好几下,屋里传来一个凶巴巴的声音:“大晚上的是谁啊,叫魂呢。要没有大事,老娘指定闹得你们都甭睡。”
胡寡妇骂骂咧咧抽掉门闩,这一看,本就不耐烦的脸色更难看了。
胡寡妇:“大半夜的干啥?想趁大家睡了,又跑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是吧?”
吴芳:“我们给红梅送汤,胡婶子你先让让。”
胡寡妇啐了她一下:“我呸,咋地,我家兴旺饿着她了?你们这一天天手伸那么长,非得插手别人家的事,难道是想趁这个机会勾引我家兴旺啊,跑来做小啊,不要脸的小娼妇。”
说完,胡寡妇伸手就把吴芳推出去。
门再次阖上,她还趁机抢走了吴芳手上的鱼汤。
江糖:“……”
这也太无耻,太不讲究了吧。
吴芳简直快被气死了,她们在门口被老太婆羞辱了这么久,郑红梅却睡得跟死猪一样,一点都没察觉到。她们大老远地跑过来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不也是为了给她送汤吗?
死老太婆,老娼妇。
吴芳几步走到郑红梅那屋的窗户前,砰砰乱拍:“郑红梅,郑红梅,你在不在?”
屋里没动静。
吴芳继续拍,等得越久,她火气越大:“这么大声,你还睡得着?你故意的吧,看我们被你家老太太骂,你还装不知道索性不露脸?你对得起我们啊。”
……
窗子从里往外推开,一张憔悴苍白的脸出现在江糖眼前。
郑红梅苦涩地笑了笑:“对不住啊,我,我……以后你们别送东西来了,我现在挺好的,你帮我跟秀眉说说,我可能让她失望了,小丫还小,我不能让她没有爸爸,兴旺说了,他会对小丫好的。”
“好什么好,郑知青你真是……”
江糖皱眉,视线掠过郑红梅往屋里的摇篮看了看,孩子瘦瘦小小的,睡得很安稳,她温和地点了下头,截断苏丹叶的话,说道:“嗯,郑知青,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苏丹叶一脸懵逼,干啥呀,干嘛回去呢,她话还没说完呢。
这郑红梅就是窝囊啊,梯子都架到她面前了都不会下,她自己想受罪就罢了,咋不为孩子着想?孩子在这样的家里边,能幸福,能好好长大吗?
这哪是当妈的能干出来的事啊?
郑红梅真是个糊涂蛋。
那边尹秀眉已经见到老支书了。
老支书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革命,一听尹秀眉说的话,暗道不好。
拎着猎枪敲响了隔壁几户人的大门。一时间,果园坡下的六七户人都被叫起来了,唯有陈兴旺不在。
江糖没有凑成热闹,老支书安排村里一个小伙子直接将她们送回知青点了。
第二天,许庚三人是被搀扶着回来的。
江糖这才知道,昨晚果园里入了贼了。
不知道是哪个大队那么缺德,居然划破了好些柑橘树的皮,那些树干被划得歪七扭八,许庚三人追上去,还被对方偷袭了,三打二,惨败。
老支书他们追过去时候,人早就跑了,就剩下许庚仨被人像捆粽子似的,绑在树桩上。
那场面,甭提多酸爽。
“三个还打不过两个唷,许大哥,看来你们不太行啊。”苏丹叶从屋里出来,正好听到最后一句,亲昵地调侃道。
许庚也不气,笑着摆手:“别说,那两个人力气真的大,他勒住我脖子的时候,我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苏丹叶“噗嗤”一笑,“是哟,不是我军太弱,是敌军太强嘛。”
她取笑了一阵,何文被她逗得面红耳赤,晕晕乎乎地还给苏丹叶打了洗脸水。江糖看得直摇头,青春少男啊,特别好忽悠。瞧瞧,这才被夸了几次,就激动得找不着北了。
苏丹叶不当搅屎棍专职养鱼的时候,其实也没那么讨人嫌。
***
“确定没有遗漏的吗?”
符横云拿着一张姜家的全家福,翻来覆去地看。
照片里,高高瘦瘦的小知青局促地站在最外侧,嘴角抿出小小的弧度,笑得小心翼翼。
脸是那张脸,但符横云就是有九成的把握,照片上的姜糖和他认识的小知青不是一个人。
电话那头笑声爽朗:“我亲自查的,你还不放心啊。对了,怎么想起来查一个小姑娘了?我看了看,她的背景很简单嘛,不过这姑娘胆子还是挺大的。”
符横云眸色暗了暗,“怎么说?”
“为了完成你的要求,我可是跑断腿了,云子你想想咋谢谢我。”
“这姑娘家里人挺奇葩的,听说是要她休学嫁给姐夫,她那位姐夫呢,比她大了十多岁,孩子不小了。小姑娘为了反抗包办婚姻,破釜沉舟下乡了,这算不算胆子大?”
秦光耀贱兮兮地问道:“云子,你是瞧上人家姑娘了,还是盯上人家了啊?”
符横云没答,而是问道:“……如果有人能把没接触过的东西说得头头是道,短短时间判若两人,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秦光耀想也没想,脱口说道:“这不跟你一样吗?”
符横云一愣。
秦光耀不客气地揭他老底:“上高中时,你小子就爱这样装相。明明背地里下了功夫学,嘴上从来不承认,非得说自己从来没学过,更没认真听过,呵,老子信了你的邪。”
“怎么,遇见了比你还能装相的人啊?哈哈哈哈哈,可受着吧你。”
符横云:“……”
“给那个猥琐的老男人找点事。”说完,符横云挂断电话。
电话那头的秦光耀怔了怔,老男人,谁呀?
随后,他反应过来,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