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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周围陷入鬼一样的凝滞。



    旋即有人嗤笑:“……假的吧?”



    “肯定啊, 她以为自己是谁,说比就比啊,谁给咱们做见证啊, 万一她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大伙儿答不上来难道就能证明她没作弊?”



    立马有人接这么一句。



    全然忘了不管比什么都是相互的。



    姜糖若是存心刁难他们, 难道他们就不能刁难姜糖?还是怕自己问的东西, 姜糖能给出合理正确的答案, 因此拒绝去想这个可能性呢?



    没有人觉得姜糖是认真的,只当她虚张声势。



    人就是这样,明明在双方都没有出示证据的情况下, 却极容易产生晕轮效应,下意识认为名人或者说地位比自己高的人说话更有道理。



    而眼下, 孟主管是其他人眼中的成功人士, 她则是与他们相差无异,眼巴巴等着一个工位的失败者。



    本质上,说话者的身份差别给听话者造成了心理暗示。



    即便同一句话,从阶层不同地位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 也会收到不一样的评价。



    就比如, 鲁迅说“我的院子里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 另一棵也是枣树”, 你在作文里写一个试试?绝对被老师当做病句再进行公开处刑。



    姜糖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瞥去。



    凡是跟她对视的人, 都讪讪笑一笑, 随即移开目光,假装自己并没有讨伐她的意思。



    毕竟是有关系的人, 不进厂子倒好, 怕就怕他们闹这么一次, 姜糖还是成了正式工人,那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她背后的啥文秘书会不会给大家穿小鞋呢?



    不少人心里打鼓,忍不住嘀咕。



    这个女同志看着柔柔弱弱很好欺负的样子,但那眼睛也太利了。



    哎哟妈耶,看得人直打激灵。



    顿时让人有种被一把刀子盯上的感觉,起初还能勉力支撑,过上两秒便望而生畏,不敢再直视她。



    多看一眼,心里就哆嗦一下。



    欺软怕硬。



    姜糖在心里啐道。



    面上却淡淡的:“听风是雨的是你们,不敢比的也是你们!都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自然不会像某些人想的那般,故意刁难诸位。咱们既然在省一机,厂子里有的是这方面的专家好手,招工是厂里的大事,这个时间点正好是下工吃午饭的时间。想必请一位大家都能服气的人来出题评判,应该不是难事吧?”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知青,出了省一机没什么人认识我,名声差就差了。但那位文秘书……估计不会喜欢有人往他头上倒脏水。”



    “你觉得我说得对吗,孟主管?”



    那个赵主任还好,姜糖在她身上没感受到明显的恶感。



    就是这个孟主管,倒像是跟她有仇似的。



    姜糖瞥到孟江脸上一闪即逝的恼恨,稍作停顿后继续道:“若不让我自证清白,别说你们拦着不让我走,我也不放心大家走出这个门呢。谁知道你们中会不会有人到外面宣扬,说省一机管理层人品有瑕收受贿赂,好好的招工考试却挂羊头卖狗肉?要是厂子的名声臭了,那就是我的不是了。”



    她的语速慢,显得十分温柔,可话里的刀子是一点不少。



    既点明了这些人群情激愤的私心,又用文秘书、省一机的名声做挡箭牌,逼得孟江和赵荣不得不当场给她正名。



    当即便有人小声:“……难道还能把我们扣在这儿啊,本来就是有问题,还不许人说……”



    姜糖眼皮都没抬,只看着孟江和赵荣。



    “行了,咱们省一机人向来踏实肯干,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歪心眼。既然是误会,那我觉得这位女同志的话说得非常对,必须要将谣言扼杀在摇篮里。”



    孟江用力拍桌,大义凛然,只想迅速把这个事情了结掉。



    赵荣是的李厂长这边的人,事情牵涉到文秘书那必然会牵连到李厂长身上,甭管这事有没有证据,是不是误传,一个解决不好就能成为孙主席打击李厂长的借口。



    既然姜糖敢大大方方跟人比一比,那肯定是有几分本事的。



    只是,也要给孟江留几分面子。



    她沉吟片刻,点头。



    跟孟江对视一眼,两人在这一刻达成了和解协定:“行,让姜糖重新考一回。”



    姜糖挑眉。



    哟呵,让她一个人重考是默认她有问题咯?那……那些不敢光明正大对线,而是躲在人堆里放冷箭带节奏的人呢?



    她们什么代价不用付出,踩她一脚,这事就算太平了?



    那不行!



    “赵主任,重考我很乐意。但为了让所有人都不质疑招工的公平性,我认为有必要让大家都重考。”



    “……你什么意思?”



    “就是啊,自己被怀疑就把所有人都拖下水,我们凭什么陪着你一起考?”



    “……”



    赵荣他们还没说话,其他人已经怒了,炸了。



    姜糖摊手,无奈状:“我也是为了咱们大伙儿想。



    你们看啊,我就是个无名小卒。



    在省一机谁也不认识,居然有人提前查了我,晓得我在县城里的农机站经常接触各种机械,这方面肯定比没接触过的人懂得多一点点,就故意传出这么可怕的谣言,无非是想通过谣言把我摁下去。我敢发誓自己没有靠不正当的手段夺取大家工作的机会,但万一咱们中真有坐享其成走后门的人呢……



    那才是真的抢了大伙儿的机会,对不对?



    老话说真金不怕火炼,有本事的还怕再考一次吗?”



    屋子里,众人不知不觉间被姜糖绕了进去,顿时犹如醍醐灌顶。



    是啊,这次报名考试的人里不乏省一机工人子弟,有普通工人家庭的孩子,也有小领导的亲戚。



    比起听都没听过的姜糖,显然这些他们熟悉的人里更容易出现滥竽充数,以权谋私的人。



    何况,没听姜同志说的啥吗,她可是一直在农机站上班,能接触到的机械比他们多,实际操作的时间更不少。



    这会儿分数考得比他们高并不代表她厉害,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换成他们有这样的实践机会,肯定比她考得更好。



    “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有一个人赞同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发表意见。



    “……也是,那谁平时可嫌弃机械厂了,觉得在这里工作每天都脏兮兮的,她居然通过了……”



    “嗯嗯嗯,是该重新考。”



    “……”



    姜糖依然是处变不惊的模样。



    孟江脸瞬间黑了,人堆里的侄子急得拼命给他使眼色求救,又想到若是侄子进不了厂,家里那个粗俗不堪的大嫂还不晓得干出啥事,说不准跑到工厂来闹几场。



    到时候他面子里子都没了,厂子里其他人会怎么看他。



    孟江皱眉,眼神犀利地环视一圈:“什么有道理,你们以为这是菜市场啊,让你们讨价还价。大家的时间是很宝贵的,这件事就这样吧。你,一会儿单独考核。现在,咱们先公布其他通过考试的人的名字。”



    他指着姜糖。



    姜糖:“可是……”



    “还可什么可,不要耽误正事。”孟江打断姜糖,拿起名单就开始念:“谢春妮48分……”



    听到自己通过的人激动兴奋,而没有听到自己名字的人情绪紧绷,又紧张又害怕,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地看着孟江。



    突然——



    “等一下。”一个儒雅苍劲的声音说道:“我也觉得小同志说的话有道理嘛。”



    “这样,马上打电话给研究院那边,让他们把以前的招工考题拿过来,不要固定哪一年,就打乱了拿过来,我们现在就解决大家的疑虑。往后进了省一机大家就是一家人,如果心里有疙瘩,那样是不利于生产建设的。”



    姜糖望过去,见老人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姜糖一愣,也扯了下嘴角。



    听赵荣惊讶道:“厂长,招工这样的小事哪儿需要您亲自过来一趟啊。”



    李为民沉下脸,指着眼前的场景,斥道:“我也以为这样的小事不需要我出面,但你们办成了什么样子?一个招工考试,还搞得一地鸡毛,这是丢咱们省一机的脸。”



    “你们该反省反省了。”



    赵荣脸上一白,赔笑道:“……您别生气,我马上联系龚院长。”



    心里埋怨孟江没事找事,害她吃了一顿挂落。



    而孟江呢,直接傻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看李厂长这态度,不像是认识这个叫姜糖的女同志的样子啊。



    那为何传出文秘书说要人照顾她的事儿,难道他是被人算计了,有人故意想让他得罪李厂长,惦记他屁股下的位置?



    孟江脑子里瞬间闪过各式各样的阴谋,把所有能怀疑的人都怀疑了一遍,神色瞬间变得阴狠。



    他捏着成绩单的手微微颤抖,看着名单上孟耀祖旁边醒目的六十分,霎时心惊胆战起来。



    他弯着腰,尝试劝李为民:“李厂长,这……没必要吧。马上到上工时间了,这会儿叫龚院长过来,恐怕会耽误研究院那边的任务。”



    李为民目光沉沉,手在掉瓷的茶盅上摩挲了两下。



    “你再拖延下去,更耽误事儿。”李为民看着他,不疾不徐道:“怎么?我这个厂长的话不管用是吗,你是不是得立马给你们孙主席打个报告,问问他的意思?”



    孟江睁大眼,神色慌乱,连连说自己没那个意思。



    要搁前几年,孙主席还能压李厂长一头。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孙主席手头的权力被分地差不多了,早已经不管厂子里的事了。



    但重新考试的话,他给侄子分数造假的事就会被发现……



    孟江觉得自己走进死胡同了,前方就是万丈悬崖,而他摔下去的态势已经无法挽回。



    整个考场里的气氛绷得吓人。



    哪怕是这群还未经过社会毒打的年轻人,也察觉出了空气中流动的沉闷因子,他们瞬间安静下来,恨不得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李为民不轻不重斥责孟江几句,此时明显不是处理这些害虫的好时机。



    因此他没有揪着不放,而是转头跟其他人交流起来。



    他对下属严厉,但面对来参加考试的人却和颜悦色。



    语气温和地问了大家关于厂子的想法,以及未来的规划。起初大伙儿顾忌他是厂长,还有些拘谨。



    但李为民显然是个特别有亲和力的领导,一点没有领导的架子,他从年轻人生活工作上的点点滴滴,理想抱负说起,很快就消除了众人心中的戒备,而对他心生向往。



    姜糖觉得他确实厉害。



    一个放牛娃从车间小工做起,一步步爬上省一机管理层的位置。省一机在老大哥的专家撤出后还能继续运转,并且进一步扩大规模,李为民功不可没。



    可惜,这样一个对厂子做出巨大贡献的人,前几年也没少被打压,身体精神都受了不少迫害。



    好在苦尽甘来。



    赵荣那边回到办公室,赶紧给研究院打电话。



    恰好,龚和平听说老友的关门弟子今天来考试,也在办公室等消息。他就想看看姜糖到底是不是老友夸得那样厉害,若是名不符实,他回头到文成县喝酒时可要好好嘲笑一下老兄弟咯。



    一听跟厂长秘书扯上关系,龚和平一拍脑门。



    懂了。



    老兄弟这是关心则乱了,无意间帮了倒忙了。



    龚和平走出办公室,突然转身,再次回到办公桌前。



    从抽屉里掏出一叠几年前的招工考卷。



    几个午休的年轻研究员见严厉古板的龚院长匆匆忙忙往外走,随口问了问。龚和平干脆邀他们一快去瞧瞧,毕竟这次招进厂的二十个工人中,会有两个分到研究院来。



    这也是厂里领导找他出题,他特意把难度上调的原因。



    研究院要的人可不是学了点基础,光会动手就好。



    除此以外,最重要的是脑子得转得快,不然就算前期专门有人带着,一点一点慢慢从头教,估计也教不出一个能顶事的。



    在做研究这方面,天分要占非常大的比重。



    孟江没想到一通电话招来这么多人,尤其是龚院长亲自领队。



    他心虚的将第一份名单压在旧试卷下面。



    谁料龚和平一来,只跟李为民草草打了个招呼,拿出一叠卷子让所有人当场重做。



    为了节省大家的时间,他还提出可以五人一组,完成一套题即可,时间也掐得紧,只给大家三十分钟。



    人群中有人心虚,有人焦灼不安,还有人庆幸……



    其中心情最复杂的便是已经通过的那几人。



    比起不知结果的那些人,他们心情非常沉重。就怕这回遇到不会做的题,把到手的名额给弄丢了。



    而龚和平接下来的举动,才真的让孟江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贼心虚,三魂不见七魄。



    他竟开始看之前那份卷子了。



    果不其然,悬在头上的闸刀‘哐当’一声落了下来——



    “孟耀祖是谁?六十分的试卷,全是些狗屁不通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