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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 51 章
    掌心滚烫。



    温热从皮肤相连处传过来, 姜糖身形一震。



    那热度像有了自己的意识,顺着掌心分成两路,一路往心里钻,搅得她不知所措, 另一路则往脸上爬, 短短几秒, 略显苍白的肤色便浮上漫天霞色。



    姜糖垂下眼, 眼尾恍如拖长的凤凰尾羽,上扬着延伸至太阳穴,清冷中透出一股子妩媚来。



    她下意识想收回手, 却被紧紧抓住。



    姜糖再抽, 对方却没有放开的想法,反倒握得更用力, 就像落水的人拼命抓住眼前的浮木, 小心又倔强。



    将心比心, 姜糖顿时心软了。



    她反手握住符横云的手, 安慰性地拍他手背。



    趁那一家三口热热闹闹没注意到他们俩,姜糖偏首靠近符横云,低声说道:“没关系,他们对我们来说,也是外人。你不要因为外人的话而难过。”



    符横云愣在原地。



    啊?他难过?



    他眼珠转了一圈, 立马明白媳妇儿开始心疼他了,既然误会了, 不如误会到底。



    符横云迅速掩去脸上的不耐烦, 神情倏地落寞失意起来。



    为了避免媚眼抛给瞎子的惨痛结果, 还特地用喑哑的嗓音闷咳一声, 等姜糖注意力彻底停留在他脸上时, 符横云才用无比失落又无比信任的目光看着姜糖,有气无力道:“嗯,姜同志,我只有你了。”



    帅哥颓废起来,简直要人命。



    姜糖心里顿时涌起无穷的动力和保护欲。



    “嗯,我们才是一家人。”



    符横云心里乐开花,面上依然愁苦满怀的可怜样,激得姜糖忘了这厮的本性,真当他是亲情受创的小宝宝,就差搂到怀里哄一哄了。



    那边闫桂芬终于逮住符铁牛打了一顿。



    重提生活费的事。



    不仅要求直接给五年,还得加钱。毕竟当初他们让符横云给五十,是因为符横云被那边扫地出门,就带了几身充门面的衣裳和一只手表,偏那手表他还不乐意卖。



    他们如果要求高,符横云也拿不出钱,这拖拖拉拉的肯定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才折中要了五十。



    毕竟,只要他踏踏实实干,每天都拿满工分的话,年底能分百来块。



    平均摊派到每个月也就四块多。



    拢共拿出一半给亲爹,他还能留下一半,这样不算过分吧。



    看别人家里,哪个儿子赚了钱不是一分不留,全部交到公中。



    闫桂芬觉得作为后妈,她真不算亏心的。



    她心里未尝不在想,如果符横云当真孝顺老符,就应该在去运输队上班的第一个月主动给他们加钱。



    可符横云根本提都没提这茬,她倒是想主动找他说说,可老符这个死人,说什么都不干。



    一拖就拖到现在。



    “……你在运输队每个越工资有三十多,拿出十块你都不乐意?我知道,你爸和我没养过你,但那是我们不愿意养吗?不是阴差阳错搞错了吗。不管咋样,大生是你爹,你有出息总不能不孝顺他。铁牛是你兄弟,你有能力咋说也得拉他一把,你……”



    闫桂芬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



    听得姜糖直蹙眉。



    她闹不懂符横云心里咋想的,不好冒然开口。



    再者,这父母兄弟是最难处理的关系。



    或许厌恶起来时恨不得直接打死,可也会有温情的一瞬间,大多数对家中父母不满的人舍不得割裂家庭,愿意维持亲情关系,约莫就是靠着那些偶尔的感动。



    只是,姜糖更心疼他了。



    符横云摇头:“每个月十块太多了,你们一下让我拿出五年的养老费,那就是六百块。”



    闫桂芬笑容僵住,忍不住心虚。



    他们起初商量的是拿个2、300就行了,可她娘家大嫂说得对,除了下定彩礼,房子总得翻新吧。



    万一铁牛媳妇肚子争气,进门就怀上了,也得留一部分花在孙子身上……



    这么扒拉过去,扒拉回来,没有四五百哪搞得定?



    闫桂芬这才狮子大开口,“……这,这哪里算多啊,别人都说运输队油水多,除了明面上的工资,你们还有别的进项,六百块也才一年的钱。”



    才一年?



    符横云挑眉,笑道:“是不少。”



    就在闫桂芬以为他同意后,他话音一转接着说道:“五年一起给可以啊,我在原来的数目上加五十,给你们三百,更多就别想了,我得攒钱养媳妇儿子,至于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啧!!”



    六百他不是拿不出,但他不想养大闫桂芬的胃口。



    闫桂芬还想说什么,被符大生拽了拽:“别闹了,铁牛说得对,那家闺女要是嫌我们家条件不行,那就别嫁了。”



    “……你别生她的气,她就是替铁牛着急。”



    符大生干巴巴地解释了一句。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符横云相处,也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他,直呼其名太生疏不像父子,但若让他像闫桂芬那样亲昵地喊云娃,符大生喊不出口。



    姜糖闻言,心说真够偏心的,什么都是铁牛说得对。那符铁牛说话了吗,不是抱着头哎哟哎哟叫唤吗?



    那边被打得满头是包的符铁牛也不住点头:“是啊,符哥,我妈那个人吧,就是……咋说,皇帝不急太监急里面的那个太监……哎哟哎哟,妈,你还来……?”



    符横云点头,神色冷淡,说不介意。



    商量好明天等大队长过去吃饭时,他当着大队长的面把钱给他们。



    闫桂芬心里是有点不痛快的。



    六百块变三百块,领个钱还得找大队长作证,这简直是把他们当地痞流氓防。



    但她小心思多,却又很识时务。



    谁让她生了个棒槌呢,成天十里八村的打狗网鱼,要不就是跟村里姑娘瞎胡闹,闫桂芬打也打不服,骂也骂不听。



    这么一来,她那些小算计全用在亲儿子身上了。



    看符横云雷厉风行,一点不拖泥带水,她很快调整好了心情,乐呵呵地奔走帮忙。



    剩下的碗筷桌子几乎是闫桂芬和符铁牛帮忙借的。



    姜糖看得啧啧称奇。



    暗暗感慨人果然复杂得很,能屈能伸有时候也是一种大本事。



    这一天,姜糖跟符横云家家户户都跑,被打趣了不知多少回,起初她脸皮薄还会脸红,到后来已经变营业行为了,只要被打趣调侃,她便低下头佯装娇羞,让符横云去应付。



    次日一大早,姜糖起来了。



    她将铺盖枕头叠好放到尼龙口袋里,洗漱完,苏丹叶开始帮她化妆。



    说是化妆,也就是脸上擦了蛤蜊油,嘴唇在红纸上沾了沾,勉强弄点颜色。



    苏丹叶盯着她的脸,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不够喜气。端详半天,拿起桌上的红纸想给她抹点腮红。



    姜糖察觉到她的用意,赶紧跑了。



    要真在脸颊上抹两坨,还能看吗?



    那都不叫土,叫诡异。



    姜糖满脑子里都是灵堂上的纸扎人,惨白的脸,大红唇,加两团圆圆的腮红……太瘆人了。



    “……嘿,你跑啥啊?”苏丹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嘀咕了两句:“好歹把红头绳扎上啊。”



    姜糖摸着垂在胸前的辫子,连连摆手:“不了不了,就这样吧。”



    她一点不想变小土妞,这年头结婚妆已经不是复古能解释的,也没法说土到极致就是潮流,她是真接受无能。



    可惜事与愿违。



    符横云来接亲时,姜糖刚被苏丹叶几人摁在板凳上,编完辫子。



    万幸的是,在她的坚持下,辫子没有被红绳直接绑成两条又长又硬的红蜡烛。



    而是费了点心思,将红绳子和发丝一起编在辫子里,在添了喜气的同时也显得几分新奇。



    八点半左右,符横云开着拖拉机来了。



    车斗里还坐着两个来帮忙搬东西的小伙子。



    姜糖看着有点儿面生。



    符横云道:“何昶桦,邓旭。”



    “本来想借运输队里的车,又怕你嫌张扬,思来想去换了这个。”符横云拍拍拖拉机车头的大红花,“东西收拾好了吗?我去搬。”



    许庚和宋虎几人起初还想给他个下马威,刁难刁难他。



    可刚开口,符横云就把身后的两个人推过来应付他们,他自己则跑姜糖屋里搬东西去了,偏偏姜糖这个新娘子笑意盈盈,跟前跟后,根本没想到要配合他们。



    新娘不给力,他们能咋办?



    初战滑铁卢。



    “没了?”符横云一手提着尼龙袋,另一只拎着盆跟木桶。



    姜糖自己抱着暖水瓶和镜子,说道:“嗯。”



    两人把行李搬到车斗,除了郑红梅,其他人都跟着上了拖拉机,一起往符横云家里去。



    符横云家在曲山山脚,翻过曲山便是龙温山。



    拖拉机慢慢往山脚开,一路上遇到好些孩子,他们欢快地跟在拖拉机后头跑,边跑边喊:



    “接新娘子咯~~”



    车上宋虎还大吼道:“新娘子好不好看?”



    追在车后的毛孩子们哈哈笑:“好看!特别好看,跟天上的仙女一样,等下还会发糖吗?”



    姜糖噗嗤笑出声。



    看来最后那句才是这群小鬼的重点。



    尹秀眉浅浅笑了笑,难得不那么苦大仇深,“笑啥,一群毛孩子懂什么仙女不仙女,只要符同志觉得你是仙女就成了,对不?”



    说罢众人笑成一团。



    姜糖被快活的氛围感染了,伸手抵在嘴边做喇叭状:“发,肯定发,少不了你们的糖。”



    孩子们兴奋得大吼一声,追拖拉机追得更起劲了。



    旭日冲破云层光芒四射,带着微微湿气的风轻轻拂过脸颊,姜糖攀着护栏,侧眸看着认真开车的男人。



    她结婚了。



    真的结婚了。



    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年代。



    拖拉机速度不快,但村里就那么大,很快到达符横云家。



    等拖拉机停稳,大家被眼前所见震住了。



    这院子非常非常非常大。



    比他们见过的任何一栋屋子都大,约莫是光明村里占地面积最大的一栋房子了。



    周围杂草被细心清理过,围墙比两个知青点还长。



    从马路到房子门前,特意铺了一层平展的青石板,不像别人家那般全是夯实的泥土,天晴时还好,但凡遇上下雨,到处都是坑坑洼洼,一脚一个泥水坑,不穿水鞋根本没法出门。



    连房子外头都这么讲究,可想而知里面一定花了不少功夫。



    女孩子们又是羡慕又是好奇,推着姜糖赶紧进去瞧瞧。



    姜糖红着脸,也感到诧异。



    之前她给村里拉鹅卵石那一阵子,每天都要从旁边路过,但从没注意到这屋子的全貌是这样的。



    她印象中是一堆杂草丛里藏着一栋要倒不倒的房子,时不时还有野鸡在草丛里扑腾,如果不是隐隐冒出来的晒衣杆,姜糖都不知道这里边住了人。



    当初她还嘀咕,也不知道是哪位壮士住在危房里,她实在佩服他的勇气。



    结果——



    这成了她以后的家……



    直到跳下拖拉机站在地面上,姜糖还呆呆傻傻的。



    “……修整这房子,是不是很费钱啊?”



    符横云把姜糖的行李从车斗里拎出来,再让邓旭把拖拉机还回大队部。



    他转身看她,另一只手自然而然牵起姜糖的手往前走,“花了一些,但算不得什么。房子嘛,既然要弄就一次性弄好。像他们这里补一块,那儿缺一块,等出了问题再修修补补,到时候钱没少花,时间还耽搁了。咱们眼下花点钱,保管住上十年没问题,多省事啊。”



    五十年代那会打土豪,分田地。



    房子主人作为即将被打倒的剥削阶级自然害怕得很,提前溜之大吉了。



    村民们不信他能带走所有家当,索性将这房子翻了个底朝天。



    墙砸了,地板掘了,屋顶的梁、瓦片、砖头……能拆的都拆了,能拿走自用的也都被拿走了。



    这房子荒在这儿十多二十年还没轰然倒塌,着实是个奇迹。



    符横云刚到光明村其实是住在符家的。



    后来跟符家闹翻,符大生不分青红皂白把他赶出符家后,大队长心生恻隐,加之老支书帮着敲边鼓,就把这栋空置残破的屋子分给了符横云。



    知道他没啥钱,而且这房子破得厉害,既不能挡风又不能遮雨,院子里满满当当的野草枯枝,平时根本是村里皮孩子捉迷藏的地,便没收几个钱。



    不提正屋补一补还能住人。



    光这么大一块宅基地别人想批还批不到呢,认真算来他确实没吃亏。



    姜糖看着新做的大门,新砌的围墙,以及院子里有那么几棵焉哒哒,一看就是刚挪过来的树。



    直接语塞了。



    这么大的院子里,大半区域扑了石板。



    而且不是随随便便铺成一整块那种铺法,明显是经过设计的。从大门到正屋这一段路的石板上长了些许青苔,岁月痕迹明显。



    而左右延伸的那两条青石路明显是新铺的,右侧立着一间屋子,暂时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右侧呢,直接绕到后院。



    靠着围墙位置,种着一排果树,有的焉焉的,有的情况还不错。



    别的姜糖不太熟悉,但桃树她是认得的。



    因为好几棵挂了果,这个时节差不多有女生拳头大小,偶有几个尖尖泛红。



    她突然想起符横云之前问她的话,问喜欢杏子还是李子。



    当初她说这两种都不喜欢,她嫌酸。那这一排桃树是……之前就有,还是后面移栽的呢?



    姜糖随便一琢磨,粗略算了算整修屋子的钱,直想拎着他耳朵骂他败家子。



    这么大个院子,至于用青石全铺一遍吗,还有那长成了的桃树,如果是移栽的,那肯定花了大功夫,还有崭新的正屋……



    看支出去的房梁和外墙就知道以前这儿不止三间,符横云把其他的拆掉了,又在原本的基础上重新翻修一遍。



    屋里内墙刷得雪白雪白的,不知用了多少石灰。



    钱钱钱。



    姜糖眼前闪过一串串钱的符号,简直两眼发黑。



    实在憋不住,她用胳膊肘拐了拐符横云:“还说没多少,咱们就两个人,这三间屋子已经算多了,旁边那一间又是干嘛的,你钱多了烧得慌吗?”



    她蹙着眉,咬牙切齿。说着不解气,还伸手往他胳膊上锤了几下。



    符横云不觉得凶,反倒觉得可爱。



    尤其是她生气抿嘴的时候,脸颊便会鼓起来,让人特别想戳一戳。老话不还说,打是亲,骂是爱吗?



    又打又骂,这不就代表小知青真的把他当自己人了啊?



    符横云心里美滋滋的。



    眉梢眼尾带出几分快活,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里头简直塞满了星星,闪闪发亮。



    他边把东西拎到新房放好,边说:“乡下屋子湿气重,防潮也不行。所以我特地弄了一间屋子做冲凉房。”



    这院子的布置是他按照京市那边的老院子设计的。



    除了铲掉几间破得快倒塌的屋,院子中庭来不及做花园小景而显得有些呆板,大体上符横云是满意的。



    “还有哪里不喜欢,你说,我再想法子弄一弄。”



    他不觉得在生活上要求舒适有什么不对。



    前面二十年他生活在那样优越的环境里,虽然部队受训日子艰苦,但回到家里却是要什么有什么,他的眼光已经被所见所闻拔高了。



    在光明村这几年他不讲究这个,日子过得随意又粗糙。



    并不代表他将过去的一切都否决。



    只是外物上的享受对他而言,可有可无。但对放在心上的姑娘,符横云愿意在生活细节上费心,就想让她过得舒坦点。



    何况知青点的茅厕是改良过的,不像村里老房子那样独独挖个粪坑上面盖上木板。



    小知青没用过那种旧式厕所。



    符横云担心她不习惯,索性靠着院墙建了个厕所冲凉一体的屋子,茅坑则设在院子外面。



    姜糖伸手推他,“弄什么弄,先出去。你再磨蹭,他们还以为我们在干别的呢。”



    “干别的?”符横云脑子没转过弯,他还在想屋子还有哪儿改造得不如意,没注意到姜糖瞬间爆红的脸。



    “干什么?”



    “啪嗒”一下。



    姜糖脑子里那根弦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