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的夹板之下, 连阳光都见不到的阴冷的房间之中，两个挨着很近的童子，其中的一个正在给另一个梳理头发。



    “这样就好了。”



    将原本杂乱的头发打理干净, 将发尾扎起之后，眼睛更为明亮的那个男童放下梳子, 又伸手打理了一下另一个孩子的衣领，让这身刚换上的新衣看起来更得体。



    “这样看起来，我们完全一模一样。君子慎独，哪怕我不在, 也没有仆从来帮你整理，你都要让自己看起来更得体。”



    眼神更为浑浊的那一个眨了眨眼, 难以辨别他是否听懂了, 是否理解了这些话。



    男童看着眼前的孩子, 目光艰涩难辨。他伸手抱住自己的兄弟，轻轻拍拍他的后背。



    “没关系, 不理解也没关系，一切都有我，有我在。这里的光线太差了, 一直呆在不见光的地方, 眼睛可是会坏掉。下一次……等夜晚没人的时候，我们偷偷出去。夜晚虽然看得不太清晰，但是, 有月亮在。月光很柔和，不会伤到双眼。”



    “兄长大人……喜欢, 月亮吗？”



    被安慰的那个一直如木偶一般的孩子, 突然开口了。



    男童有些高兴：“嗯。但是我更喜欢太阳啊！无法直视却非常的温暖, 总有一天……我想带你一起走在阳光之下。到时候, 我教你放纸鸢吧！比吹笛子更有趣哦？笛子只能一个人吹，纸鸢两个人才能放起来！”



    *



    黑死牟看着眼前的情景，微微侧目，之后继续往前走。



    “不是这段，在更后面，泉奈。”



    虽说，这也是他所遗忘的遥远的过去，但并不是他所寻找的那段缺口。



    随着他的前行，周围的场景也跟着变换，显然泉奈正试图用忍术翻找到更多情报。如同坐在前行的高速列车一般，风景跟画面飞快略过，在进入某一段的时候，又速度缓慢下来。



    穿着巫女袍服的女子满脸红润，抱着一个婴儿朝青年走来。在她不远处盘腿坐在树边的犬耳半妖，正举着手中略大一些的娃娃笑个个不停。



    “这是我的女儿，日暮诸叶，学长还是再多考虑一下，这么可爱的童养媳不来一个吗？”



    那边的半妖立即跳起来：“什么？才不要跟那家伙结亲！我的女儿才不要嫁出去！”



    黑死牟的脚步没有停顿，继续向前走。



    “也不是这里，再往后。”



    大约……离这个时间段还有一点距离吧。作为鬼时候的时间观念难以转换，黑死牟很难区别百年，十年，还是十天之间的差距。在鬼的时间概念来说，都是很小的一段时间而已。



    之后场景继续快进，又停顿在另一个时间段的场景之中。



    那是……浑身浴血的半妖犬夜叉。他冲远去的身影呲牙，愤恨骂了一句。



    “混账，被那家伙跑掉了！”



    他回头看向自己的妻子，身为巫女的日暮戈薇。



    戈薇正跪在躺在地上的那个人身边，一面用双手按着那人胸口的箭，一面流着泪。



    “快……快帮帮我，犬夜叉！”



    犬夜叉连忙跑过来，看了一眼半跪下：“不行，戈薇，如果你现在拔出驱邪之箭，这家伙瞬间就会变回原先那个六亲不认的恶鬼！难道你要让他以恶鬼的身份活下去吗？”



    戈薇哭得更厉害：“都是我……都是我……如果早点赶来，再早那么一会儿……为什么不等等我，笨蛋学长！好不容易找到了能治你病的药，为什么你要放弃！多相信我一下，再多等一会儿不好吗？”



    犬夜叉轻啧了一声，突然灵机一动：“等等，戈薇，如果驱邪之箭能压抑住他的邪气，那用这个不就好了？”



    他指向自己胸前的佛珠，那是他最初见到戈薇时，被上一任的巫女枫婆婆用来镇压他凶性，如同紧箍咒一样的东西。自然，这玩意其实早就不需要了，只不过作为纪念他一直没舍得摘掉。



    黑死牟转回头，没有再看下去了。



    ……不，他拒绝去看自己被‘你坐好’命令之后五体投地的情景，拒绝！



    “再往后。”



    仅凭这情景，黑死牟心中已经有了推测。开斑纹之后寿命缩短的自己，的确去找过戈薇跟犬夜叉，希望能从妖物跟巫女的手段这里入手，找到能延长寿命的办法。戈薇的确说过会帮忙，但他后来一直没有接到联系，就认为她其实已经毫无办法。



    ……实际上并非如此吗？实际上，他们找到了可能解决斑纹问题的方法，只是无惨已经找到了自己，未能赶得及。



    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也可以想象。



    无论如何，是他自己选择了成为鬼。哪怕有佛珠压抑住他的凶残的鬼的性情，他依然不会反悔自己的选择。之后的他……恐怕戴着无法取下的佛珠，离开了戈薇跟犬夜叉，主动找到了无惨。



    但终究因为佛珠的缘故，被禁止吃人了吧。但这对于无惨来说也没多大关系，只要他能发挥出作为剑士，抵挡缘一跟其他鬼杀队的柱的作用，无惨就会需要他，成为他的合作者。除了吃人以外的鬼能存活的方式有很多，比如其他人或鬼的鲜血。



    之后场景再度转换，停在了一个地方。



    有着六只眼的恶鬼转头看向一名年迈的剑士，那剑士，不知为何泪流满面。



    “兄长大人……对不起……”



    那剑士这样说。



    剑士朝恶鬼挥下一剑。



    可那一剑，却从恶鬼的身边擦过，只在地上留下深深的凹痕。



    人类的剑士站着亡故了。



    恶鬼并不能理解所发生的一切，只是收回剑，转身离去，将那留下神之一剑的神之子的身影，远远抛在身后。



    对恶鬼来说……那是无关紧要之人，并无关系之事。



    ‘啪。’



    轻轻的一声，令离开的恶鬼停顿脚步，回首望去。



    他看到一支笛子，落在剑士的脚下。



    恶鬼看了看那笛子，最终还是转回头，继续远去。



    黑死牟看着这场景，停顿了好久，才用干涩的声音道：“继续，再往后。”



    愚蠢的缘一啊，我愚蠢的兄弟。为什么不在那时候斩杀掉恶鬼，结束掉我的罪孽？那样我也无需在灵界继续这没有终点的漫长旅途，杯水车薪的来赎罪。那样快的剑法，哪怕是现在的自己恐怕也难以躲过，你明明可以……将你我的苦难，更早结束。



    内心暗自发誓过绝对不可自行了断的自己，所需要的，不过一个介错人（武士切腹后为其断头之人）。为什么你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无法做到？太让我……失望了。缘一。



    【“黑死牟大人……”】



    泉奈的声音第一次在此间响起。黑死牟知道他为何询问，泉奈之前调转的都是他记忆之中缺损的部分。成为鬼之后的记忆……其实他都没有。泉奈不知该调取哪段记忆，停顿在哪里。



    他没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之事上。他想知道的是……他，是怎样死的。



    按理讲，缘一未能下手杀他，身为鬼的他恐怕已经在人世间鲜有敌手。是戈薇跟犬夜叉做了什么？还是有其他的除妖师行动了？再或者，鬼杀队出现了比他更强的剑士？



    ……他想知道，名为黑死牟的鬼未被缘一杀死的话，又是如何迎来的终结之日。



    “泉奈，继续往后。”



    场景继续快进，黑死牟捕捉着那些迅速流过的景象，从动作来分析其中的种种发展。



    忽然，一个镜头让他心神微震。



    “等一等，往回一点。”



    画面停下，又往回倒了一点。



    那是一名，非常美丽，面带温柔笑容的女孩子。



    黑死牟下意识想伸出手，却又意识到这只是记忆而已，将手又放下。



    “香奈惠。”



    她的名字是蝴蝶香奈惠。



    那是，鬼杀学院的继国岩胜的同级生，学习成绩很好。大约是因为她跟岩胜的成绩，总是一上一下紧挨着，今天是岩胜略高几分，下次就是她略高几分，左右就是第一和第二，因而很多科目的老师喜欢让他们一起收作业，装订册子，还有一些其他的工作也总让他们一起做。



    继国岩胜欣赏优秀的人，在古代，这个优秀体现在剑术上；在现代，优秀除了武力之外，还包括头脑。两人由此亲近起来，再自然不过。



    只不过……



    ……并未来得及走得太近，就无疾而终。



    现代的那个岩胜，无论是哪一次，在她跟太宰治之间，都选择了太宰治。



    因为她优秀又要强，是总在帮助别人的那一个。而太宰呢，却是每一次都需要人来帮助的一个。这大概就是人性惯有的弱点，总会更倾向于更需要自己的人，以此来获得某种自我价值的实现跟满足感。



    对任何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来说，这样的偏颇行为，已经足以将他踢出好友的队伍了，更别提是男友。



    但是这个时间点，这个背景看来，并非现代。



    香奈惠身上所穿的，也不是学生制服，而是有着漂亮花纹的羽织，就像蝴蝶的羽翼一般让人印象深刻。



    黑死牟知道，这既然是自己的记忆，也就是说……成为鬼的黑死牟，的的确确在过去，古代的时间点见到了香奈惠。



    好巧，不是吗？就像他跟缘一，原来这个世界的古代，也有这样一个香奈惠。



    黑死牟还记得，哪怕是在跟那个继国岩胜谈分手的时候，她也依然面带笑容。



    “到更需要你的人身边去吧，岩胜。”她笑着说，“跟随你的心就好，到你想要去的人身边去。我……没关系的，以后不用再顾虑我，真的没关系。”



    继国岩胜本可以解释。可他看着她，最终垂上眼，只回了一句‘对不起’之后就转身走了。因为他的老师，还在警局里**的等着。



    既然一再的没有选择她，那干涩的言辞，又有何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