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死牟比童磨更早一步到达继国城。



    领取无惨大人任务的他, 理所当然能用鸣女的血鬼术来做时空移动，从无惨大人所在之地，通过鸣女的无限城来到这边, 并未花费几秒钟。



    抵达时间，自是夜晚。黑死牟站在城外，看向这座属于自己的城，一种莫名的荣耀与喜爱在他心中蔓延。



    ——哪怕没有相关的记忆, 自己依然能对它产生这样的感情, 人类时的他，一定对这座城付出了很多心血。



    由于无惨大人禁止所有的鬼——哪怕他自己, 去探索那段已经遗忘掉的过往, 黑死牟只能对自己的过去进行猜测。据说这本是盘踞妖怪的一座城, 不惜灭绝妖怪也要得到这座城……黑死牟猜测，人类时的自己，真的很想得到这座城？大约他过去是一名战国的武将？那个时代的武将攻城是很平常之时。



    一旦有这一前置认定, 黑死牟自然看这座城的任何地方都觉得喜爱。



    鸣女只能将他送到城外, 据说城墙里就埋藏着各种结界，都是城中的神社之人所布置。这些结界能对入侵的非人起到警戒预警作用，无论是妖怪、鬼怪还是其他的什么, 只要对人类有害，就会起预警的作用。



    这就是非常神奇的地方了，黑死牟并不在被警戒的范围内。



    无惨对此并不奇怪，他认为是那佛珠的作用，可惜佛珠拆不下来，无法确认是否如此。而且无惨认为, 这也跟黑死牟没有吃过人有关, 若是能吃人, 说不定就能解除佛珠的效果。可惜再三尝试，那佛珠如紧箍咒一样会勒着黑死牟的脖子，只会让黑死牟徒增痛苦。脖子又是鬼的要害，不可能斩首去取下佛珠，无奈之下只能就此作罢。



    但其实，黑死牟有种奇妙的感觉……哪怕没有佛珠，自己恐怕也不会被排斥在外。就是，一种感觉。你的家不会拒绝你进入，这结界也仅仅是家门的一部分。大约神社之中的信仰将他也当做结界需要守护的一部分，因此他不可能受到排斥。不过他没有反驳无惨大人，只是将这想法暗藏心底。



    不过结界至多只是预警，让城中的除妖师跟神社做好准备而已，并无阻挡的作用。童磨想进来，随时都可以。



    黑死牟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去城内等童磨。



    若童磨只是在城外徘徊，最终离开，只能说他够机灵逃过一劫。但只要他进来——进入黑死牟的领域，那黑死牟有充足的理由处罚他。未经邀请跟允许，身为下位者进入上位者的势力范围，被打死都是活该。



    上弦之一轻松的在守卫未能查觉之前，跃于城墙之上。他扫一眼自己的领地，发现这里在夜晚依然灯火辉煌，很多人在夜市之中往来，此等繁荣景色在外面罕见。



    ……因为，这里没有除了自己的鬼或妖物吗？



    意识到这点，他流露出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神情。



    他拿出面具遮挡住自己过于引人注目的脸，除了他的六只眼之外，他的其他外观与人类无异。他从城墙跃下，找了个不引人注意的切入点，加入城内的人流之中。



    面具并未阻隔他的视线，他的通透视野让他的眼睛在黑暗之中，透过面具依然能清晰辨别外界事物。他看着城民脸色红润，心情愉快的跟彼此交谈，交换对小饰品的看法，挑选各种的点心当零嘴，看起来惬意又自然。由此判断，此一任城主很尽心尽力，



    黑死牟是一个性格认真的人，变成鬼，也是性格认真的鬼。既然是他的所有物，他自然要确保自己的城维持最好的状态。记忆里，也并非每一任的城主都如此尽心。历史交替之中，也有一无是处，只知道剥削城民的管理者，当然这种类型的家伙他就会亲自去‘劝退’，换上自己看好的其他人才。至今还未有哪一任城主违背过他的意思。



    ……这就是继国城最特殊的地方了，这里的最高权力机构，并非现任继国城的管理者，而是神社的巫女。继国城的城主不敢违抗黑死牟，而黑死牟，又一定程度会听从神社的巫女。



    这是因为巫女对佛珠有着一定程度控制权——哪怕仅仅是通过口令让他趴坐下去，而黑死牟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作如此羞耻的姿势——导致巫女间接性的对黑死牟有一定的话语权。



    ……话说那佛珠的原始设定明明并非如此，会变成‘你坐好’完全是戈薇造成的。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后续者们不清楚，甚至以为‘你坐好’是某种在极端情况下才能使用，让他冷静下来的咒文；而巫女也变成了专门负责跟他沟通的职业……如此误解传承延续了如此漫长的岁月，令黑死牟羞耻之余，又有些啼笑皆非。



    总之因这个缘故，在原则上没有大冲突的情况下，黑死牟愿意听取巫女的话。



    当然并非任何的巫女，这也是通过传承来延续的。之前是戈薇，再之后是枫婆婆收的一个徒弟……总之是单线的传承，佛珠的主人由上一任交接到下一任，直到现在。



    黑死牟想起，他很久没回城，在人类来说已经是有一段时间。他记忆之中的上一任巫女已年迈，接替者应该是她的徒弟……印象里好像见过一次，是个很幼小，面颊红扑扑，还不到他膝盖高的女童。据说很有天赋，所以从小被神社收留，之后辗转来到了继国城收养。



    ……想来，是神社害怕没有后继者，失去对佛珠的掌控，用了一些手段从其他地方换来的孩子。黑死牟心生怜悯，简直就像是作为恶鬼的祭品啊，那孩子。若非是因为他，也不会被带到这座有着恶鬼统治的危险之城。



    黑死牟决定去神社看一看新上任的小可怜，毕竟是他的巫女，若是太小了，实在不合适，也可以考虑早点让他们更替。无论何时，在任何地方，总不该让孩童去承担过重的负担，那本该是大人的工作。



    然而在前往神社的途中，经过夜市之中的人时，黑死牟微微抬头，轻嗅一下，偏头看向不远处的一个女子。



    这个味道……



    ……祭品？



    黑死牟是鬼，他需要人的血肉。



    因巫女的要求，他不会去直接吃人，而是通过大量的人血来弥补。



    血，自然需要活血，又要保持被吸取的人活着，那样一来基数就变得相当大。



    幸好继国城本身也是很庞大的一座城，里面几乎所有人都是神社的信仰者。



    一般而言，巫女会选择可信者，确认对方的意愿，肯定对方愿意为了维护这座城‘捐献血液’，才会在对方的身上做标记。有这种标记的城民，就是他可以随意取用的‘祭品’。在继国城，成为‘祭品’甚至是一种荣耀，尽管大部分祭品不会记得被取血的过程，但他们依然觉得自己与神秘侧接近了一次，为此兴奋不已。



    而作为交换……算作黑死牟内心之中认定的交换，他会庇护这些属于自己的祭品。



    无论是因何等原因，何种恶意，只要动了他的祭品，他就让对方全家不好过。



    也许他不能总是及时救助，但他总会及时报复。他用这种手段来彰显自己对这座城的威慑力，目前为止非常有效，乃至于城中被选中的祭品都会被小心尊敬。



    标记的手段，是一种仅被巫女掌握在手里，名为‘香青草’的草药，喝下之后身体会隐秘散发香味，对嗅觉敏锐的鬼来说，如道标一般清晰。不过其效果一般只有三天，一般巫女只会在确认黑死牟来到城中之后，才对复数早已选好的祭品使用香青草。



    ……现在就有香青草的味道？巫女如何知道自己会前来？



    黑死牟想到童磨，他有点不太好的预感。该不会童磨已经跟神社的巫女接触了？



    那不用无惨大人的命令，他现在就去把那个祸害活活打死个几次，让他好好记住哪些东西不能碰。



    黑死牟的视线从女子身上移开，很快融入人群之中。



    香奈惠若有所觉，她朝自己感知到视线的方向看去，却什么都没发现。难道是她的错觉？没有找到可疑人士，她只能将视线放回自己刚才挑选发钗的摊位，继续选小饰品。



    黑死牟进入神社，每次来到这里时，他都会感觉自己像被一盆清水从头到脚的浇下去一样，凉意彻骨。好处是之前不知为何积累的疲惫与压抑之感会一扫而空，不好的地方是，无惨大人很不喜欢这样的气息，他每次离开神社之后都得到战场上再沾染一些鲜血才能让那位大人安心。



    ……有点微妙，简直像去过风月场所后，回家前得先洗澡去掉烟酒脂粉味道的花心丈夫。



    踏入神社之中，黑死牟看到了迎接者。



    一位陌生的神官——上一任的神官也卸任了吗？还有，在他看来依然很幼小，仅仅是从膝盖高度变成了腰部高度的小巫女。



    “……前任呢？”



    他不禁问道。



    巫女恭敬的行礼：“岚婆婆，跟道亿爷爷已经相继过世几年了。”



    黑死牟默然，人类的生命太过短暂，所以，他不喜欢叫他们名字，而是习惯用神官跟巫女来指代。毕竟很快，在他记住名字之前，又会变成其他的什么人。



    “为什么使用‘标记’，你怎知我会来？”



    黑死牟直接问道。



    巫女回答：“这正是我要告知您的，有城民——带来了鬼杀队之人。”



    黑耀神官忍不住咂舌一下，这样的说法，岂不是会让这一位误会吗？没想到梦子这么狠，这是为了惩罚自己未经许可随意使用了那个吗？



    他连忙解释：“那城民是被一个叫做极乐教的势力追杀，之后又被鬼杀队发现了追杀她的是鬼，因而不得不跟鬼杀队交换条件，带鬼杀队进城。鬼杀队所持的通行证，只能在此城逗留七日，若您希望她离开，我们可以联系城主撤销通行证。”



    黑死牟想起之前遇到的女子，说起来那气势，的确并非寻常女子。原来是鬼杀队之人，一般鬼杀队之人，尤其是杀过鬼的，都会带有鬼类特有的死气与血腥。这一回香气完全盖过了其他的味道，让他难以分辨。



    “不必。既然是鬼杀队，为什么要给她做标记？”



    神官紧张得额头流汗：“啊，那个，其实她……她不小心喝错了，因为她是跟着薰子小姐一起来的，这个，是不可抗拒力。”



    巫女内心轻哼，这时候你后怕了，早干嘛的？竟敢给一个鬼杀队的做标记，你是想坑黑死牟大人吗？活得不耐烦了。



    “她……”黑死牟不敢确定，“我也许，在哪里见过她，那个鬼杀队的女子。你们跟她保持距离，不要再跟她多做接触。”



    巫女跟神官连忙称是，此时他们是不会反驳黑死牟的。



    黑死牟抬头轻嗅：“这里也有，是你刚才所说的那个‘薰子’？”



    神官连忙道：“对，是被极乐教追杀的女子。她本是我城居民，之前出嫁到城外，丈夫死后加入极乐教，未曾想到极乐教内有恶鬼，因而逃回来。”



    连黑死牟都觉得这情节有些可笑：“为了逃避恶鬼，来到了恶鬼之城？”



    巫女跟神官连忙跪下，不敢作声。



    “倒是个聪明的女人，毕竟有你们在，我不会杀她。”



    黑死牟不得不感慨于人类的求生欲，为了活下去，自愿回到恶鬼统治的城，将自己献给恶鬼做祭品，来避免被另一个恶鬼吃掉。真的太过可悲又可笑。



    但……既然是自愿，就没有什么可说的。



    “带我过去。”



    他说。



    神官跟巫女心情紧张，这是他们第一次有机会见到黑死牟大人进食，是信任他们的标志，一定——无论看到什么样的场景，他们一定不能露出太过惊讶的表情！



    之后……他们看到黑死牟大人用手指点了一下熟睡中薰子的脑袋，薰子貌似陷入更深的睡眠。



    两人吞咽一下，要开始了吗？



    然后……他们看到黑死牟大人从怀里拿出一套一次性抽血套件。



    神官跟巫女：……？？？



    紧接着他们看到黑死牟大人以非常专业素养，如护士一般娴熟的方法一阵下去，血液顺着软管装满了血袋，很快达到了人能可以抽血的标准量……是的，因为上面有刻度所以抽多少量非常清晰，不会弄错……之后再娴熟的拔针头，按住血管。



    黑死牟对他们叮嘱：“接下来几天注意让她补充营养及好好休息。”



    两人：………。



    黑死牟：“怎么了？”



    两人：“没、没有，就是觉得，您的手法很娴熟，嗯，很现代化。”



    黑死牟：“……”



    意外了吧，我跟随的是非常讲科学，有着丰富西医经验的现代化的老板。



    当然，黑死牟不能这么说，他只能解释成：“那位大人不喜欢我直接用牙去咬其他人吸血。而且这样能更精确的控制血量，避免对人体的造血能力造成损害。”



    神官跟巫女嘴角有些抽搐。



    那位大人……谁，跟你什么关系？怎么听着这么奇奇怪怪！还有为什么出现这么专业的名词！您真的是古代的鬼将而不是现代医学院毕业出来的吗？



    鬼将大人，不明觉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