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抵制血统论, 认为这种偏颇说法是无稽之谈,灭绝人性。
但这样的看法,其实也是偏颇的一种。
譬如——同样地狗, 有的狗刚出生就活泼好动, 有的狗则安静忠诚。
人的性格也是如此, 笼统来说由先天跟后天所塑造, 其中先天的部分, 就是刚出生的时候由身体的基因,大脑的构成,脑中物质分泌等等复杂因素,结合成的‘天性’。
具体到人, 不以偏概全的来看,仅仅具体到某些个体,的的确确有所谓的‘天生冷漠’, ‘没有同理心’等性格问题,也有那种极度邪恶, 哪怕被判刑也不会悔改,一再犯罪的大恶人。
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有的人性格就是如此,无论那是先天还是后天造成,有的人是的确不会悔改,就是如此的罪恶到底。
——名为狯岳的鬼,在身为人类之时, 就是一个极为自私的人。
若说所谓的‘可恶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拿来悲惨的过去作为理由来洗白的话, 恐怕连鬼舞辻无惨都有洗白的可能性。
狯岳则不是。他就是那种就连拿出来想洗白, 也难以洗得干净的类型。
在他小的时候就以偷窃为生, 之后被一名盲僧——也就是现在的岩柱收留,住在破庙里,依然止不住去偷窃。突然出现恶鬼,他为了保命出卖了庙里的其他孩童跟盲僧行冥,自己逃出生天。之后成为了鬼杀剑士,又因嫉妒自己的师弟跟自己一样获得雷之呼吸传人的名头,恶劣的虐待他。在又一次遭遇恶鬼——上弦一的时候,为了活命毫不犹豫的再次出卖了同伴,放弃做人成为了恶鬼。
试问一下这般执迷不悟的恶童,又要如何洗白?
但你如果仔细推敲他的人生,却会发现虽说算不上可怜,但其实他的每个选择都有他自己的道理。
最初在他小的时候无人管教,若不偷窃又该如何喂饱自己的肚子?生活没给他奢侈选择的权利。你或许要说我妻善逸也是孤儿,但你看看他的名字——我妻,他有姓氏,这本就是一种身份象征。我妻善逸也许小时候成为了孤儿,但曾经他也有家庭,而且恐怕是可以拥有姓氏这等程度的人家。
狯岳就是最低级,最低等,平民中的平民,连父母的名字职业都羞耻于说出口,甚至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的孩童。饥饿的时候只能趴在地上,如狗一般饮下泥水,还心中庆幸于昨天有下雨……就是这样凄苦的生活下来的孩子。
没有饥饿过的人,是难以想象大脑被饥饿所篡夺,连理智都丧失的感受。就连深爱孩子的珠世都在变化为鬼的时候吃掉了自己的孩子与丈夫,可见饥饿,真的不由人脑控制。
狯岳就是一个无数次,不断经历这种饥饿的孩子。
趴在土里的他活了下来,被行冥带回去收养。但行冥收养的不仅仅是他,每当看到如他一般的孤儿,行冥总会忍不住领回来。人就这样越来越多,接近冬天的时候,恐慌再次占据狯岳的心。
这样多的人,粮食根本不够吃。大家都勉强吃饱肚子而已——这还没有入冬,入冬以后呢?再以后又该如何生活?
孩子们仅仅靠僧人养着,一个盲僧也不事生产,只靠庙里微薄的香火钱。
可是天真的僧人从未考虑这些,还是一味往回领孩子。
狯岳止不住恐惧,饥饿总会再次来临,他有这样的预感。
狯岳偷了钱。
“果然是小偷,死不悔改!滚出这里,我们不收留小偷!”
其他孩子愤怒的责骂他,一方面是厌恶他的行为,另一方面,则是惧怕被偷的苦主找上门来。
……之后的事你知道了,被留在破庙外,没有任何庇护的狯岳遭遇到了鬼。为了保命,他同意鬼的条件,偷跑进入破庙熄灭了紫藤花香炉,趁着鬼袭击破庙的时候逃走了。
残忍吗?但对他来说,是理所当然之事。假如换做你,被留在冰冷的夜里,面对恶鬼瑟瑟发抖,你会不憎恨那些逼你离开温暖小庙的孩子?你差点就被残酷的吃掉,只因为他们不能容忍你对饥饿的恐惧,不能容忍你去偷窃。
——活该!
那时候他这样想,甚至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意。
若细想来,你会发现,他的性格形成不仅仅是因为环境因素,还因为他太过聪明。他有自己的逻辑与世界观,不会盲从他人,而是会自己动脑分析。他的‘经验’证实了不择手段的活下去,能提高自己的生存几率,让他远离饥饿,他就这么做了。
而存活下来的事实,会让他确认自己的选择果然没错,人想生存,就该如此。
你若说他胆小,一般经历过这种遭遇,见过一次鬼的孩子,是万万不想再遇到鬼了。可他却选择成为鬼杀剑士,不断辛苦的学习锻炼,再去杀鬼。
——他的自尊心与复仇心,远远超出了他对恶鬼的恐惧。
哪怕知道远离恶鬼存在的世界,能有更高的生存几率,他依然无法忍受当年那个被恶鬼胁迫,不得不听从恶鬼的自己。哪怕大仇得报,他也不能原谅恶鬼,这跟那是两回事。
这样的狯岳成为鬼杀剑士之后,被师傅温和对待,被师弟崇拜,有过一段较为安稳的时光,哪怕如此他也没有停止过恐惧与愤怒。他忘不了曾经给他带来绝望的恶鬼。
他害怕的不是死,而是‘就这样到此为止’,无法给那些瞧不起他的人证明自我。
“看啊,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雷之呼吸继承人之一,据说连雷之呼吸的一式都不会。那不是最基础的一型吗?”
“哪怕会了其他六型又如何,根本不成才吧,所以才会选两个继承人。雷之呼吸的培育师可真倒霉,两个徒弟没一个像样。”
那些家伙,一个个都看不起他,并未将他当做一回事。
就连他的师傅都看不起他,将他与那个哭哭啼啼,从不好好练习,只学会了一式的小鬼相提并论。
狯岳并不嫉妒我妻善逸,在他看来,我妻善逸根本不如自己。
他只是厌恶我妻善逸,憎恨自己有眼无珠的师傅,内心充满仇恨想着要那些说他闲话的人好看。
可以说,他的一生,从未真正体会过爱,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长辈。收留他,给他饭食,教他呼吸法的人,也没有真正教育他如何做人。
恐怕教了也没用,他遵守自己那用尊严跟他人的性命所换来的逻辑,除非有事实打破这个逻辑,否则他会一直坚信这个逻辑是正确的。
这样的狯岳……从未想过,他的人生之中,唯一看出他才能,欣赏他,愿意给他机会的,是一个强大的恶鬼。
在此之前,狯岳其实害怕变成鬼,明明知道变成鬼才能更强大,比人类有更高的存活率。他害怕的不是吃人,而是失去理智那般程度的饥饿。
常人难以想象他对饥饿的恐惧,那是刻印在他灵魂深处,充满他童年的痛苦。
直到那一天,直到面对黑死牟的时候,他对这只鬼的恐惧超越了他的童年阴影,他只能跪在地上卑微祈求活命。
黑死牟杀死了其他的鬼杀剑士,唯独放过了他,还说给他血,给他机会将他改造成鬼。
——其他人根本没有这个资格,而他获得了!这一位认同了他的资质,还说越是强大的剑士需要越多的血!
当他双手捧着鬼血之时,心中激动,他获得了如此实质性,肉眼可见的认可。
他想到变成鬼,或许要再度经历饥饿。
——只要吃掉那些其他被黑死牟杀死的鬼杀剑士就好。
他这样想。
饥饿不会太漫长,反正有这么多的尸体。
当他使用那些血产生变化之时,他认为黑死牟没有离开,就是为了确定他是否转化成功。若是失败或者变成怪物,想必会被当场杀死。
经历了数日极为激烈的变化过程之后,他成为了鬼,之后恢复了理智。
黑死牟换了一件衣服,原先的衣服染满了血。他淡淡的说要带他去见无惨,除此外什么都没说。
但是狯岳注意到了……地上的尸体不见了,不远处的浅坟应是他们的归处。
他再度看向那件被随手扔在地上的血衣,说不出心中是何等感受。
这个强大到难以想象的恶鬼,竟然会做这样的事。
随即他想到,这样一来他竟也无法确定自己到底变做鬼之后吃掉哪个人的尸体。
……身为人类的曾经的同伴看不起自己,身为恶鬼的上弦,却留给他最后的颜面。
我决不能让他失望,我要证明,他选择我是正确的,我没有浪费他的苦心,我的确值得这些!
然而对于刚刚成为鬼的狯岳来说,接近上弦的机会太少也太难。在他好不容易立下功劳,成为新一任的上弦陆之后,局势却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天地倒转。
他在新的鬼王的命令下行动,又为了报私仇找上我妻善逸,结果被自己曾经看不起的师弟击败。
——简直难以置信,明明到最后都是一个让人恶心的爱哭鬼。
“恶心死了……赢了就不要一副这样恶心的表情,你让败给你的我都感到羞耻。”
到最后,还是忍不住责骂他那不成器的师弟。
“成为鬼,我才不后悔。唯一遗憾的是……”
……无法回报他了。
唯一认可自己的那一位,无法向他证明,自己的的确确值得。
“……身为鬼,是无法违抗鬼王的命令,但是,若是你的话,爱哭鬼,替我做件事。”
我妻善逸哭得鼻涕邋遢。
他的师兄,到了最后都趾高气扬,仿佛自己才是那个胜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