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子被侍卫打开, 复杂的味道从大罐子里传出来。
那味道难以被描述。有稻草被燃烧后的烟味，有腐肉溃烂时的臭味，竟然还有一点点食物烤熟后的肉香。
许是怀孕, 诸青钰对味道过分敏感, 只闻了一下就捂住鼻子，隐隐有些想吐。
可看到其他人都神态自然，就连寒书容也只是稍稍皱眉，轻捂鼻子。诸青钰不想自己显得比寒书容还弱，把捂鼻子的手放了下来, 强装镇定。
一条手帕被递到诸青钰面前。
只看到那露出的指尖，诸青钰就知道这是零的手。
骨节分明, 带着薄薄的茧, 因为长时间的劳作, 手指的皮肤有些粗糙。不过零脸上的皮肤就很好, 可惜现在戴着面具，诸青钰瞧不见零的模样。
诸青钰不想自己显得过于娇弱, 不是很想接零递来的手帕。
零察觉诸青钰的迟疑，道：“陛下，此乃犯人遗体，十恶不赦。陛下龙体金贵, 莫要被这等脏污之人沾走陛下的福气。”
诸青钰真不知道零这家伙这么会说话，三言两语就把捂鼻子说得这么高大上。
但他的确受不了这味道, 诸青钰接过零的手帕，捂住口鼻。
比他想的要好一些，大罐子里面装的不仅仅是骨灰, 还有一些碎肉残肢, 砂石稻草, 像混杂在一起的潲水。应是官兵救火的时候洒了些沙子，导致燃烧不均匀，才会让尸体有一些部分成了灰，另一些则还勉强留下。
只是在时代，这些残肢碎肉的确没法被认出来，所以仵作只能当骨灰处理。
诸青钰心下稍安，熟肉也可以检测dna。他后退了几步才对侍卫说：“找大的油纸铺在地上，把罐里的东西平铺出来。”
两名侍卫听命，将大罐子盖上，抬到别处。
看侍卫想在他的乾安宫找空地，诸青钰赶忙指了一个方位，道：“倒隔壁院子。”
诸青钰指的就是零现在住的小院子，零开口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要是被诸青钰知道他就住在隔壁，诸青钰一定会连夜赶他离开。
诸青钰昨晚就和系统打过招呼。
树上的小肥啾看到诸青钰已经安排好，便飞到隔壁院子扫描残骸。
可其他人不知道诸青钰有系统这神奇生物，因此众人只看到诸青钰让人把尸骨倒了之后，自己仍旧坐在原处，半点没有过去查看的意思。
处理完一件事，诸青钰坐回椅子上，打量被按跪在地上的丘励豪。
丘励豪四十岁的模样，国字脸，络腮胡，左右脸各一道明显的伤疤。左脸那道疤痕稍短，右脸那道则是从眉骨划到下颚骨，几乎贯穿整张脸。
此时的丘励豪满身是伤，衣服还是破破烂烂的，露在外的部分完全没有好肉。但怕丘励豪死了，除了没解开捆绑之外，该上的药还是上了一些。
这般对比，丘励豪的确不如零厉害。
只是零的年纪与诸青钰相差不大，武功却比四十岁的丘励豪还厉害，实在不可思议得很。诸青钰想不明白。
苏胤含年纪轻轻就能坐到丞相这个位置，察言观色的能力自然不弱。
见诸青钰已经开始打量丘励豪，苏胤含站出来，道：“回禀陛下，犯人自称丘励豪，乃是江湖里有名的恶人，家乡不详。丘励豪是拥有犀牛特征的天乾，善用火拳，据闻年少拜师凶虎宗。”
“放屁。老子自学成才。”丘励豪怒而打断苏胤含。
诸青钰看向丘励豪，因为发狠，丘励豪脸上的伤疤显得更加狰狞。
苏胤含没有理会丘励豪，继续回禀：“后因盗取凶虎宗功法，被同门师兄弟当场抓获，赶出宗派。流落江湖后，丘励豪□□掳掠，无恶不作。就目前知晓的命案里，丘励豪至少杀害三百余人。”
丘励豪冷哼一声，想要蒙混过关，“你怎么不说说我杀的都是些什么人？老子分明是江湖好汉，惩恶除奸。”
这前后态度不同，明显可以看出丘励豪间接承认了自己的杀人罪行。
诸青钰没太在意丘励豪的话。
江湖恶人可以说是公认的恶人。哪怕打着锄强扶弱，惩恶扬善的名义，也掩盖不了他们的暴行。
像伍迟，深思熟虑，多番打探才杀一个人，这样的人才算得上锄强扶弱的江湖好汉。
而丘励豪这样的，不管是非对错，只要对方有一点点不如自己心意，与自己立场不同，便轻易将对方定为坏人，杀之抢之。
苏胤含知道丘励豪的所作所为，冷笑道：“你杀的什么人？你就是个江湖恶人。难道你还想因为杀了几个贪官污吏就把自己标榜成大侠？”
“贪官污吏当杀。”丘励豪看向诸青钰，愤恨道，“狗君王也该杀。”
这模样，还真有几分替□□道的感觉。
南宫伊璃想看看诸青钰惊慌失措的样子，只可惜，诸青钰面无表情。
他都习惯了，反正这里已经站一堆想杀他的人了。南宫伊璃、伍迟都是杀他的，仲天庆是来画他的暴行。他还差丘励豪一个吗？
南宫伊璃看诸青钰。诸青钰却是看了一眼伍迟。
然而，诸青钰发现伍迟这人双眼盯着自己手里的剑，并没有多给他一个眼神。
这伍迟，果然好定力。
就是不知这人是真的一心练剑，还是装成这个模样。
苏胤含听到丘励豪的狡辩越发生气。他细数丘励豪的恶行，“什么叫该杀？得罪你的都叫该杀吗？不如你意的都叫该杀吗？”
“你想学辟雷五行掌，故而求取吕家掌门的亲女儿。吕家掌门不肯，你就杀害吕家上下三十六口人，奸污吕家女子多名。”
“你深夜到了面馆，面馆老板太困不愿给你下面，你就杀害面馆老板全家，连他家里养在水桶里的几条鱼都不放过。”
“你在村落歇息，农户好心给了你柴房歇息，你却把他们的房子都烧了。”
“这就是你所谓的该杀？”
“那些嫌贫爱富的人就该死！”丘励豪狡辩道，“我不就穿得破烂点，凭什么不让给我娶他女儿，不给我做面吃。那个借我柴房的，夜晚才给了我两个馒头。他家明明有鸡蛋有面条，却给了我两个硬邦邦的馒头。这就是好心吗？”
“好。这些暂且不提。那南边渔村的渔家女呢？她将身负重伤的你带回家悉心照料，她爷爷拿出仅存的积蓄给你买药，为了给你采药还摔伤了腿，你又是如何待那爷孙两人？”苏胤含咬牙切齿，眼里带着恨意，“你为了掩盖你的行踪，竟然将爷孙两人的眼睛挖出来，还把他们的尸体碎成几段，将其诬陷成溪西陂的山寇所为。”
“我那是被逼的。”丘励豪已经冒出涔涔冷汗。
他没想到苏胤含连这件事情都查出来了。
当时崇榆庄、潭洮坊和琉光寺共派出三百余人追捕他。若不杀那爷孙两人，他必然会被顺藤摸瓜。
听闻眼睛会将凶手的模样印下，为了防止被人找到，他才出此下策，挖了他们的双眼。
“哼。是吗？”苏胤含轻笑摇头，但眼里的冷意越发浓，“那龙城难民营的孩童又如何解释？他不过五岁，只是坐在路边玩个摇鼓，便吵得你要杀了他！！！”
丘励豪倒抽一口凉气。
他万万没想到，苏胤含竟然连这样隐秘的事情都知晓。
杀害孩童时，四周根本没人。当时丘励豪心情不好，认为杀了便杀了，不会有人知道，便不当一回事。却不想苏胤含竟然知道。难道老天真的有眼？还是苏胤含有何种特殊能力？
同样震惊的还有诸青钰。
但他震惊时看的不是苏胤含，而是仲天庆。
他觉得苏胤含能够知晓如此之多隐秘消息，必然是通过仲天庆这个画师。
仲天庆察觉到诸青钰的目光，嘴角微勾。
就在诸青钰疑惑时，仲天庆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一双眼睛，随后手指反转，收回一根手指，以食指指向诸青钰。
代表诸青钰正处在他的监视之中。
看到仲天庆的动作，诸青钰顿时背脊发凉，毛骨悚然。
果然，不会叫的狗都特别会咬人。
仲天庆：“……”
他觉得诸青钰的眼神在骂他，但是他没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