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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爱情(可忽略!)
    如此思量,我矛盾了整下午,又带着矛盾出门办事。夜里回来时她已睡下,我不便扰她睡眠,在她旁边睡了。



    “起来了。”早晨被宋绍平叫起。她坐在床边低声的唤我,穿一件豆绿滚边旗袍,头发低低地挽起。她见我醒来,就吟吟的笑,同往常没有甚么分别。她说:“已经八点了。”然后起身去给我拿衣服。



    黑色的中山装,黑色的裤,她等着我穿好,又为我抚平皱褶。



    “宋绍平?”“哎。”她已走到房门口,转头看向我这里,“我只是……只是我选择你没有错。”



    大抵她是当真决意做一位合格的妻。我经过饭厅时看见她做的早餐,路过客房时看见花瓶中新插的百合,还有地板,洗漱台各处,都被宋绍平以她的新决心打扫了一通。宋绍平后来招呼我吃她做的早饭,她看着我吃完,又与我一同下楼到店里去。她今日总看着我,让我不大自在。



    我一天有很多事要忙活,首要的就是赶工一件新衣。这是一件宋绍平先前没有看上的款式。宋绍平少来店里,无处可站,于是她到我旁边观摩了一会儿走针,环着店面走了两三圈,似乎是要把每一件旗袍都细细观赏。



    “这件你上周做给我了对不对?”她停下。



    “是吧,我记不真切了。”



    “就是上周,我记着是的。”她很笃定地说着,抬手掸了掸布面,迈开腿继续踱步。宋绍平其实难得来店里,而我今日没空陪她谈天,她觉着无聊,走去同张太太杨太太寒暄,太太们走时还倚在店门同她们道别,随后宋绍平转过身来,依旧倚在门口。



    她冲我笑着,她笑起来一双眼睛又秀又媚,咧开两片嘴唇,可是这回她的笑略有点勉强,仿佛谁让她那么笑似的。



    她忽然开口问我:“你觉得我是谁?”



    “你是我的妻子宋绍平。”



    “是的,我是,”她答道,“我也是宋女士!”她语气坚定,认定了自己的身份,又很高兴地笑。



    蠢妻!难不成我同你生了气,就会嫌恶你,不认你?蠢妻!



    被我在心里骂了蠢的宋绍平,那个真真有些蠢的宋绍平,她笑过之后就上楼去了。在楼上捣鼓好一阵,宋绍平又一次出现在店里。



    “我去买墨和笔。”



    于是我目送宋绍平出去,走远。



    宋绍平今日有些不一样,她柔和了很多,温柔了很多,做了家务……兴许,她是真的想改变了?似水柔美姑娘的期望又一次回到我的脑海中,我想着,想着宋绍平煮饭洗衣,想着宋绍平未来同我的孩子……我这一上午都很快活。



    这段日子其实不太平。形势不很好,街边流浪的人多了,日日有人被处决。生活也差了,钱币总是快些花出去的好。



    约莫是十点,或许是十点十分的时候,外面的人们都很慌张地离开,接着就有喊声传来。



    这是学生们在游行示威,他们是总不相信政府,自以为很有主意的一群人。我看见穿蓝上衣学生打扮的女学生,看见穿中山装的男学生------他们或多或少都举着写了字的旗子,口里还喊着口号,我还看见学生之间杂着别的人,握拳举手同样喊着口号。



    这样的游行常有,参加的人或多或少。街道很拥挤,交通已瘫痪了,道上挤着许多的人,有人被挤到我店的橱窗上,在擦净的玻璃上留下一些印记。



    我不关心他们的要求,这样的潮水来得快就不会留太久,我只担心绍平,照她的性子如果碰上这样的事准没法按时回来。于是我坐在店内看人流流动,数我的绍平回来的时间。



    人很多很多,不断有人加入,人愈来愈多。人们拼命发声,拼命向前挤,我从我的店里透过橱窗向外看,他们就像鱼。他们挤在玻璃管里,很多鱼挤在一起,不是为了取暖或分享水,而是要求去呼吸管口的空气。



    鱼嘴张合,进去的不是水,是空气。他们妄想如此喂饱自己。可谁能说这游行不是鱼的争取方式呢?鱼抗争,争夺管口的空气,这也没有不对。



    忽然玻璃管堵塞了,鱼群停在原地,保持着嘴的张合,它们很想要跃起,看看前方的事情,但是太拥挤,太拥挤。空气似乎就要从前方的管口漏进来了,于是后进的鱼兴奋,后进的鱼充满希冀。



    然而没有空气,有的只是玻璃管主人的触手。游行队伍多半是遭到了镇压。



    我们这样的城市里有许多的鱼,而政府兵是主管的政府安排下来的触手。



    触手一定首先堵塞管口,然后帮助鱼忘掉空气。



    政府军人的到来着实让队伍不知所措,随后是砰砰地两声枪响。这时候他们回过神来了,他们从勇敢的鱼变回了两条腿的人,人一落地就开始慌乱,逃窜,他们朝来时的方向逃,生怕枪子儿追上他们的脑袋。



    鱼是不怕痛的,人是怕枪子儿的。



    这时候我可以等我的宋绍平回家了。



    我的绍平,她这时准哼着歌。



    然而来的不是哼歌的绍平,而是喘气的鱼。



    鱼也忙着逃逸,逃进来我的旗袍店。



    我刚想送客,却看这女学生面熟得很,哪里见过……好像是宋绍平的照相,她搂着这样一个学生,显得亲热。这样一张照相是去年看见的。



    学生喘着气,却连水也不喝的,喘了一会儿,她讲话了:“姊姊……姊姊被枪打中……”



    我疑惑,她着急。



    “宋绍平你认不认识。”“宋绍平是我妻。”“宋绍平中弹……”



    我大惊,她伤心。



    “姊姊……她为了救我……”



    我惊慌,我茫然!宋绍平应该在回来的路上,她应当高兴着路的畅通,应当拎着纸和墨水。可是她现在却躺在街上淌血!



    “她救了我两次……两次。第一次是去年的三月初七,也大抵是一个这样晴的日子,阳光是那样的暖和。我和同学做动员,暴露了,分开逃跑,跑过公寓的时候她拦下我……”



    我忽而记起去年夏季处理的学生,所谓的反动作乱学生……现在想来真是令人愤愤。



    “……姊姊那日穿的是一件豆绿滚边旗袍,真是好看……把我带进房子里,叫我假装她的妹妹……”



    豆绿旗袍,滚过边的……为她做的第一条旗袍不正是豆绿滚边的吗……她那时多欢喜。



    “……我叫自己冷静……姊姊……拿木梳……哼着歌……”



    妻无时无刻不哼歌。她在房里走着寻物的时候,她在桌边坐着写文章的时候……她总要哼歌!



    “……然后军人开始查楼……我们听着他们的脚步声……近了……她不哼歌了……”



    政府兵……政府兵是很是会仗势唬人的……忠诚的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