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天使。



    却又不算是个天使。



    因为，这个上天堂的资格，是我偷来的。



    这已经是我第十二次站在审判天使亚索的门前。



    我又一次抬手，又一次举棋不定。



    坦白的话堵在嗓子口。



    我深吸一口气，手马上就要碰到亚索的那扇红木门——



    “奈森？你有什么事么？”



    亚索还是老样子，他和别的天使不同，除了安拉，他几乎掌握着所有天使的生杀大权。



    他是刻板的，他是不近人情的，他是公正无私的。他是天堂规矩的标榜，是所有人行为规范的教条。



    “啊……我……我想来和你问个好。”



    话到了嘴边又一次被我咽了回去，我紧张的手心直冒冷汗，学着我哥哥奈森的样子露出了一个温和友好的微笑。



    “颁奖典礼马上快开始了，你不过去吗？”



    亚索古怪的看了我一眼，他看上去有急事，下了逐客令就抱着他的《天使守则》飞走了。



    对，颁奖典礼。



    我掐着眉心叹了口气。



    我担任天使已经十三年有余了，一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学着我哥哥的做事风格，一步都不敢行差踏错。不过我哥哥的生活习惯确实有效，托他的福，只用了十三年我就从最低等的天使一跃而起到了金牌天使。



    丘比特说从来没见过像我这样工作不要命的天使。



    我几乎在另一个方面也成了天使们的楷模。



    可我却丝毫不觉得高兴。



    我只感觉到了恐惧。



    我做的每一件事都像是在为当年那个进入天堂的资格而赎罪。



    “很遗憾，从你们的生平履历来看，只有奈森才有进入天堂的资格。”公正无私的亚索站在天堂的门前，手里的金色天平不住的左右摇摆，最后偏向了奈森那边。



    对于这个结果我毫不意外。



    我的哥哥奈森是那样的优秀，他是商业奇才，是慈善楷模，是我们斯克林家族燃燃升起的希望。他的照片至今都被挂在费城最大的教堂上。



    我几乎是贪婪又渴望的看了那扇沉重而神圣的天堂大门最后一眼。



    亚索话音刚落，地狱的红潮就已经弥漫到了我的脚边，我已经看到了地狱之门的打开，累累的白骨要把我拖向那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恭喜你，奈森。”



    那些已经缠上了我的裤脚的手轰然掉落，奈森蓝色的眼睛里满是笑意，他冰冷的手握住了我，却奇迹般地有一股暖意油然而生。



    “怎么了哥哥？都高兴傻了？”奈森像小时候一样，轻轻地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几乎呆住了。



    我猛地看向亚索，亚索的面庞隐在云雾里，白色的翅膀散发出圣洁的光。



    亚索居然没有质疑？



    我不可置信的看向奈森。



    这份无数人都梦寐以求的，足以上天堂的资格此刻就摆在我面前，比我以前所求的任何东西都唾手可得。



    这是没人能扛得住的诱惑。



    地狱的红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那扇沉重神圣的天堂大门在我眼前轰然开启。奈森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逐渐开始透明，血色像是被抽干了，他留恋的对我伸出手——



    “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奈森。”



    “奈森？奈森？”丘比特推了推我：“到你了，你该上去领奖了。”



    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站上领奖台，我的灵魂突然抽出体外看着站在台上的那个人在鹦鹉学舌。



    为了留在天堂里，所有的事我都学着我哥哥的样子，我尽全力让自己扮演奈森扮演的毫无破绽。



    可我知道，我永远都不是奈森。



    几乎所有的事都是一团糟。



    我做不到像奈森一样每天早起跑步看报纸烤面包喝咖啡，然后把自己收拾的井井有条。我做不到像奈森一样在所有的公共场合发表演讲的时候都是一样的风度翩翩。



    我甚至做不到控制自己不去想在地狱里的奈森。



    我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一切。



    就像父亲对我的评价一样。



    ——我平凡又怯懦。



    ——我一辈子都难成大事。



    费城的街道还和十几年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我一路穿过灯红酒绿的街道，轻车熟路的在郊外的墓园里找到了父亲和母亲的墓碑。



    我带来了一束母亲最爱的百合花，是我任职天使的第一年就开始种的，这是开的最好的一束。



    费城正值夏季，午后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空气中形成了一条金色的长线。



    我短短二十五岁的人生路在光影里若隐若现。



    母亲和父亲是家族联姻，感情平平淡淡，不咸不淡的过了十年，就死于一场疾病。她走的突然，给了本就低谷的斯克林家族致命一击。



    那段时间很乱，父亲经常夜不归宿，家里就像是囚笼，只剩了我和奈森，每天惶惶不可终日。



    我一直以为我和奈森会一直相互依靠下去。



    可母亲葬礼的那天，奈森和我之间，被父亲划出了一道分明的线。



    那天父亲领着他引以为傲的儿子奈森站在最前面，面对着母亲的遗体哭泣。



    而管家死死地捂住了我的嘴，我只能躲在队伍最后的树林里，徒劳的眼泪一滴又一滴的砸在管家那双苍老的手上，顺着他手心里的纹路无力的砸进土地里。



    “我只需要一个儿子。而事实证明，奈森比你优秀。”



    斯克林家族的狠心在我八岁那年我就见识过了。从此之后我和奈森的生活就是天差地别。



    他是天之骄子，是父亲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他上学，出席宴会，处理事务，在谈判场上谈笑风生。



    而我，就只配当奈森的影子。替奈森出面解决一些棘手的问题，在暗地里替斯克林家族铲除异己。



    我不在是奈森的兄弟同袍。



    我是奈森的垫脚石，是奈森的登天梯。



    在父亲眼里，这几乎就是我最后的价值。



    “这都是拜你所赐，父亲。”照片上的男人英俊挺拔，有着一双和我们相似的蓝色眼睛。父亲很长寿，在我担任天使十二年时才于敬老院与世长辞。



    “您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为了救我，阴差阳错的下了地狱。而我，你最看不起，最难成大器的儿子，居然上了天堂。”



    “您现在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