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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阮(可忽略)
    听说镇国大将军班师回朝了,同往常一样,长安城中百姓们都在城门口迎接着那位多次立下军功的将军。



    城门口顿时变得沸沸扬扬,闹市中的小铺子门前挂上了崭新的灯笼,就连小茶馆也装饰地喜庆极了。



    不过与往日不同的是,这次战胜青鸾旧部而归的大将军,怀里竟抱了个小姑娘。



    从城门口到将军府的路上,小姑娘歇斯底里的哭声就没停过,陆远宁看着怀里哭闹着的小姑娘,可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他长年征战沙场,打过无数次胜仗,杀了无数人,可面对眼前这张因为哭的太猛而有些泛红的小脸,他却不知所措起来,双手僵硬地像是生了锈一般。



    到了将军府,陆远宁赶紧把孩子交给了早就吩咐好的奶娘。



    王妈妈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只见小姑娘巴掌大的小脸上,弯弯的眉如同天上的月牙,小巧的鼻子,泪凝于睫,肤白似初冬第一场雪,洁白无瑕。



    “哎呦,这孩子长得真漂亮,才三岁就是如此模样,不知道长大后有多少少年郎来求亲呢!”



    王妈妈抱着趴在自己肩上抽噎的阮裕,在院子里踱来踱去。



    过一会儿,见阮裕停止了哭声,便把她放在院儿里的秋千上,自己则站站在后面轻轻推的秋千荡,害怕一使劲儿小姑娘不小心摔了。



    “你是哪家的小姐,为什么玩我的秋千?”



    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公子突然出现,抬起下巴看着阮裕说,他有一双沉静如水的双眸。



    阮裕楞楞地看着面前的人,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王妈妈急得在一旁哄,却无论如何哭声都无法减弱。小公子一听也慌了,张开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节,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哥儿,将军吩咐过了,一定要让阮阮妹妹不哭了,主子刚回来,正在书房议事,阿野乖,来一起陪妹妹玩,你要好好哄哄她。”



    王妈妈见哄不住,立马向陆钦野求救。



    “阮阮......”



    陆钦野喃喃念到。



    他愣了愣神,慢慢向前走去,看着小姑娘泛红的脸颊,一时觉得过意不去,又觉得这小妹妹真好玩儿,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平安符,小心地放到阮裕手里。



    “阮阮,你不要伤心,这是阿娘给我的平安符,我把它送给你,你不哭了,好不好?”



    陆钦野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阮裕这才注意到了手上的平安符,宝蓝色的,上面绣了一只野鹤,栩栩如生。



    阮裕收下了这份礼物,也停止了哭声,等到将军在书房议完事来到院中,看到的就是两个小身影在地上寻着什么。



    突然小公子抬起头来,



    “阮阮,我捉到蝴蝶了!”



    小孩子的脸上满是笑意,像极了入冬的暖阳。



    他有着独有的傲骨心气,像个小霸王一样。三岁的虞阮裕和六岁的陆钦野一起长大。



    十三岁的虞阮裕和十六岁的陆钦野看山花漫烂。



    听细水长流,初春时看花,入秋时放纸鸢。



    他沉默寡言,她乖巧腼腆。



    转眼间,又入了冬。淡妆的少女靠着梅花树坐下,梅树上结满了花苞,小小的,嫩嫩的,如同她心上一点相思豆。



    青鸾国太子大举进犯长安,早在上月,陆远宁接了圣旨就即刻带兵出发。



    她的小少年,那个如水一般澄澈的少年,也随父亲上了战场,他不是去打仗,他不是刀锋,他更像丝绸。



    他是去寻人,寻找一女子。



    青鸾国太子秋凌在兵力尚未充足之时选择进攻长安,不为别的,为了他年幼的妹妹。



    秋凌查处当年都城大乱后有人带走了十一公主,他那亲妹妹,他不敢拿将士们的命去赌皇妹是否还活着,但又害怕因为自己太过犹豫而失去他最后的亲人。



    玄色锦袍上绣着腾飞的龙,他选择不再平庸,他坐上了皇位,却又不算真正的皇帝……



    当年之事过于模糊,对于十一公主的下落,秋凌知道的,只不过是当年抱走皇妹的人穿着打扮像是从长安来罢了。



    其余的,一概不知。陆钦野此次前去,也是为了那十一公主。



    阮阮放下了手中的平安符,回到栖阮阁。



    将军不在,府里也没有个管事的夫人,下人们也是懒散地紧,她没有理会,也懒得去理会。



    解下披风,她慢慢走到桌前,打开陆钦野亲手所写的信。



    看到信,她知道陆钦野没事,也就放心了。



    “阮阮,想必这几日院里的梅花已快开放,今年怕是无法看到了,来年新芽初放之时我一定回来。不知这几日附中可有人欺负你,惹你不痛快,若是有,你交给王妈妈处理就好。



    她是个明事理的人,定会处理好的。待我这次完成了任务,回来一定给你带些新鲜玩意儿,你一定不曾见过。



    阮阮,以后我保护你,再也不会有人可以欺负你了。”



    看到这里,她脸上露出一丝浅笑。阮裕记得少年临行前对她许下的誓言,他说的是,等他回来时一定会让所有人刮目相看的。



    低着头红着脸的姑娘,比她高半个头眉眼清秀的少年,十年的所有情谊,皆在这临行前的最后几道目光中。



    这情谊,是多年后我回头你仍然在原地。



    少年们的心思总是这样单纯,你睁开眼,就能看到我的情谊。那年梅园的花开得格外鲜艳,梅园里一片繁花似锦,将军的血干涸在了战场的寒风下。



    陆钦野是一个人回来的,他没有找到那十一公主,百姓们迎接的是将军的棺冢。



    那场仗最终是赢了的,少年抱着父亲的尸体在雪夜中静卧着,可他却不曾落下半滴眼泪。



    曾经繁华的城如今破败不堪,城中百姓也早已离开,没有人喜欢战争,没有人喜欢号角声。



    他最伟大的父亲,死在了敌军的乱箭下,父亲是为了他的执念,或许他永生都难忘父亲的回眸,胸口涌着鲜血。



    他的脸飘散在细碎的光影里,消失了,无影无踪。



    父亲说:



    “阿野,活下去,保护好阮阮......”



    人人都说镇国大将军凶猛无比,以一敌百,可他无论如何,也只是个父亲,是个无助的父亲。



    那晚,陆钦野紧握着拳头,安排好了第二日的战事,彻夜未眠。



    他大笑,笑得疯狂,他笑世态炎凉,他笑君王薄情,又笑,又笑自己太过无能。



    太阳刚升起,广阔的战场上铁甲众多。那个清澈明朗的少年穿上了父亲的盔甲,双手紧握父亲的利剑,下令,击鼓应战。



    他不知那场仗打了多久,他只知道对面是他的敌人,是杀害他父亲的凶手。



    利剑沾上了敌人的鲜血,回头望去,曾经的少年已经不在了。



    取而代之的是承平侯,他被封了承平侯,赐婚皇帝四女安庆公主。



    他,接了那道圣旨。



    她在将军府听到消息后,愣了好久,好久。



    阮裕只穿着薄衫,光着脚,就去了梅园,将军府的景致向来是极好的,她踩在洁白的雪上,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



    在这里,仿佛藏匿着一世的人间烟火。



    他没有食言,还未开春,他就回来了,刚好赶上了这梅花最好时。



    她病了,在梅园落魄了一晚,一病不起。



    可她的少年,正在筹备着大婚,连她的面都不曾见过。



    睡梦中,她看到了她的阿野,穿着宝蓝色的常服向她走来,风尘仆仆,眉眼中尽含笑意,手上抱了个小匣子,在她旁边坐下。



    匣子里是许多她从未见过的东西。



    他说,那都是此次外出为她带的礼物。



    她抬头看着陆钦野,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脸,去摸到一丝风,凉凉的。



    她睁开眼,才突然发现,这不过大梦一场空罢了。



    她喃喃道:



    “阿野,阿野。”



    “姑娘莫不是病糊涂了,今儿侯爷大婚,此刻正在前院儿里呢。”



    王妈妈走来替阮裕重新盖好了被子,



    “我还是真给忘了,妈妈,快,替我梳妆,今天是他大婚,我这个做妹妹的怎能不去?”



    铜镜中的少女,饱满的面容,眉眼似弯月,唇色如樱。



    只是大病初愈,脸色苍白。



    她像是要将一盒胭脂都抹在自己脸上,才勉强遮住了苍白的脸色。



    她拿出了上月刚做好的那件樱红色的襦裙,这本是想要在迎接父亲回家时穿的。



    可是,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前院里热闹极了,承平侯与安庆公主大婚,谁人不想来讨个喜庆,也拜访一下这位不同凡响的少年。



    她站在远处看着,今天的陆钦野,大红色的喜服,嘴角带着一丝浅笑,和他的夫人并排站着,一切都是如此圆满。



    她拿着小时候他送的平安符,面带微笑,走进大堂。



    “哥哥,阮阮今儿又起晚了,不知道现在来还赶得及吗?”



    她走进来,可谓是风华绝代,她从未穿过这样鲜艳的衣服,她想要用着唇红齿白来掩饰自己的千疮百孔。



    众人们皆看到那个穿着红袍的身影愣了一下,男人转过身来



    “不迟,来了就好,阮阮,见过你嫂嫂。”



    她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承平侯,脸上的笑意如微波荡漾,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陆钦野,她想。



    “阮阮见过嫂嫂,”



    她向着安庆公主行了礼,把手中紧攥着的平安符放到安庆公主手里



    “这是哥哥曾赠予我的,说是可以护我平安,嫂嫂,你可要拿好了呀。”



    她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在看到公主收下平安符后转身离去,安庆公主摩挲着手中的平安符。



    可阮阮若是回头看了,就会发现陆钦野眼中尽是落寞之意,像一潭死水,可她还是没有。



    在外人看来,她是将军府嫡出的小姐,是承平侯的妹妹,可她却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份,她并非将军亲生。



    她,只不过是个可怜的遗孤罢了。



    阮阮没有回到栖阮阁,她去了祠堂,在那儿跪了一晚,她想念陆远宁曾经在的时候,会陪她一起玩儿,会给她买许多小玩意儿,哄她开心。



    可是,曾经的父亲如今成了这诺大的祠堂中新添的一个牌位罢了。



    她决定要逃离这里。



    她假装沉静地回到栖阮阁,没有告诉任何人,也包括王妈妈,她收拾好了一切东西。



    刚出门,却遇上了陆钦野。



    十七岁的少年好像有万千愁绪,他们相对而坐,像亲密好友一般。



    两人良久无言,



    “我想离开,想去找自己的家。”



    阮阮正视着他的眼睛,好似下定了决心。



    可衣袖下的手却不自主地握紧。



    她舍不得。



    他沉默了仿佛有上百年之久,终于开了口,



    “阮阮,一直陪着我,好吗?”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好像在求她不要离开一样。



    记忆中的他,若霜花一般,一尘不染。



    这时的他,却卑微的可怜。



    她心软了。



    这是阮阮与陆钦野相识的第十一个春天,和之前的每一个春天都一样,柳树照样出新芽,少年依旧在身旁。



    春天绕了数千里的路来到了长安城,吹进了承平侯府,吹进了她心里,送走了寒风料峭。她整日赋闲在栖阮阁,读书,练字。



    陆钦野时常过来,踏着青石铺就的小路,和她一起聊聊过往。



    面前的少年稚嫩的脸庞上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明亮的双眸在阳光的照耀下漂亮极了。



    她暗暗地想,是不是没有那青鸾太子,没有那次出征,父亲就不会死,家还是原来的样子。



    可是一切都已经改变,安庆公主温柔娴静,最重要的是,她足够爱她的丈夫。



    尽管是下嫁,但她仍然做好了一个女主人应该做好的一切事情。



    这样不就够了吗?



    那年秋,天冷得极早,阮阮仍然像从前一样,手中的书一页一页地翻着,她却一字都未放在心上。忽然一阵寒风吹来,桌上的纸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她抬头向门口望去,他穿着一件玄色的披风走了进来,在她面前站定,阮阮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陆钦野,这一切显得如此扑朔迷离。



    他伸出手去想要触碰那三千青丝,阮阮低下头去躲开。



    风将门吹得轻轻合上向谁的叹息呢?



    陆钦野将手按在她肩上,两人并排坐着。



    “侯爷,今日不忙?”



    她率先打破了僵局。



    “来看看你,最近天冷,你呀,要多加件衣服,你自小身子受不得寒,切勿着了凉。”



    陆钦野紧紧握住阮阮的手,轻轻说到,他的额发悬落在眉头上方,睫毛长得遮住了他的目光,她一时鬼迷了心窍。



    “阿野,我们明日去放风筝吧。”



    他紧皱着眉头,看着面前一脸期待的姑娘,夕阳将她的脸镀上了一层柔光。



    他不忍拒绝,她从未提出过什么请求,就像只金丝雀一样被他困在这笼子里,奄奄一息。



    “明日......要不后日吧,明日是怀湘的生辰,许多官员都会携家眷来祝贺,我可能会脱不开身。”



    路钦野缓缓开口,深沉的说到,好似在哄她,却又不像,分明就只是通知罢了。



    她眼中的光顷刻暗了下去,



    “那就后日吧,嫂嫂的生日自是极为重要的。”



    她低头说,眼角的泪一滴一滴跌落在手上。



    陆钦野永生都无法忘记这一天,这一天,他彻底失去了他的阮阮。



    那一年,那个叫阮阮的姑娘十六岁,那个小公子十九岁。



    安庆公主生辰那日,长安城中的王公贵族都来庆贺,府里极为热闹,人人都说他们夫妻两人,郎才女貌,真是羡煞了旁人。



    唯有她栖阮阁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侯爷,大事不好了!”



    管家快速赶到前厅,慌乱不堪,扰乱了这欢喜的氛围。



    “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张。”



    他沉着冷静地问道。



    “栖阮阁走水了,如今火势无法控制,阮姑娘怕是,怕是已经.....”



    后面的话管家没有再说,陆钦野藏在衣袖下的拳头早已握紧。



    “你们还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去救火,”



    他从未如此生气过,父亲走时,他慌张过,后来他以为自己长大了。



    可到了现在,才发现一切都是错的......



    他放下了众位宾客,赶到后院,曾经的栖阮阁已不复存在。



    后人说起这天时,都会说,将军府大小姐死的那天啊,漫天都泛着桃花色。



    “侯爷,姑娘让我给您带句话。”



    王妈妈仿佛如神灵一般,出现在陆钦野面前。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过了好久才勉强吐出几个音节“什么话?”



    “姑娘说,侯爷,有缘再见。”



    王妈妈把一张字条交到他手上,上面是他所熟悉的字体,是他的阮阮亲笔所写。



    她说:



    我飞走了,回见。



    她走了,不是去后山放纸鸢,他不知道他的姑娘去了哪儿。



    总之,他找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