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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九回艳
    千梧和江沉的房间被长长的走廊隔在了两端。



    门上挂着红木门牌, 烫金的字烙着他的名字,他端详门牌片刻,按下了门把手。



    古朴精致的装潢, 家具皆是红木打造。整面墙的柜子里挂满衣服与金银首饰, 床头柜上架着一台极有分量的圆盘式留声机, 黑胶唱片在黄铜唱台上。千梧走近前去, 将唱针放下, 一段短促的沙沙声后,女子的声音响起。



    小楼香魂满庭芳, 玉陵阁下金钩堂。一曲情眉, 艳冠八方。



    那是极有风情的唱腔——咬字很讲究, 像把风情和一捧春色蕴在喉咙里,每唱一个字吐出一丝,千梧站在那听一会, 竟出了神。



    “你房间里也有。”江沉的声音从背后打断他。



    千梧回过头, “唱片机吗?”



    江沉走进来,“嗯, 这次玩家的房间不完全相同, 大小新旧都有,家具也不太一样。但人人都有的就是衣柜和留声机。”



    千梧点点头,把唱针抬起,暂停了歌声。



    “我刚才也听了一下,和你的不是同一张唱片, 但声音是一个人的。”江沉说, “虽然不太懂这种古韵唱腔, 但估计是一位很有功力的歌姬, 在曲京这种地方, 大概会有无数爱慕者。”



    千梧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排列满满都是唱片。随手抽两盒出来,唱片盒子上有歌姬的名字。



    “阿九。”江沉瞟着抽屉里其他盒子,“至少一多半都是阿九。”



    千梧又翻了翻,还有其他人的唱片,那些盒子上大多印着歌姬的老式相片。但唯独阿九的唱片盒子上什么都没有,只在角落里标注了阿九的名字。



    “那首歌叫九回艳。”千梧抚摸着唱片盒脊轻声道:“或许跟这个阿九有点关系。



    江沉将风衣脱下扔在一边,说道:“这次副本有点棘手。从今天到第八天,要淘汰掉八个人,进本玩家只有十二个,即使我们五个一直想办法在前面,也至少要死一个。”



    “不可能一直在前面的。”千梧语气平静,“即使真有那样的好运,我们也不可能看着他一天撕掉一张生死契,放任刀刃悬在头顶不做挣扎。”



    江沉看了他一会,无声地笑了笑,“那就只有两个办法,要么想办法偷出来生死契,要么——”



    “杀了发爷。”千梧神色依旧淡然,“那家伙看着和蔼,但几句话就暴露出黑心商人本质,得留点心。”



    “哇,你俩还是人吗。”彭彭出现在门口,目瞪口呆:“在人房子里商量着要杀人家,都不知道关门小点声?”



    “我只是说说罢了。”千梧不过一笑,“任务限制不可以对发爷出手,我还没那么胆大。”



    彭彭松了口气,但转而又叹口气,“过嘴瘾可不像你。千梧,我觉得你在神经里做事还是要三思后行,别太随心所欲,万一真踩雷了怎么办?”



    “你这是交代遗言呢?”千梧忍不住想笑,“彭彭,你怪怪的。”



    “没。”彭彭坐下轻轻吁了口气,看着地板道:“我就是做个暴毙的心理准备。这个副本看着不痛不痒的,死亡规则却比前面的都残酷。而且,大家都能看出来,十二个玩家里我肯定是最下位那一圈的,我不得提前想开吗。”



    江沉欲言又止,千梧笑着没说话,过一会才问,“那你来找我干什么?有话跟我说?”



    “有。”彭彭点头又摇头,“也不是跟你说,是跟江少帅说。我敲他房间没人,一准是在你这。”



    江沉惊讶道:“跟我说?”



    “嗯。”



    彭彭摘掉鸭舌帽,在手里转了好一会,而后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有一件事没有做到,我死了也心难安。这种事求不了别的小老百姓,江少帅有权有势,我跟你开口,如果你能出去,不麻烦的话,请帮我做到这件事。”



    “你先说。”江沉道。



    彭彭叹了口气,“我爸叫彭刚,是个大坏蛋,杀人抢银行的那种。”



    千梧愣了愣,“什么?”



    “我打小就没见到我妈,我爸不是好人,也很少回来看我一眼,我就得把自己拉扯大。”彭彭嘟囔着:“但我爸死在别人手里,做儿子的总不能装作不知道闭眼混过去。”



    江沉道:“所以你要找的仇人,是杀父之仇。”



    “嗯。”彭彭捋着帽子说,“那年我高二,也是看新闻才知道我爸死了。他当时都两年没回家了,被警察追到节骨眼上,绑了一个小姑娘做人质要跑。警察一枪打中他大腿,他拖着人质进了医院,要求值班大夫替他紧急处理。那个大夫——”



    彭彭顿住,“给他注射的不是止痛药。”



    千梧沉默许久,“你知道你父亲是——”



    “我知道。但他总归是我爸,他做坏事该受制裁,坐牢枪毙我都能接受,但我不能让他死在别人手上。”彭彭低声道:“但那时我还在小县城里边做童工边供自己上学,新闻大概是保护所谓见义勇为者,没人能查到那个大夫到底是谁。后来我去了那家医院,也查不到当年是哪个大夫。”



    “这个忙我帮不了。”江沉语气严肃,“对你的遭遇我深表同情,但我无论如何不可能动用权势去伤害一个平民。”



    “我知道,我不会让你替我出手。”彭彭把头发捣乱,“我只是希望,如果你能出去就帮我查到他到底是谁,烧纸告诉我。让我起码知道自己恨了这么多年的人叫什么。”



    千梧停顿许久才低声问,“你有查过监狱吗?”



    “什么?”彭彭茫然抬头。



    千梧看着他:“如果那人真像你想象的那样,是故意给你父亲注射了致死的药物,即使他杀的是警察就在外面拿枪对着的坏人,他也会入狱。”



    江沉点头,“唯有法律有权制裁。”



    彭彭红着眼眶愣了好一会,“这我真没想到,没人跟我说过这些啊。”



    江沉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行了,我记住了。但你不要总是乱想,未必会死到你头上。”



    “嗯。”彭彭点点头,又把帽子扣回头上,“那你俩继续聊,我先回去研究研究那一柜衣服,把自己捯饬得像点人样。”



    等他走了,江沉道:“你要画画?”



    千梧看着他,有些惊艳,“这都被你猜到了。”



    “你说要保大家,我想大概会是这种方式。”江沉说着从胸前口袋里抽出那支铅笔,“给你。”



    千梧接过来,却挑眉道:“你出去。”



    他画江沉时,偏偏不喜欢江沉在场,从小即是如此。



    江沉笑着按下门把手,“果然还是那个臭画画的。”



    “你再骂。”千梧冷漠地看着他的背影,“把你画成丑八怪,今晚第一个被撕票的就是你。”



    江沉在门外微笑,“谋杀宿主,你会被神经放逐的。”



    千梧神色高傲地瞟着他,“放逐的事再说,杀之而后快。”



    “那也行。”江沉笑笑,“死在你手里未尝不可,我要是死了,就撑着船每次副本都接送你。感动吗?”



    千梧冷哼一声,“谢了,不必。”



    等人走了,千梧从书桌抽屉里翻出合适的纸。他刚刚起了个笔,忽然想到什么,重新打开了留声机。



    吴侬咿呀的女声再次响起,他在那风情万千的小调中重新落座,执笔描摹。



    *



    记者来时,整栋房子都惊动了起来。千梧刚刚收笔,就听人敲他房门,小丫头在外头叫道:“千先生,到你。”



    千梧起身开门,看着门外系着围裙的小丫头,“我是第几个?”



    “第二个。”小丫头说,“按照流程啊,咱们每次采访拍照,都是按照总人气的顺序。但今天大家都一样,发爷就让我们下人准备了个抽签,您抽到了第二个。前面是钟离先生,他快采完了,我刚好来叫您。”



    千梧跟着她的指引下楼,随口问道:“江沉呢?”



    “好像是最后一个。”小丫头说着瞟见他手里拿着的一叠纸,问道:“这是什么?”



    “一点才艺展示。”千梧温柔地笑,“不会唱也不会跳,估计要垫底了。”



    “这是不可能的。”小丫头说着有点脸红,说道:“有实力的固然好,但曲京的人都很看脸的。千先生长成这样,无论如何不可能垫底。”



    “借你吉言。”千梧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八号的选票公布后,巨星就算选完了吧。”



    小丫头点头,“是的,巨星要在九号登台表演《九回艳》,整个曲京都会来看表演的。完整演完才算结束,否则还要重新开启票选,等待下个月九号。”



    “九回艳这首歌我房间里的唱片好像没有。”千梧笑着说,“我刚把唱片盒子上的曲目都过了一遍,没见过这首歌啊。”



    小丫头闻言表情忽然有些严肃,沉默不语。千梧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不能乱讲话。”她停下脚步,指了指楼下,“就那间屋子,您自己去吧,我还有别的事情。”



    千梧看着她转身走远,黑眸中的笑意敛去,化作一点思索。



    片刻后,身后采访室的门开了,钟离冶走出来。



    “怎么样?”千梧问道。



    钟离冶换了一身白色长褂,“跟想象中的采访差不多,拍了几组照片,回答一些问题。他是要现场给每个人都制作一份公开资料报,再带回去大批量印,到街上分发。”



    “什么样的报?”千梧问。



    钟离冶说,“大概杂志纸那么大吧,有图有文字,排版会和你商量。那小哥就是报社普通员工,没什么邪门的。”



    “那就好。”千梧说着打了个哈欠,“快点采访完我要睡一会,昨晚宿醉现在还头疼。”



    钟离冶点头嗯了一声。



    二人擦身而过的瞬间,千梧忽然叫他,“钟离。”



    “嗯?”钟离冶停下脚步,回过头,“怎么了?”



    千梧审视地看了他一会,忽然问道:“你有惹上过什么官司吗?”



    “官司?”钟离冶吓了一跳,“什么官司,你是说这副本里出了什么负面新闻,还是外面?”



    “神经外面。”千梧语气平静,“你有进过监狱吗。”



    钟离冶脸上写满了迷惑,“当然没有,你为什么忽然这么问?我看着特像犯人??”



    千梧与他对视,许久后才收回视线,轻声吁了口气。



    “没事,我刚睡了一小会,有些梦魇。”他摆摆手道:“当我没问过。”



    只是一种微妙的不好的预感,在彭彭说出那个故事之后。



    但钟离此刻的反应无比真实,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一刹那的反应没有半点虚假,钟离冶是真的听到天方夜谭吓了一跳。



    “你没事吧?”钟离冶有些担心地看着他,“昨天你和江沉干嘛去了,我后半夜醒了一下,发现你俩不在。”



    千梧摆摆手,“没事,我俩就是找个地方睡觉。”



    对面的人眼神忽然意味深长,尴尬地清了声嗓子,“……哦。”



    千梧转身又走了两步才忽然意识到不对,一回头,钟离冶已经几步窜上了楼梯。肩膀罕见地缩着,整个背影都写着尴尬。



    “不是。”千梧罕见地闹了个红脸,说道:“我意思是——”



    “我知道了!”钟离冶加快脚步,三两步就窜出他的视野,说道:“一起睡觉而已!都明白的!”



    “……”



    都明白什么。



    千梧失去了表情,转身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