绸缎被单下的身体纤细白皙, 千梧掀开被子背对江沉坐在床上穿衣服,脊骨修长地在背上展开,皮肤上缀着深深浅浅的红痕。
江沉恍神了一会, 片刻后犹豫道:“昨晚——”
“嗯?”千梧回过头, “昨晚怎么了?”
他看起来好端端的, 并没有什么疲态。江沉犹豫一会,委婉问道:“你还好吗?”
“好啊。就是没想到这么快进下一个副本,早知道昨晚多喝两杯。”千梧说着抓起枕边的衬衫。
那个散漫又带着轻轻嘶哑的嗓音撩得江沉心中痒痒, 不知是不是错觉, 在副本里醒来后千梧身上的娇艳气质更加肆无忌惮, 他的皮肤似是更白皙,嗓音更低哑,干净纯真得仿佛是念中学的青涩时代。可越是青涩干净, 反而越显得艳丽。
就像背上肆虐的吻痕, 昨夜江沉有意控制,似乎并不该弄出那么深的颜色。
他正沉思间, 穿衣服到一半的千梧忽然“咦”了一声。
“这衣服不对劲。”千梧扥着穿到一半的衬衫转过身, “不是我那件,被换了。”
衬衫原本剪裁简约, 并无过多线条修饰。而此刻却有微喇褶皱的衣领和袖口,如同蛋糕上堆砌的奶油装饰。
江沉脸色忽然微妙, 扭头向枕边看了一眼, 那里果然空空如也。
千梧挑眉, “你裤子呢?”
话音落, 不远处巨大的落地衣柜柜门无声向两边滑开, 黑色礼装挂列整齐, 发出无声的邀请。
宁静而诡异的一幕, 江沉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身后千梧忽然笑出了声。
“神经好像没收了你的裤子。”他戏谑道。
江沉沉默片刻,自然地起身走到衣柜边,伸手在礼服中挑拣,好一会才扯出一套。
“勉勉强强。”他说,“神经的品味差强人意。”
千梧看着他抖开裤管把腿伸入,提着裤腰系上腰带,轻轻舔了舔唇角。
“你身上酸吗?”
江沉说,“没有。你呢?”
“一点点。”千梧抻了个懒腰,“但还算舒服。”
挂在衣柜里的衣服都是整套,从衣到裤再到鞋,只要选择了其中一件,剩下的也会自动贴在人身上不依不饶,直到把它们全都穿好。
江沉选择的这一套礼服剪裁简明干练,鞋子有几分将官短靴的意味,穿上后威严挺拔。
千梧忍不住评价道:“果然还是那个将门小姐们的春梦。”
江沉神色冷静,“她们这一梦梦到你床上了。”
千梧又笑了起来,“不好意思。”
副本描述只保留了一两分钟便消失,壁毯又恢复正常的样子。副本名叫八音盒的诅咒,千梧便忍不住去把玩五斗柜上的八音盒。那是很中古气质的玩意,通体镀了一层黄铜,底下还长着三只矮墩墩的铜脚。小小八音盒极有分量感,要用点劲才能将盒盖开启,拧两圈发条,里面站立的两个小人便在叮叮咚咚的音乐中旋转起舞。
“有年头了,这两个小人都被锈蚀得一点也看不清。”千梧凑近它们睁大眼仔细分辨,片刻后遗憾摇头,“锈得只剩下人形。”
发条很快便旋尽,他又拧了一把,轻快流畅的和旋再次响起。
“是一支华尔兹圆舞曲。”江沉说,“带西里尔跳华尔兹的是谁,管家埃德蒙?”
外面传来脚步和交谈声,他们推门出去,长廊两侧的房间门陆续开启,和他们一样盛装打扮的男男女女迷茫地走出。
“千梧!”彭彭的声音在走廊另一头响起,他如释重负地朝江沉和千梧挥手。
钟离冶就在他隔壁,千梧朝他们走过去半路上,屈樱也从一间房里走出来。
二十九个玩家,依旧男多女少。女玩家们穿着优雅的礼服裙,包括千梧和彭彭在内的几个男玩家穿着繁复的宫廷式衬衫,剩下的人则和江沉一样穿最正式级别的燕尾礼服。
“这是什么副本?npc呢?”一个小个子男生摆弄着微喇的衬衫袖口,目露惊恐,“这什么玩意,我不是在往昔里吗?”
江沉问,“大家都是从往昔之门里直接被拉进来的吗?”
众人彼此对视,而后缓缓点头。
“这次进度也太快了,我上一个往昔之门足足待了两天,再上一个离岛住了一周。”另一名女玩家提着裙摆叹气,“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希望没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胸口飞快地划着十字,指尖轻点脑门,低头呢喃祷告。
女玩家们露着手臂,除屈樱之外一共七人,天赋条件都很好,屈樱在这中间只能属中流。如果按得分算,屈樱稳妥倒数第一。
江沉低声道:“绝大多数都是单打独斗的天赋者,分数高很正常。”
彭彭自然而然地点头,“那当然,像我们仨这种跟着大佬混日子的咸鱼可不是哪哪都有。”
“……”钟离冶忍不住压了一把他的头发,“咸鱼,你帽子呢?”
“妈的,没了。”彭彭提到这个就来气,下意识护住方便面一样蓬松的卷发,“老子正在往昔里吃香喝辣,一瓶烧白下肚直接躺了,睁眼就到这鬼地方,帽子人间蒸发,头发上还被挤了一堆发胶似的东西,真恶心。”
钟离冶打量着他的头发,“涂了发胶?看起一点都没变规整啊。”
“是啊,神经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连我的爆炸头都能治好?”彭彭发出叛逆少年的怒吼,“做梦!快把帽子还给老子!”
钟离冶和屈樱站在一起乐,其他玩家陆续看过来。
“你们是一个队的吗?”刚才那个女玩家走过来,“心态很好,像是能在神经里活很久的人。”
她走近了,千梧才发现她有一颗眼下痣,透露出冷艳的美感,只是又被开朗的笑容冲淡。
她笑着向屈樱伸出手,“我叫赵冰,互相帮助。”
屈樱握住她的手,“屈樱。”
“你们有人知道这个副本的任务流程是什么吗?”最开始的小个子男问,“我的墙上只出现了小故事似的任务背景,描述让跳舞什么的,但没有提到出本条件,你们也是这样吗?”
江沉说,“所有人应该都是一样。”
小个子叹了口气,“怕什么来什么,最怕这种任务描述含糊不清的副本了,按照经验,这种本死人都是一片一片的。”
人群里有人说,“我在进往昔之门前去了一个简单的副本,船夫警告过我,要小心下一个本。”
玩家们沉默点头,从彼此的神色中看出,大家的情况应该都差不多。
“没有任务描述,也没有npc,那就从最基本的搜房开始。”江沉眼睛扫过走廊的人,“二十九人应该都在这了,这一层都是客房,城堡的房间应远不止如此,从现在开始搜集线索吧。奉劝你们各自组队,尽量不要单打独斗。”
赵冰同意道:“我们定一个时间,每天至少两次聚在一起交流线索。活到现在的基本都是独狼,但我劝大家别太独,尤其这种任务流程不清晰的本,活命为上,分可以慢慢刷。”
玩家们纷纷点头。对比之前副本,这次的玩家显然都是老鸟,更能沉住气。
小个子说,“我手上有个重要道具,估计是神经里分量最重的道具了,反正我过这么多本是没遇见过比我更受优待的。”
玩家们闻言纷纷看过去,千梧也忍不住回过头。
江沉问,“勾起你的好奇心了?”
“毕竟他说没见过比他更受神经优待的。”千梧已经朝那边走去,好奇道:“神经不是扒着宿主长出来的吗,让我看看什么样的人能比我更受偏爱。”
“……”江沉有点好笑,跟着走了过去。
小个子手里拿着的是一个像指南针一样的圆盘,圆盘上有一根小磁针,圆盘上方有一条红线,下方有一条黑线,小磁针此刻处于水平状态,既不指黑也不指红。
“这是我在第一个副本里就刷出高分获得的奖励,叫npc判定仪。”小个子嘟囔说,“这名是自己瞎起的,反正差不多就是这么个作用。”
他说着先低头念了几句神仙保佑,然后把圆盘放在地上,搓搓手,充满信念感地用力一拨指针。
指针飞快旋转起来。
“指红线是最好,说明副本里的引导npc是纯工具人,我们可以百分百信任。指黑线就比较糟糕,说明他能杀人,或至少有杀人的触发条件。”小个子解释之后继续祈祷,低声道:“是红不是黑,是红不是黑,是红不是黑……”
指针转了很久都不停,甚至没有减速的迹象,他脑门上逐渐渗出汗,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紧张。
“确实是非常强大的道具。”屈樱低声对千梧等人说,“如果只按照道具本身来算,这个新手道具比我们的都好,的确算是神经偏爱的玩家。”
江沉摸着口袋里的福袋沉默不语,千梧摇头说,“未必。江沉的法典虽然有点马后炮的意思,但别忘了他还有一根羽毛笔,关键时刻可以修改一次生存法则。”
江沉没有什么表情,“法典比罗盘的引导作用弱,但却有罗盘没有的与规则对抗的能力,只是还不到用的时候。”
足足一分多钟过去,指针终于慢慢停下来。
二十几双眼睛盯着它,它缓慢停止转动,指针两端重新归于水平线,什么都没有发生。
“怎么会?”小个子眼睛瞪得溜圆,一把抓起罗盘晃晃,“朋友,别掉链子啊,再来一次。”
又来一次,众目睽睽之下,罗盘再次划水。
小个子百思不得其解地反复折腾那个东西,钟离冶说,“别搞坏了,或许道具没错。”
屈樱点点头,“我们出来这么久都没见到引导npc,或许这是一个没有引导npc的副本,大家自力更生吧。”
小个子叹一口气,把罗盘揣回口袋里。
微喇的衬衫袖口阻碍了他的动作,他往上拽了一下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像个纤弱无骨的小姑娘。
江沉挑挑眉,“能否问下你的职业?”
“你说神经外面吗?我是个著名的自然摄影师,没错,就是著名,你没听过的话是你孤陋寡闻。”他一边说一边把袖子继续向上拽,露出手臂的神经来,“噢,我敏感天赋很高,但脑子不太行,欢迎冷静大佬和我组队啊,竞争上岗,谁蓝谁上。”
他的手臂内侧有条浅淡蓝色,衬着旁边的殷红像烂熟的樱桃一般鲜艳。
江沉愣了愣,除千梧之外,这毫无疑问是最具敏感天赋的玩家,远远超过其他人不止一个档次。
“我们小队不缺冷静神经。”江沉说着随手挽了挽袖子,礼服袖子紧,只能将将提到小臂中段,但已经蔓延下来的深蓝近乎于黑色的神经仍然十分鲜明。
小个子眼睛一亮,“就你了!”
“想多了,我已经有队友了。”江沉神色却很淡然,“只是知会你一声,我们实力相当,如有线索欢迎交流。”
他一边说着一边无比自然地抬手搭上千梧的肩膀,千梧回眸瞟了小个子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小个子倒吸一口冷气。
“千梧老师!干啊,您怎么进这鬼地方了!”对方只花了几秒钟便流出感性的眼泪,“我那么那么喜欢的千梧老师怎么也进这腥风血雨的地方来了,我的心灵守护随时要暴毙,还可能暴毙在我眼前,这不是精神虐杀我吗!我死了,呜呜呜——”
江沉被这一嗓子嚎得猝不及防,一脸不悦嫌弃地走开两步,又忍不住回头问道:“心灵守护是什么?”
“就是千梧老师啊。”小个子哭着说,“千梧老师已经任职我的心灵守护五年多了,他的上一任是已逝的前帝国护卫军元帅夫人,温柔而光明的一个女人。”
“……”
江沉停住脚步,“你说的,是我母亲。”
“是啊,你不是那个什么,踩着人血重新上位的大当官的吗,江什么来着?”小个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对你和你爹这种臭弄权弄枪的没兴趣,我只喜欢你妈妈啊。”
“……”
江沉脸色阴沉的不像话,转头向走廊另一头走去。
千梧笑着走在他身边,没走几步后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江沉斜眼瞟着他,“心灵守护官,开心么。”
“看来我的确是个臭画画的。”千梧笑着说,“没有搞摄影的人清高,跟一个臭弄权弄枪的搞在一起了。”
指挥官先生忍怒的神情生动极了。
众人纷纷向楼梯走去,根据标示,他们所在的只是城堡的三楼,向上向下都大有探索空间。江沉习惯性地带着千梧要先往上走,皮鞋刚刚踏上一个台阶,城堡里忽然响起布谷声。
布谷——
布谷——
中世纪兴起的报时木钟,布谷鸟的声音在空荡的城堡里回荡九次,预示着晚上九点。
仿佛有一只阴冷的手忽然拉住了千梧的脚腕,他原本正欲上台阶的一只脚就那样被拉在空中悬着,冷汗顷刻间爬上全身,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回,回到了台阶下的平地。
视野中什么都没有,但脚腕被攥住的感觉却十分清晰,仿佛能想象到那是一只骨瘦嶙峋的手,惨白的皮肤下跳动着青筋,用力地攥着人的脚腕,仿佛下一秒就预备将那脚腕掐断。
随后,那手松开了千梧的脚,千梧两肩后却仿佛又忽然多了另外两只手,推着他转身,走到向下的楼梯旁,手又分别握住他两只脚腕,一步一步攥着他向下走。
“江沉——”
千梧被剥夺了身体控制权,他连忙回过头,却见江沉也跟在他背后机械地下楼。
身后,二十多个玩家陆续被强制离开了原本的行动轨迹,纷纷惊悚叫着向楼梯走来。
城堡里依旧静谧空荡,除了玩家们惊悚的尖叫再无其他声响。
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攥着他们的脚腕,迫使他们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一路来到一楼,穿过黑暗的大堂,站在一扇门前,门上的牌子写着“难忘的晚宴”五个字。
第二十九个玩家跟过来站定在门外的一瞬,千梧面前的门开了。
金碧辉煌的晚宴厅,两侧洁白的长桌上陈列各式食物酒水,而宴会厅正中间的场地却空着,纯金砌着两个向下的台阶,地面上做出一个下嵌式的舞池,占据了晚宴厅绝大部分空间。
那只阴冷的手强迫千梧踏进宴会厅,等待所有人进入后,门嗵地一声在身后关闭。
一声清晰利落的支点音符猝不及防响起,轻快优美的音调随即环绕铺开。音乐带来优雅轻松的气氛,方才的灵异感被冲淡不少,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随之回环。
正是那支八音盒里的华尔兹圆舞曲。
墙上洁白的壁毯再次出现字。
“今夜,华尔兹之夜。”
“华尔兹圆舞曲柔美动听,生机盎然,快快邀请你的舞伴一起旋转起舞吧!小心别落单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