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松已经要死透了。
蛋黄把沾满血的刀收回福袋里, 用脚踢踢地上的尸体,“喝酒呀, 不要都喝掉,你害怕的话就少喝一点,嘻嘻嘻,少喝一点吧。”
千梧这才意识到刚才下楼前她坐在地上翻福袋竟然是在找刀,不由得浑身打了个激灵。
“她是清醒还是糊涂?”他忍不住问。
江沉盯着那个身影又欢呼着跑回楼上,“并不清醒,但也不糊涂。幻觉中的人应该会做内心很想做的事,就和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一个道理。”
台阶上被捅死的人还没凉, 千梧看她一会, 竟忽然溜了个号。
“要是这么说, 薛高个心里的执念是吃大蒜?”他简直难以置信,“为什么,大蒜爱好者在神经里无法得到满足吗?”
江沉绕过地上的血污上楼,淡漠地没有施舍给地上尸体一寸目光,“当然。又不是任何奇奇怪怪的癖好都会得到神经的满足。”
奇怪的癖好么。
千梧忍不住在心里想,那喜欢江律也算奇怪的癖好么。
二楼的欢声笑语还在继续,似乎没人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
蛋黄一脸血冲进男人堆里, 再次开始跳脱衣舞。赵含在马桶里洗完了头, 湿哒哒地坐在地上发呆, 薛高个一直吃不到“大蒜”已经开始找刀,江沉不得不把他绑了起来。
闹到后半夜,走廊上的声音终于渐渐小了。千梧疲惫地回到房间躺下,眼睛只眨了两下便被意识洪流淹没。走过前面那么多副本, 他心里隐隐期待能梦到一些线索, 然而什么也没有。
只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回荡在梦中。
“相识于酒, 相负于旧。”
“让一切都彻底、彻底消失吧。”
这两句幽幽低语循环在耳畔,依稀还有秒针嚓嚓嚓走动的声音,直到睡意淡去,睁眼大天光。
*
映入眼帘的第一个人却不是江沉。
关平的表情前所未有地严肃,站在门口说,“昨晚出大事了。”
千梧已经知道大事是什么,囫囵了一把凌乱的头发起身,“江沉呢?”
“在下面,刚跟我们说完昨天的发现。”关平说着,目光挪到他脸颊,忽然晃了一会神,咽口唾沫才说,“刚才江沉没让我们打扰你,你下来一起看看吧。”
千梧先去洗了把脸,站在浴室镜子前才知道关平刚才的眼神是因为什么。昨晚睡觉中大概翻身压在了江沉的手表上,右脸颊一个红色的圆形痕迹,一碰还有点疼。
难怪梦里有秒表的动静。
走下楼的一路,关平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先清醒过来的是薛高个,然后是他,蛋黄很后面才醒来。听说松松横死她就已经有点不对劲了,到下面看清楚刀口,又翻看了自己福袋,才确认是自己昨夜杀人。
“然后呢?”千梧淡淡问。
关平一边转过楼梯拐弯一边说,“然后她就跪坐在尸体旁边,垂着头也不说话,这女孩子啊头发长真麻烦,我们也看不清她表情。估计哭惨了吧。”
最后一句话时关平声音低了下去,他们已经下到大厅,看着底下的玩家。
松松的尸体已经被简单清理,横放在大厅地板上,十几个人在周围。
薛高个和江沉一直在人群外围低声交谈,时不时回头看向那幅画,似乎并没有在聊松松的事。
“她是放逐者,你们都知道的吧。”
跪坐在地上的蛋黄忽然开口。
这一声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嘶哑哭腔,反而透着一股阴冷,令人不寒而栗。关平大老爷们竟然往千梧背后躲了一下,而后才问,“你说什么?”
“她是放逐者,前天晚上她就在唆使我少喝酒了,只是话术高明,一会劝少喝一会劝多喝,我当时没反应过来。”蛋黄语气十分平静,“可能也是我有恃无恐,没往深里想。”
千梧问,“什么叫有恃无恐?”
蛋黄没回答,过一会她忽然抬起头,惨白的面庞上嘴唇裂满血口,似笑非笑的眼神扫过众人,喃喃道:“还有吗,还有谁是放逐者?”
无人应答。
她嘶嘶地笑着,“看着地上这个人了吗?如果还有放逐者,我警告你们不要在我身上动主意。姑奶奶心情不好,出了这个本,只要碰上一次我就会杀了你。”
关平叹口气,“吓傻了吧你,你触犯了神经最不容许的禁令——”
薛高个打断他,“其实未必。神经不一定会回护一个放逐者,更何况昨晚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杀人,说不定可以和神经辩一辩。”
“不需要。”蛋黄拄着膝盖缓缓站起来,冷然一笑,“夜晚会做内心深处一直挂念的事,我早就知道。像我这种内心阴暗行为怯懦的人,让我清醒时去杀人我还真做不到。昨天喝酒前,我在脑海里默念了至少上百遍杀了松松,这个副本不错,不枉我辛苦。”
客厅里寂静了数秒。
千梧再次问,“故意的?你的有恃无恐是什么意思?”
蛋黄对他笑起来,“我有神经的赦免权。”
原本坐在沙发里的玩家一下子站起来,“什么意思?什么豁免权?”
“就是字面意思。触发神经死亡条件会死,但侵犯其他玩家不会死。”蛋黄扒了扒身上的灰,带着些轻蔑的眼神瞟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这是我独自一人从第一个副本里走出来时获得的福袋。神经说,在维护基本规则的前提下会给予我全部的宽容。”
她的语气中带着对神经的感恩,说到宽容两字,那双眼睛中的阴鸷也褪去了,仿佛一个虔诚崇拜的信徒。
长达一分钟的死寂后,关平终于憋出一句话,“为啥惯着你,你跟神经睡过了??”
千梧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也不知道。”蛋黄说,“但神经一直对我很好。”
江沉问,“你在外面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会进入神经?”
“我是个画画的。灵感枯竭,天天酗酒,抑郁时间长了有点变态。”她十分平静地回答,顺手拿了茶几上一颗橙子剥开,清新的橙子气味混进满室血腥,她坐在沙发扶手上一瓣一瓣地吃橙子,“我画人体,尤其擅长裸.体,等从这个副本里出去你们谁有兴趣可以来找我啊。”
众人:“……”
不用了谢谢。
她介绍职业时,千梧注意到她一直若有若无地往这边瞟来。他这才意识到蛋黄从第一天起就知道他是谁了,学画画的不可能不认识他,只是她从未提过。
在神经里藏拙是聪明,帮他人藏拙是更聪明。
薛高个沉叹一声,“事已至此。按照刚才江沉说的,杀死画里的女人这个副本就结束了。”
“你们打算就这样等她来吗?”蛋黄扭过头,却是看向千梧,“我的匕首也是道具,没有你的刀厉害,但也帮我挡过几只小鬼,要不要借给你?”
“多谢。”千梧惦记着江沉已经没有军刀傍身了,便接过那把刀。
*
其他人负责处理这几天的尸首,千梧和江沉随便找了一间浴室进。
淋浴间拉门依旧是完整的一块水晶,千梧伸手抚摸着那块水晶,忍不住感慨:“这个副本设定的富豪是真的很有钱。”
“这个水晶的质感远不如那些酒杯。”江沉摇摇头,“水晶确实不是昂贵的材质,这个值不了多少钱。房子里所有的水晶制品里只有那套酒杯稀罕。”
“相识于酒,相负于旧。”千梧忽然想起梦中女人沧桑的呢喃,“让一切都彻底消失吧。”
他基本猜中了故事主线,富豪一时兴起把酿酒的农家小姑娘捡回家养着,可他的兴致很快便消散,这个女人就像这房子里所有被用心保养又被无情抛弃的老物件一样,在等待中蒙尘消亡。
直到,生命里所有的热爱都消磨殆尽,她自己也不想活了。
“你离水晶远一点。”江沉在身后拽了他一把,“站在拉门旁边还敢溜号,那女鬼要杀你就是一瞬间的事。”
千梧往后退了两步,抬头看着那面水晶。
“你说,副本里的boss会杀同类吗?”他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江沉一愣,皱眉道:“瞎说什么。”
“没什么。”千梧语气淡然,扭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上一个里岛,在酒会公馆洗手间的镜子里,他又一次看见了西里尔的金发。但进入这个副本后一切却很平静,再没有任何诡异的事情发生。
但越是平静,他越觉得有什么东西蓄势待发,如同平静的海面下已经沉默地卷起巨浪。
*
他们一直在浴室里等到下午,后来千梧干脆坐在了洗手台上,还用铅笔在卫生纸上画了几个动画版的江沉。
一个端着枪,一个戴着眼镜扛着法典。
日落时分,千梧深吸一口气,啪地一声把铅笔拍在台子上,“到底还来不来了。”
江沉皱眉道:“上次的人是早上死的,为什么今天一直到这会都没事。”
“难道还有时间限制?”千梧抬起绝望的眼睛,“少喝酒的人必须得早上出现在水晶制品附近才能触发boss?就因为我没起来床……想作死就这么难吗?”
江沉没吭声,他翻开生存法典,看着第二条文字。
“饮酒须尽欢。”千梧撇撇嘴,“白纸黑字,一个句号,没有限定时间啊。”
他话音落,忽然沉默。
狭窄的浴室里,两人不约而同对视,而后江沉说:“完了。”
饮酒须尽欢,可他们昨晚一滴都没喝。
千梧努力维持了一天的精神一下子垮下来,转身心烦道:“算了算了,今晚再来一次吧。”
他其实本能地不太想喝那杯酒,别人酒后的迷幻反应越来越大,他却越来越像单纯酒醉,这种和其他玩家的区别对待让人心慌。
千梧听着江沉在背后的叹气声,手压下门把手。
咔嚓。
他动作猛然一顿。
门把手压到底端毫无征兆地松了一下,像从根部断裂,他及时顿住手腕没动,保持平静低头看过去。
一直都没人注意到,浴室门里侧的门把手根部有一截是透明的,带着淡淡的紫色。一眼看上去觉得是玻璃,直到这一刻它自己毫无源头地断裂。
是水晶。
“别紧张,别动。”江沉从背后伸手过来攥住他的手腕,语气平静照旧,“我拉着你慢慢地向后移,注意不要让断裂的切口发生摩擦。”
千梧无声点头,江沉攥着他的手很有力,他近乎完全听任之向后撤了一段。
门把手的部分被他们卸了下来,只剩下断截面的水晶。
很小的圆形,像一块不规则的硬币。江沉上前一步,一手拿着蛋黄的匕首,轻轻蹲下看过去。
断截面上浮现了女人的脸。
她看起来并没有任何杀意,只是仿佛失魂落魄地念念有词。
“为什么不喝我的酒,连尝都不尝一口。我的酒最好了,只要你喝一口就不可能停下来。”
“喝酒吧,喝酒吧……”
“尝尝我的酒吧,它是我最宝贵的东西之一。”
这几句话循环往复,就和昨夜梦中的呢喃声一样。不知过了多久,千梧手腕处的筋仿佛忽然跳了一下,他下意识松开手,却只见那半截门把手像被磁铁吸附一样自动回到了门上。
没有一丝裂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江沉挑挑眉,“看来我们用了错误的方法,却触发了新的线索。但这线索有什么用?”
“我知道了!”千梧忽然恍然。
“葡萄酒与那个男人都是她曾最珍视的东西,她希望让一切都彻底结束,并不是想找人杀死她。”千梧黑眸中跳跃着兴奋,“是那个酒杯,我们要找到昨晚她用的酒杯,砸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