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个醉鬼踉踉跄跄爬回二楼房间, 江沉和千梧跟在后面,是唯二神志清醒的闲人。
薛高个离他们最近,身子越来越飘,千梧看着觉得不对劲, 喊了一声, “老薛。”
足足过了五秒钟, 前面的人才回过头来, 脸上泛着病态的红晕。
“你怎么了?”千梧问。
薛高个使劲晃晃头,“晕。不对劲,前两天晚上没这种感觉。”
“致幻作用果然在增加。”江沉声音有些沉重,扭头往上看了一眼又说,“刚才他们喝完酒后的状态确实也比昨天更夸张。”
仿佛印证般地,他们刚走到二楼楼梯口, 就见松松趴在地上不省人事。
“……”
江沉忽然扭头看着千梧,一本正经地问,“你说踩踏事件算不算相互残杀?”
千梧一噎, “建议试试。”
情况比昨天严重很多, 酒量差的人直接倒在了楼梯口, 而原计划要自己绑自己的那些没一个做到了。整个二楼已经充满欢声嬉闹,江沉和千梧路过蛋黄房间门口, 关平一脸红晕笑嘻嘻冲进去, 把她好不容易绑到一半的一只手解开了。
关平:“起来嗨!”
江沉和千梧:“……”
身后忽然传来薛高个有些不同寻常的声音, “我好想吃大蒜哦。”
猛男撒娇。
“什么大蒜??”千梧心头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一扭头却没看见薛高个, 视线往下一沉, 发现那个一米九壮汉竟然坐在了地板上, 一脸大义凛然地开始脱鞋和袜子。
江沉冷静矜持地把千梧往身后拽了拽。
薛高个踹飞鞋, 扯掉棉袜,高喊一声芜湖,一把捧起了自己的脚丫子。
“大蒜!”猛男发出兴奋的怒吼,“爷要吃大蒜!!”
千梧觉得这一场面的诡异程度秒杀了前面副本里所有的boss。
江沉嫌弃到极点,绕过薛高个继续往房间走,“这人废了。如果他还能活到明天,离他远一点。”
千梧认真想了一会说,“放心吧,以他的柔韧度应该吃不到大蒜。”
江沉:“……”
二楼走廊上处处嬉闹,宛如荒诞版的人间地狱。
赵含冲进浴室把头插进马桶里,笑着喊:“我洗头啦!千梧大佬我洗头啦!!”
马桶水呛进了她的鼻子,她不得不猛地抬起头一边打嗝一边吐。
千梧:“……忘记我给你提的这个建议吧,求你。”
“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我很担心他们会再也醒不过来。”江沉站在走廊上侧身贴墙,让两个疯狗一样赛跑的玩家从身边冲过,对千梧说道:“致幻到极点,可能会对大脑产生不可逆的伤害。就像前面每个副本一样,明面上没有时间限制,只要摸清死亡条件就能避免,但实际上副本机制会逼着你快速推进。不推进,就会死。”
时钟已经指向晚上十点五分,他们上来之前,餐厅里的醒酒器和酒杯没有分毫变化。千梧看一眼走廊上疯狂的玩家,蛋黄正头发凌乱坐在地毯上疯狂掏福袋,像个找玩具的小孩子。
“走吧。”他说。
江沉问,“你能猜到boss出没的时间?”
千梧点点头,“可以试试”。
那幅画上的妆奁旁有一块很小的手表,表盘瘦长,指向十点十分。虽然画中的光线更像是白天,但不妨一试。
*
上来时没有人碰过一楼的灯,但此刻所有灯仿佛自动熄灭了,只有没关严的餐厅门缝里透出光晕。千梧和江沉无声靠近,他们站在门这一边的黑暗中,透过缝隙看向里面。
桌面上仍错乱地摆着高脚杯,和剩下的残羹冷肴一起。
“几点了?”千梧轻声问。
江沉借着光看向手腕,表盘上秒针走到数字12,刚刚好十点十分。
千梧还没来得及等到他回话,离门最近的高脚杯却好像忽然闪了一下,他仔细观察,发现是杯口的指纹印淡去。杯里的酒早就被喝光了,那只杯子在桌上静静地刷新变干净,而后,凭空消失。
仿佛有什么魔法。
“就这样突然消失吗?”江沉皱眉道:“我以为会引着我们去一个什么地方。凭空消失就意味着无迹可寻,接下来怎么办?”
千梧也有些难以置信,但事实如此。每一个高脚杯消失要隔上大约二十秒,在消失前会逐渐变得干净,就像冥冥中有一个女人很有条理地一个杯子一个杯子清洗,洗干净后收起来。
无声而缓慢的画面,发生在黑暗中唯一光亮刺眼的房间,气氛有些恐怖。
千梧无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和江沉挤在一起。
“第十四个了。”江沉低声说。
第十四个杯子消失,他们不约而同地在心中读秒。等到第十五个杯子消失,桌上和酒有关的物件就只剩下那只大肚醒酒器,也许醒酒器会有什么不一样,这是唯一的希望。
千梧把视线从第十五个杯子上挪开,转而专注地盯着醒酒器。心中刚刚默数到二十,江沉忽然用力抓了他一下。
他心里一颤,立刻调转视线——第十五个杯子已经干干净净,它甚至比下午拿到时更加璀璨剔透,仿佛刚刚从盒子里开封启用,在亮得刺眼的光照下熠熠生辉。
它没有消失。
又等了十秒左右,它依旧没有消失。
千梧无意识地死死掐着江沉的手,紧接着,屋里忽然传来液体倾倒的声音。
醒酒器里那层薄若不存在的浅红正慢慢变浓、液面升起,仿佛有人正在向里面倒酒。很快,液面在有差不多半厘米高时终于停下。
雪白的桌布上忽然晕开几滴暗红的酒液,虽然很快就消失无踪,但还是被千梧捕捉到了。
紧接着,醒酒器中的液面又开始下降,而第十五个杯中的酒越来越多,酒液一路蔓过刻度线,直到整杯酒浮满,醒酒器里刚好倒干净。
这一次是真正的倒干净,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液体残留。而后醒酒器重复了前面十四个酒杯的流程,逐渐变得干净剔透,二十秒后消失。
桌上只剩下那杯满的快要溢出来的红酒,餐厅的灯忽然关闭,那只盛满红酒的高脚杯却在黑暗中幽幽地发着光。
下一秒,灯光再次亮起,餐桌上空了。
空空荡荡,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这人酗酒。”千梧语气中忽然带上一分笑意,回头看了江沉一眼,“喝个酒而已,把她急坏了。”
曾经他也有这种时候。深更半夜死撑不住终于决定放纵自己,疯狂地撬开酒瓶,倒酒倒得满桌都是,也根本顾不上高脚杯只倒半杯的惯例,倒到溢出来,然后几大口灌水一样灌下去。
江沉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心疼,“你是不是……”
“跟我来。”千梧抓着他的手转身往外走。整个客厅黑咕隆咚,他没有开灯,拉着江沉走入那片黑暗,摸黑站在那幅画前。
千梧从福袋里摸出红烛,举在眼前,“劳驾,给个亮。”
一簇温暖的火苗应声跳跃而出,照亮了那幅画。
画中原本侧身坐着看向窗外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她正面直视着画外的世界,手上举着高脚杯,高脚杯里是只有一半的酒。
她嘴角挂着几滴红色,仿佛偷偷喝酒被现场抓包。那双眼睛很夸张地红肿,裸.露在外的手腕和十指苍白得可怕。明明是画中人,但却像活生生站在面前一样,她直勾勾地在烛光中盯着千梧和江沉,片刻后,忽然缓缓扬起唇角露出一抹狞笑。
画面过于瘆人,千梧下意识往江沉身后闪了一下,才对画说道:“原来你也是个可怜的失眠患者,好惨。”
江沉:“……”
“怪吓人的。”千梧搓了搓胳膊,又小声嘀咕,“红酒助眠效果很差,我建议你改喝威士忌,龙舌兰也可以,虽然我个人不太喜欢龙舌兰的味道。”
画:“……”
大厅里静悄悄,楼上喧闹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千梧仔细看了那幅画片刻,忽然又说:“葡萄酒酿造手册是你的书吧,书脊上的lp是你名字的缩写吗?你是富豪的妻子?”
画上安安静静,女人嘴角的狞笑消失,两个干枯的眼珠在眼眶里骨碌碌转了两个来回。
画面引起生理不适,江沉拧起眉头,拉着千梧又向后退了一步。
千梧却仿佛陷入猜测的兴奋中,又往前走了一步,“你看这种书,还会亲自洗杯子,我看你洗的又快又好。但你明显不太擅长打理奢侈的首饰和衣服,富太太那些玩意都被你搞的乱糟糟的。这样推算的话,你应该出身农家,家里是种葡萄酿酒的。”
“你也和这个家里所有的老家具一样,被富豪喜爱过,又被遗弃蒙灰了吗?”
画中女人毫无反应,但杯中原本还剩一半的酒没有了,那对眼珠忽然变灰,像干涸龟裂一般。
“我是不是说中了?”千梧眼神恢复清明,带着一丝笑意看着那幅画。
就像人眼花一样,画上的高脚杯忽然消失不见,女人又恢复了白天侧身看向窗外的坐姿,仿佛无事发生。
千梧长吁一口气,拉着江沉后退,发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客厅里的灯光自动恢复,那些画安静如初,女人依旧寂寥而静美地看向窗外,十指纤纤没有半点恶鬼的苍白。
千梧低声道:“这就是boss了。遵循以往的思路,我们可能得解决她。”
江沉闻言一愣,“难道不应该是帮助她完成未尽的心愿吗?”
千梧皱眉犹豫了一会,摇摇头,“她好像没有什么心愿,之前那些boss我会感觉到有执念。但她似乎……只是一个老古董,估计自己也厌了。彻底结束这样漫长等待的生活,也许就是她的心愿。”
江沉点点头,“那就算我们歪打正着了,要杀她得先让她从画里走出来,那还真得少喝一杯酒才行。”
千梧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和他一起往楼上走去。
但他其实觉得有点奇怪,说不出来哪里。
或许是这种必须以身犯险才能解决的思路很怪,亦或者,神经要求玩家在触发boss后与boss直接对抗来定胜负很奇怪,因为是生是死太随机了。
他走到一半忽然回过头,走回餐厅随手拿了一把叉子,再次走到画边,猛地一下扎下去!
——画纸坚硬如铁,叉尖生生停顿在纸张上,随着他不断用力而逐渐弯曲,但纸却没有丝毫损伤。
“难道还真是要等她出来后,和她本人面对面吗?”千梧皱眉把叉子丢开。
江沉忽然说,“用轩辕试试。”
千梧摇头,“不可能是用轩辕的,毕竟神经无法保证揭开真相的玩家有没有这种bug武器。”
他正要再说什么,却忽然听到砰地一声响,仿佛什么重物倒地。
而后那个东西从二楼楼梯上一路滚下来,乒乒乓乓,落到一二楼中间的台子上,声音又猛地停止。
寂静中,却有浓郁的血腥味扑鼻。
千梧猛地扭过头,后背发凉顿时向后退了一大步,差点撞到沙发。
松松脖子上插着一把刀从楼上滚了下来,滚下来的一路血撒满地,她双眼闭着,表情甚至没有半分痛苦,是在甜睡中被一击毙命。
又有一个声音咚咚咚地下来,紧接着,头发凌乱的蛋黄笑嘻嘻地出现,她一路追上那具新鲜的尸体,弯腰一把拔出了松松脖子上的刀。
鲜血喷溅而出,蛋黄满脸粘稠的红。
她在那片红色后笑出一排小白牙,“杀了松松!杀了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