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则有不同的看法, “这李如意长得像秋月, 裘季看了, 应该能尽快振作。并且, 她身子不好, 精神不济, 应该没精力管孩子, 也不太能插手府中的事。”
李父接过名册看了一眼,手指在李如意名上点了点:“这人有些怪 ,不写家世, 证明这女子没有家世。堂堂侯府娶继室, 这女子再和秋月相似, 也不至于大街上随便拉一个吧?”
他微微皱眉, 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妻子, 到底没说话。
陆氏没有多想, 只以为他嫌弃女子出身低, 不够格做孩子继母,将名册从最前往后翻, 第一个林毓, 第二个是齐氏女, 提都不必提。
第三个是六品主事嫡女……身份相差太大, 以后肯定什么事都想麻烦侯府, 说不准还想把娘家姑娘往侯府拉, 要是给彬儿说一个侧室, 不够糟心的。
第四个是安东侯庶女, 陆氏当然不可能让北侯府和东侯府结亲,这个压根不用考虑。
第五个李如意……翻来翻去,竟然就林毓和李如意最合适。
两人纠结,最后把林毓的名字圈出来。
李父看到妻子圈了林毓,张了张口,还是没出声。
苏允嫣从头到尾沉默,哪家的规矩也没有小姨子给姐夫选继室的,这事上她不宜出声。
看到陆氏落笔,她嘴角不自觉勾起。
林毓真的最合适吗?
不过是这名册上的几人中她最合适而已。
也不知道做这份名册的人费了多少心思。不过,对于苏允嫣来说,继室是谁都好,只要不是李如意!
陆氏会选林毓,一是觉得她合适,二来也是不想违了亲家母的意思。
倒不是她怕了齐氏,而是如今维系两家关系的纽带李秋月不在,那两外孙还在呢,两家以后还得来往,只要不是违背原则的事,都尽量不与安北侯府相争。
安北侯府中,齐氏看到送回的名册第一页上圈了名,微微笑道:“让人去提亲。”又补充,“去告知世子他的未婚妻人选,得偿所愿,他应该会高兴。”
婆子应了一声。脸上也有些喜气,外人不知,她却是知道,自从几场丧事办完,世子一直卧病在床,夜不能寐,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夫人焦急不已,见劝不动便想让世子娶继室,身边有了新人转移心思,他总会振作起来的。
跑了好多次,才让世子松口娶继室。
继室人选上,夫人本来想要在京城中认真挑选,这位林五小姐还是世子亲自提的。
能够亲自开口提出,世子对这位五小姐应该是有些心思的。就算不如对世子夫人那般恋慕,至少也有几分怜惜之意。
这就足够了!
裘季对于继室无甚要求,但他是以后的侯爷,这继室早晚都要娶,父亲刚走,母亲哭得肝肠寸断要他娶……同样是失了爱人,母亲悲痛之下还要顾及于他。裘季自认不是那样混账的人,于是,便答应下来。
听到婆子禀告继室人选,裘季正坐在院子里的亭子中若有所思,曾经他和妻子经常在此品茗,听到是林毓,他也不意外,兴致缺缺嗯了一声。
婆子见状,忍了忍道:“前几天夫人出去,看到了一位和夫人长相相似的女子……似乎也在病中,她没有家人,独自住在郊外的庄子上,夫人也将她添上了名册,只是安南侯府那边似乎无意……”
她吞吞吐吐,裘季只觉得耳边吵,摆摆手道:“人有相似而已。堂堂侯府夫人,家世肯定要,脾性也要好,岂是凭着一张脸就可以做的?”
婆子就不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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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郊外的庄子中,一个面颊消瘦憔悴的女子正坐在摇椅上,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大树。正值初春,树上绿芽初露,点点绿意迸发无限生机。她看着那嫩芽,都有些魔怔了。
却有丫鬟急匆匆推门而来,站在窗外躬身,面色惶恐。
摇椅上女子看到丫鬟神情,微微蹙眉,显得愈发虚弱:“有消息了?”
“是,”丫鬟声音发颤,“虽然侯夫人看到了您,把您添上了名册,可放在最前的是太傅府五小姐,安南侯府那边,也选定了林五小姐。”
“砰”一声,虚弱女子,也就是改名换姓后的李如意一把拂落了手边的茶壶茶杯,茶水碎片溅了一地,吓得丫鬟不敢吭声。
“不可能!”李如意冷声道:“以父亲的精明,肯定看得出来那是我。他怎么可能选林毓?”
想到什么,她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若父亲认出她……这是故意不选她!
不!不能!
李如意冷声道:“帮我送封信进城!”
安北侯府世子夫人之位,最后落到了林毓身上,下了小定后,此事就传了出来。
有意的人都有些不甘心,却又不得不服。人再是外室女,也是出身太傅府,书香门第。虽然这外室女的身份有些让人诟病,可安北侯府不在意,谁又能如何?
尤其,城中好多人都看到过裘世子和林五小姐见过面,有一回林五小姐崴了脚,还是裘世子亲自把人送上马车的。
于是,茶楼中就有人阴谋论了。
有人低声猜测,世子夫人身子虚弱命不久矣,林毓是那时候就起了心思做继室,这才故意和裘季来往。
还有人想得更深:世子夫人病重不假,可她不是病逝,而是被烧死,再结合如今这么急吼吼的娶继室,这里头……谁知道裘世子是不是已经有了心上人,这才让妻子腾位子呢。
当然了,这些猜测要是说出来,兴许会被太傅府和安北侯府清算,众人也只是私底下议论而已。
后者细思极恐 ,还是议论前者的最多。
李如意坐在角落的盆栽后,听着隔壁桌说得有鼻子有眼,要不是她亲身经历,都以为是裘季为了心上人烧死她腾位子。
边上丫鬟在隔壁一开始议论时就想过去喝止,却被主子拦住。
眼见主子面色愈发难看,丫鬟低声道:“主子,咱们回吧,那边……兴许要到了。”
一架不起眼的普通青棚马车停在外西城的一户小宅子外,从马车上下来一个着普通蓝色衣衫的中年男子,他只带了一个随从,就是赶马车的车夫。
主仆二人观察了一下周围,才上前敲门。
宅子里的人似乎等了许久,这边一敲里面门立即打开。
中年男子看了一眼院子里,只主仆二人,只一眼,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忙握拳忍住,不让外人看出丝毫端倪。沉稳地吩咐随从,“你架了马车去上一个巷子口,一会儿我自己过来。”
随从应声,立即去给马车掉头。
中年男子进了门,丫鬟立即把小院子的门关上,院中树下的纤细女子侧首,眼圈微红:“爹!”
李父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还是虚弱,眼神复杂难言,恼怒担忧恨铁不成钢种种情绪流转,最后化为一声叹息:“你这些日子住在哪儿?”
这些日子李秋月自己住,私底下也是害怕的,看到父亲,又听到父亲殷殷询问,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哽咽道:“城郊,成亲后我悄悄置办的庄子。”
李父又是一叹,“那些血翵,你带走了多少?”
父亲问这个,肯定是担忧自己,李秋月心里微松,“我把苗全都带走移栽,留下来的是花盆。”
“挺好。”李父点点头:“认识你的人很多,虽人有相似,但也怕有心人。你好好在城郊养病,以后无事少进城。”
李秋月辛苦进城一趟,可不是来认亲的,立即道:“爹,那个李如意是我,你怎么不选我呢?”
李父面色一言难尽:“我为何要选你?你假死脱身,现在又凑回去,是真想死吗?”
李秋月不服气,立即就要说话。
李父已经继续道:“你别以为裘季不会对你动手。若你没被烧死,现在大抵也是办了丧事的。”
“不是这样的。”李秋月语气笃定:“顾修堇咄咄逼人 ,若我不死,安北侯府就会出事。我这是为了侯府主动假死……”
“你这是自己骗自己。”李父打断她:“如果他愿意保下你,就以假死脱身的来说,他帮着你,计划还能更完美!为何你要费心思私自谋划这一切呢?”
李秋月颓然后退一步,“他那么忙……”
“借口!”李父戳穿她:“你怕他不答应,怕他假死弄成真死,你已经不信他了!”
他声音严厉,吼得李秋月浑身发软,靠在大树上才勉强站稳。
李父一脸严肃:“你身上蛊虫无解,出现在人前,永远都是安北侯府的软肋。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以后你就留在城郊安心养伤吧。”
这样的结果李秋月如何能接受,她立即道:“我做不到看他另娶她人。”
李父声音冷淡下来:“早晚都是要娶的,要是做不到,你就别看。两个孩子那边我会看顾,裘季看在你们夫妻曾经的情分上,也不会亏待了他们,用不着你操心。还有,京城中的这些人这些事,以后少打听,安心养病!”
李秋月哪里肯?
她上前一步,拉住父亲袖子,哀求道:“爹,你帮我。我不是李秋月,现在我是李如意,成亲那日戴着盖头,安北侯府如今守孝,三年不见外客,不会有人发现的。”
李父看着她,质问:“你为何只找我?不找你娘?”
李秋月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李父冷笑一声:“因为你娘疼你妹妹,她若知道了,秋语也就知道了,等秋语知道,顾修堇也会知道。对吗?”
见她不答,他继续冷笑:“你娘和你妹妹知不知道又能如何?安北侯府与顾修堇之间那么大的仇怨,几乎不死不休,你凭什么认为顾修堇会不盯着裘季?再嫁回去,你信不信你刚进门,回头顾修堇就会得到消息?假设他没得到消息,等到半年后,你的药吃完了,要不要问他买?以他的精明,难道还发现不了你没死?到时你死这一场,图的什么?”
一声声质问,语气严厉。
问得李秋月浑身越来越软,她手指紧紧扣着粗糙的树皮才没让自己滑坐在地,眼泪越落越凶:“您这是让我……真死么?”
李父胸腔难受,声音有些失真:“这也没什么不好,你别管外头的事,放宽心,好好养病。”
他转身朝门口走,整个人脊背都佝偻了些,声音缓了下来:“咱们父女一场,我自认没有亏待于你,你落到如今境地都是你自己选的。还有,你若真要找裘季,我不拦你。但是,无论因为什么,我都不可能接你回安南侯府。哪怕只是一个远房亲戚也不行。”
“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李父走出小院,听到身后院中传来悲戚的哭声,他伸手抹了眼角,敛住眼中的神情,恢复了往常的运筹帷幄,缓步走出到主街,找到等在那里的随从,回来内城。
回到府门口,刚好撞上顾修堇送苏允嫣回来。
看到李父一身再简单不过的常服,苏允嫣有些意外,“爹,您去了哪儿?”
李父看向两人,缓和了面色,摆摆手道:“无事,随便转转。”
顾修堇上前告辞,李父点点头后,站在原地看着他的马车走远。
等到马车看不见了,李父回头看向活泼的二女儿,问:“不是前天才喝茶吗?”
语气酸溜溜的,苏允嫣失笑:“他带我去看成亲的头冠和首饰。人家这么用心,我怎么好不去?”
李父恍然。
换了别家,给未过门的儿媳妇置办头冠首饰这种事,一般都是家中的女性长辈。可惜顾修堇府中无论男女,一个长辈都没有。这些都得他亲自来办。
家中没有长辈,女儿嫁过去不用伺候婆婆,这是好事。但女儿自小娇宠,待人接物之类应该会差一些。李父想着一会儿跟妻子说一声,让她找个婆子趁着还没成亲仔细教导,成亲时的陪嫁中也选两个懂事的婆子一起……想着这些,满心都是不舍。
又想到方才见到的长女,李父心里愈发难受,问:“你觉得顾修堇好么?”
苏允嫣:“……”她是不是应该羞涩一下?
见她不答,李父立即道:“要是不喜,咱就把这婚事退了。”
退了?
那怎么行!
李秋语肯定要嫁人,与其是那些逛花楼养妾室丫鬟的,还不如是他呢。
苏允嫣立即道:“别!”
女儿这样快拒绝,可见是对那顾修堇上了心了,李父愈发心酸:“咱不退。”
他缓步朝府门走,一路走一路嘱咐:“男儿多情,不要人家对你一点好,你就巴巴的离不开。你看你姐姐,为裘季替过,结果呢?她才走一个月,人家就要娶新妇进门了。我都听说了,那林毓在你姐姐病重的时候就和他偶遇了好多次,明显心思不纯!”
“女儿家艰难,你要是自己爱自己。我跟你娘可就只剩下你一个女儿了,要是你也……你姐姐没了,你娘好容易才缓过来。别再让我跟你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再来一回,我们可受不住。”
老父亲殷殷嘱咐,苏允嫣听着心里酸酸胀胀的:“爹,您放心,我不会为了谁委屈自己的。”
李父舍不得嫁女儿,婚期挪到了五月。
那边安北侯府因为得在热孝中成亲,婚期就在二月底。
林毓的大红嫁衣上还带着孝,婚事简办。去的都是亲近的人家,陆氏这个原配的母亲也去了,之后林毓回门后,就要把安南侯府也当做娘家。往后逢年过节,节礼有太傅府一份,也有安南侯府一份。
看着一双带孝的新人拜堂,听着喜婆高喊夫妻交拜,高大的男子和纤细的女子面对面弯腰拜下。苏允嫣的身子瞬间轻松了许多,那感觉微妙,仿佛束缚着她的绳子一下子去了大半。
可见李秋语是想要看这幅场景的。
边上,有人扯她的袖子,苏允嫣低头就看到了裘柔,小脸上满是茫然:“姨母,我不想她做我母亲!”
苏允嫣:“……”这事你应该跟你爹说!
她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
“可爹说,我早晚要有母亲教导。”裘柔眼圈一红,“姨母,我想我娘了。娘以前跟我说过,要是她不在了,你会好好照顾我和哥哥。为何你都不来看我们呢?”
苏允嫣脸都黑了。
这些话大抵是曾经李秋月定下让妹妹做继室后告知两个孩子的。
裘彬或许明白内情不会这么想,裘柔年纪小,还就当真了。
“我没空啊。”苏允嫣一本正经:“姨母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要照顾自己的孩子,顾不上你们的。你已经长大了,要自己照顾自己!”
边上的陆氏也听到了裘柔的话,面色难看一瞬,又很快收敛,人都没了,还记恨什么?
当即把裘柔拉到了园子里,低声安慰。
安北侯府热孝中的喜事来的人不多,不管大家心里怎么想的,面上都是一派笑颜。婚事一切顺利,到了午后,众人一一告辞。
裘季带着两个弟弟在门口送客,客人送完,天还没黑。
对于裘远的死,裘季心里歉疚,对着剩下的两个弟弟愈发耐心,嘱咐道:“这两天你们也累了,早点回去歇着。”
兄弟二人最近丁忧在家,其实不累,不过长兄这么说了,他们也就乖乖听话。毕竟,客人送完了,又不能出门,不回去歇着也没事做。
来的客人虽然不多,但门口也有些乱。下人正在打扫,裘季也准备去见见林毓,她心思敏感,要是他不去,只怕她会多想。
刚转身呢,就听到身后有人唤:“世子爷!”
裘季闻声回头,正在打扫的下人已经上前拦住来人。
也不怪下人多事,实在是唤住裘季的是一个十来岁的乞儿,周身脏乱,蓬头垢面的。这种乞丐外城很多,内城几乎没有,让巡逻的官兵看到会把他驱逐出去。
他出现在这里,本身就不正常。
乞儿大喊:“小的有事禀告!很重要的事!”
一般的乞丐可没这么大的胆子,他这样跳脚叫嚣,应该是真的有事。裘季皱眉:“让他近前来。”
乞儿过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上。
下人想要伸手接,裘季余光看到信封上的娟秀的字迹,心下一惊,率先一步接了过来紧紧握在手中,盯着乞儿沉声问:“谁让你送的信?她人呢?”
乞儿低着头,“外城!”
裘季立即吩咐道:“备马车!”
他顾不得乞儿脏乱,一把抓住他上了马车。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外城的一间小院外停了下来,乞儿下了马车就溜了。裘季看着面前的小院,心情复杂,也没顾得上他。
站了良久,上前敲门。
几乎是他一敲,门就开了。
门后站着的是一身素色衣衫的满脸憔悴的李秋月,眼眶噙泪,看到裘季后,扑进他怀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哭得伤心不已。
裘季又惊又喜,一把将人抱住,只觉得手中的人瘦成了一把骨头。二人紧紧相拥,他怕外人侧目,将人抱进院子回身关上门,抓着面前女子的肩膀上下打量,惊喜道:“秋月,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没死!”
李秋月哭声一顿。
半晌,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质问道:“知道我没死你还再娶?”
裘季反问:“我若不再娶,你会出来吗?”又迫不及待问:“最近你住在哪儿,我都找不到你,你身子怎么样?”
他这样的态度,李秋月微微安心,走到一旁的桌上坐下:“有血翵在,我没事。”
夫妻二人对坐,李秋月神思不属。
裘季心情复杂,得知妻子死讯的时候,伤心之余,他是松了一口气的。可后来把烧毁的世子院归置过后,他发现血翵只剩下花盆,里面的植株不翼而飞,而死的那个人完好无损的那只脚,不像是李秋月。
或者说,不是李秋月!
各大侯府中都有养肤秘方,自小就会给自家的女儿一直用着。那死去的人的脚虽然细腻,和李秋月比起来却差得远。
这事情,除了贴身丫鬟音翘和他没有人知道。
音翘已死,他不说,就没人知道那人不是李秋月。
丧事还是得办,李秋月还是死了的好!
她死了,所谓的把柄就不存在了。顾修堇想要告状,告也是白告!
现在知道妻子活着,亲眼看到她活生生出现在面前,裘季先是高兴,随即就恐慌起来。
李秋月就像是悬在安北侯府头上的刀,留在身边还好,至少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果发现这刀有落下的可能,他能先把刀取开。
可若是这把刀不在他身边,跑了后藏到了暗处,连他也无迹可寻,对于安北侯府来说就太危险了。他相信李秋月不会故意伤害侯府,可保不齐有外人拿她威胁,比如顾修堇!
李秋月不在,他怕哪天正在睡梦中就被朝廷的官兵团团围住,全家抄斩。他是侯爷,得为安排侯府上上下下百多口人负责。只要想到这些,他就夜不能寐。
于是他想着,那些药就算被她全部带走,也最多够她吃半年,只要她没买药,半年之后,这个人就消失了,侯府也就安全了!
可这半年……他也不想等,于是在母亲提出为他续娶时,他答应了,甚至选了李秋月不喜的林毓,为的就是逼她出来……如今人出来了,该怎么安顿她,裘季心里却没底。
久别重逢的喜悦过后,夫妻二人相顾无言,院子一片沉默。两人相守十载,李秋月还是有些了解枕边人的,看他慎重的神情,突然问:“看到我,你是不是有些失望?我活着你不高兴吗?”
裘季只觉口干舌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你活着我很高兴,但是,若你被人发现,咱们侯府又有危险,你做的这一切都白做了。”
李秋月抿了抿唇:“我都出来近两个月了,没谁发现我。”
裘季松了口气,想到什么,试探着问:“那个李如意……”
“是我!”李秋月坦然承认:“我舍不得你,想要再嫁给你。可惜你没选我,安南侯府也没选我。我既高兴你们不要替代品,又怕你们这是想要忘记我才不选我。”
这话绕舌,听着都觉得纠结。
既然安南侯府都没选她,应该是不知道她的身份……假死之后没找娘家,也是怕知道的人太多。这都是为了北侯府,这两个月在外头,还不知吃了多少苦呢,裘季心里怜惜,“秋月,当初你要假死,为何不跟我说?”
“我看你那么忙,再说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说到这里,李秋月虚弱地笑了笑:“我就知道,就算没跟你说 ,你也认得出我来。”
十年同床共枕,怎么可能连枕边人都认不出来?
天色渐晚,再迟就进不了内城门了,裘季起身:“我得回去!”
李秋月面色僵硬起来。
讲真,李秋月知道他看到自己的笔迹会跟着出城,甚至在那之前还设想过两人离别两个月再见时的情景。
惊喜高兴都是正常的。
可她没想到裘季高兴只是一瞬,然后就是担忧,各种担忧,甚至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复杂。
李秋月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这会儿听到他要走,语气生硬,不容拒绝,她突然就不想懂事了:“你就不能留下来陪我吗?”
话出口,她有些后悔。
找人带他出来之前,李秋月就知道今日留不住他。不提安北侯府如今在守孝,府中的人都不能外宿,只今日是裘季新婚之夜,他就不可能住在外面。
可他怎么能这样冷冰冰的说要走?
要回去难道不应该依依不舍,并保证哪天来看她么?
并且,今日他成亲,娶了新妇。他背叛了两人之间的感情,难道不应该保证不碰那女人吗?还有两人的以后何去何从,这些都还没商量。
越是想,李秋月越觉得委屈,眼圈越红。
裘季听到她留自己,明知道自己不可能留下她还是开了个口……心下正烦躁呢!就见她又哭了,顿时更烦了:“今日我新婚,盯着侯府的人那么多,你要我留下,是想要安北侯府给你陪葬么?”
李秋月哭得厉害,本以为他会哄自己,没想到开口就是质问。
她抹了一把脸:“你走吧!以后都别来看我了,就当我被那场大火烧死了,等那些血翵吃完……曾经我们约定生同衾死同穴,怕是要失言了。等药吃完,我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愿君保重!”
她站起身,缓步进了门,然后砰一声关上了门。
裘季心里不是滋味,走到门前,想要伸手敲门,到底没能敲得下去,“秋月,你保重身子,我会再来看你的。”
临走前,到底还是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虽然外城认识你的人不多,但也有许多人经常过来游玩,如非必要,你还是留在家中养伤吧。”
李秋月:“……”
听到前一句她本来心有些软,又听到后一句,心里顿时憋闷无比。
裘季还是走了,再不走,就进不了内城门了。
其实他今日跟着乞儿跑这么远很是冲动,新婚之日,若是让人注意到,兴许就会被人发现李秋月没死。好在路上的时候他就回过神,一路观察,确定没人跟踪才到了小院子。
回到府中,天色已晚。
刚一进门,齐氏的婆子早已等在门口:“世子,夫人想要见您,已经等了许久了。”
齐氏屋中一片素净,鲜亮些的摆设都收了,甚至隔出了一间小佛堂,一进门就是浓郁的檀香味。
裘季看着跪在佛前念经的母亲,低声问:“娘,您找我?”
齐氏念完了一卷,才回身问:“刚才你去了哪儿?”
声音温和,裘季却从中听出了一股不悦来,默了下,还是道:“外城。”
齐氏冷了脸:“今日你新婚,还是热孝中成亲,你给我跑去外城,为了什么?”
裘季不吭声。
齐氏冷笑:“为了那个女人吗?她还活着对不对?我就说这世上哪有那么相似的人?”
之前裘季是听齐氏身边的婆子说过看到一个跟李秋月很相似的女子……早就知道她没死,他并不意外。
哪怕如此,他也不想将她重新娶回来。
李秋月是悬在侯府头上的刀,好不容易藏到了暗处,他又怎么会把她拎出来让外人看见?
“我一路上看过,没有人跟踪我。”裘季解释:“我也是乍然得知她的消息,有些冲动。娘,以后我不会了。”
儿子道了歉,齐氏也没揪着不放,问:“你打算怎么安置她?”
裘季摇头:“我还没想好。”
齐氏又想生气,但他知道儿子的脾气吃软不吃硬,要是太强硬,他指定跟她反着干。想了想,只嘱咐道:“你是安北侯爷,侯府百多条人命都在你肩上,兴许你的一念之差,就会败了祖宗攒下的百年基业,你自己要心里有数。”
见母亲没有骂李秋月,也没有说要弄死她。裘季心里松了口气,肃然道:“是!”
从主院出来,裘季有些疲惫,今日新婚,他还得去看看林毓。
林毓盖头已经揭开,清秀的面容在盛装下多了几分媚意,乖乖巧巧地坐在床边,背挺得笔直。裘季一进门,就见她羞涩地低下了头。
看到桌上的饭菜,裘季惊讶:“你怎么不吃?”
林毓低声道:“那么多客人,我觉得你也没吃,就想等你一起。”
闻言,裘季心里顿时歉疚不已,本来他送完客人就该回来,可跑了外城一趟,来回得花一个时辰,期间又耽搁了下……成过一回亲,他听李秋月说过,新嫁娘成亲之日在天不亮上妆之前用过一点儿饭菜后,就要等到礼成后再用。所以他特意嘱咐了厨房送了饭菜过来。
他耽搁了一个时辰,也害林毓多饿了一个时辰,这会儿天都黑了,桌上的饭菜都已经凉透,重新备的话又要花时间。
裘季嘱咐门口伺候的人:“重新备些饭菜来。”又补充:“要快!”
很快饭菜上桌,林毓坐到了桌旁,小口小口吃饭。
裘季见了莫名觉得可爱,像小松鼠,紧张的心情微微放松,笑问:“你不饿吗?”
“饿!”林毓吃着:“我早饿了,一直盯着门口,想着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裘季愈发歉疚:“抱歉,本来早该回来的,有些事耽搁了一下。”
“没事。”林毓放下碗筷,用帕子擦嘴,笑吟吟道:“我们是夫妻嘛,不用抱歉。”
想到还活着的李秋月,裘季觉得有些对不起她,但有些话还是要说:“现在孝期,咱们不能圆房,你别多想。”
林毓的脸腾就红了,衬着妆容愈发妩媚,含混道:“咱们还有一辈子呢,我不着急!”
看着这样乖巧的女子,裘季心下微动,一时间觉得等李秋月没了,和她过一辈子也不错。
当初娶她,也是不想让她留在太傅府受委屈。
“阿季?”林毓试探着问:“我能这样叫你吗?”
一个称呼而已,裘季随意点点头。今日他也饿了,两碗粥下去,还没吃饱呢!
林毓低着头,脸颊到耳根都红透了,羞涩道:“阿季,其实我……以前真的很羡慕世子夫人,我做梦都没想到,我能够嫁给你,从来都不敢奢望。我害怕……一觉睡醒,这就是一场梦。我能……碰碰你么?”
含羞带怯的女子温言袒露心扉,羞涩的脖颈都一片绯色。
看着那片绯红,裘季心里微动,面前女子敏感,怕她多想,他抬手就握住了她的手,温声道:“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