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十九年, 楚渊行十八岁。
楚迟砚十岁就将他送到军队去锻炼,由陆准带着。
到现在为止已有八年时间。
行军锻炼楚渊行的胆量与谋识,差不多的时候就将他送回宫,教他朝政上的事。
太子监国, 他是大周唯一的太子, 是这个国家未来的帝王。
楚迟砚将很多事情都交于他, 楚渊行各方面都十分优秀,尽管去军队待了这么长时间, 但朝廷上的事做起来依旧得心应手。
他会超越自己。
楚迟砚想, 他和沈眠的儿子,是唯一能超越他的存在。
楚渊行很让人省心,做事滴水不漏, 让他十分满意, 以前楚迟砚对朝廷上的事情还算热衷,但随着时间往后, 年纪越大,他就没那么想了。
他想活的久一点,然后多陪陪沈眠。
所以很多事他都让楚渊行自己处理了。
他知道儿子的能力, 除了这孩子不太喜欢说话以外。
许是去军队太久,他们也没好好相处,他有时也摸不透楚渊行的心思,他知道楚渊行心思深沉,沉淀过后愈发变得难以捉摸,即便是他,也不能完全看清楚。
心思深这一点倒是挺像他的。
不过他也没多在意, 楚渊行一生除了一个情劫并没有其他劫难, 而这个情劫, 应该也不会再出现了。
—
楚迟砚平时会带着沈眠出去玩,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的,对王城中发生的很多事,都不甚知晓。
比如楚渊行行事有多狠辣寡绝。
太子殿下风流却也淡漠,英俊多情的皮面下,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阴狠毒辣,比肩陛下,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陛下因为皇后,慢慢变得有些感情。
可太子却什么都没有。
他的眼神冰冷,看谁都像是在看死人。
他谁都不在乎。
与楚渊行共事的人自然清楚他的心狠手辣,每每太子殿下笑着跟他们说话时,他们都会觉得心惊胆战。
太子殿下温柔,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一身冷汗。
但他们并不知道该怎么说,要说去陛下面前告状,还没等到去,自己的小命就没了,就算真的去了,太子是陛下儿子,顶多训斥两句,但他们,一样会死的很惨。
想想都觉得得不偿失,还是算了。
陛下又不在城里。
官员们又开始人心惶惶。
其实太子在,陛下在都是一样的,朝廷上的事情并不会出大乱子,不过没了陛下的压制,太子殿下会更加的肆无忌惮,杀人眼都不眨,只要他想,而且绝对有办法逃过陛下的追问。
大牢。
楚渊行一袭黑袍,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的看着面前这个伤痕累累的人。
修长苍白的手指捏着漆黑的茶杯,他悠闲地喝了口茶,然后才开口道:“卓卿。”
他的声音低沉,却隐隐带着摄人的魔力。
就算在幽暗的大牢中也隐藏不住楚渊行眉眼中的俊美和惊艳,但他也是完全冷血的,像是一种神秘迷人却又十分危险的事物。
眼神看起来很柔和,但仔细看却是无波无澜,沉静如水,寒冷如冰。
卓岷知道自己逃不掉,但也没想到会被抓的这么快,他还没来得及跑出王城,就已经被抓了。
“殿下……饶命,属下对殿下绝无二心,属下……属下只不过是想活……”
“想活也算是一个理由?”楚渊行轻轻笑道:“要是打不了,你也可以早一点跟孤说,但你知道,不管是孤,还是父皇,都讨厌叛徒。”
半个月前,卓岷受楚渊行的命令,带三千精兵去攻打蛮夷,可三千对一万,又是在蛮夷地盘上,他觉得毫无胜算,却也知道楚渊行开了口的事情,就再没有改口的余地。
他平日里是喜欢搞一些小聪明,但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不过他觉得楚渊行是知道的,所以打算给他个教训,或者想直接解决他,他受不了,一直以来在太子手下都太过压抑了,他从不觉得自己的性命稳当,好像只要太子一个不高兴,他们都会人头落地。
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
所以他和蛮夷头子达成交易。
本以为滴水不漏,却还是被发现了。
他一时绝望,跟随太子多年,自然知道太子手段。
现下他绝无生还的机会了。
反正也是一死,何必再委曲求全:“楚渊行,你分明就是想置我于死地!”
“是又如何?”楚渊行还是带着淡淡的笑,像是不怎么在意似的:“孤本来想让你死的痛快些,可你做了叛徒,就没办法了。”
他笑得人畜无害,眼里的残忍却在出手的那一刻随之迸发。
楚渊行的师父是楚予闻。
使用金线杀人,是他的惯用方式。
极细的金线穿过卓岷的眼睛、耳朵、鼻子和喉咙,惨叫声不绝于耳,楚渊行神色淡漠,好像操控着金线的并不是他,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
身侧士兵都已低下头,不管看过多少次,太子殿下处理人的方式总会让人不寒而栗,他们不敢看,却也不敢不看。
金线绷到一定极限,卓敏的头早就变成了一颗血头,他发出齁齁一样抽气的声音,痛苦到了极点,但离死却始终差了一步。
楚渊行就让他保持着这个状态,生不如死,也不知过了多久,齁齁的声音渐渐停歇,他才像大发善心似的,笑着道:“看来卓卿已经累了。”
然后手一用力,直接用线将卓岷的头拉的爆开。
瞬间鲜血四溅,楚渊行“啧”了一声,似是有些不耐烦:“真脏。”
马上有人为他端来清水净手,楚渊行淡淡洗了洗,然后再用手帕擦拭。
一人上前,道:“殿下,那卓岷的家人该如何处置?”
“世上意外这么多,杀人放火,欠债还钱……”
楚渊行看着那人问:“还用孤教吗?”
那人自觉问错了话,跪在地上不停求饶:“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楚渊行没再说什么,他站了起来,准备离开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
方通在他身后禀报道:“这个月月底好像是宋大将军的六十寿辰,殿下要去吗?”
楚渊行脚步一顿:“宋?”
方通:“是,护国大将军,宋侯。”
寂静无声。
不知楚渊行在想什么,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其余动作,像是在思考。
方通也不问。
半晌,他听到太子殿下好像笑了一声。
他上前跟着,牢外的一抹日光照了进来,终于是把这常年不见天日的阴沟给照亮了一点。
像是晨光划破黑夜。
露出光明。
楚渊行迎着那抹日光掀起眼皮,深潭一般的眸子带了些笑意,方通听到他说:“当然去。”
—
护国大将军的寿辰自然有很多人,他在朝廷四十多年,人脉权利自然是不可避免的。
谁都上赶着巴结。
可他却要上赶着讨好太子。
一听说太子要来,全府上下都像准备打仗一样。
那可是太子。
太子殿下的脾气谁都有所耳闻,谁都得罪不起,他们都得小心翼翼的。
不过这些都不关宋锦初的事。
不管爹过不过寿,他也只是待在最偏僻的角落,吃完那顿饭就算完事,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不过刚才也来人说了,这一次不同的是太子殿下也会来,太子是个脾气不好的,陛下皇后又不在城中,谁要是这时惹怒太子,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
自己受罪也就罢了,就怕连累家族,所以说话做事都要小心着点。
宋锦初不认识太子,但也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关于太子的事,他并不担心,因为他也不会和太子有什么交集,更谈不上得罪了。
他摇摇头,把脑袋里的杂事甩出去,然后继续给阿娘煎药。
转眼到了晚上。
大将军府热闹非凡。
宋侯带着大儿子去结交朝廷人士,一方交谈下来,都说宋大将军有个好儿子。
宋秉逸听着这些阿谀奉承的话觉得没什么意思,却也十分受用。
宋锦初还在煎药,今天厨房忙着准备晚上的宴,都没有多余的炉子给他熬药的。
他这方急得不行,宋秉逸就已经从一群奉承讨好的人中脱身了。
他来到了后院。
宋锦初正蹲在地上扇火,宋秉逸便过来一脚将那小炉子踢飞,药罐碎了,药也撒了出来。
宋锦初有点被吓到,但这样的戏码每隔几天都会上演,他也都习惯了。
他站了起来,看着宋秉逸,不卑不亢道:“今天不是大将军的寿辰吗?没想到大少爷还这么有雅兴。”
他的眉目温润又精致,头发乌黑,身量纤瘦,说话时却又带着一股傲气,给人一种羸弱却又刺手的感觉。
可越刺手,就越是吸引人去碰他。
宋秉逸是一向都不喜欢宋锦初的,长得跟他娘一个表子样。
他讽刺道:“当然有雅兴,反正那表子也活不长了,吃不吃这服药,又有什么区别,倒是不小心把我给烫着了,我看你和你那娘,都吃不了兜着走!”
他说话实在是太过难听,饶是听过很多次,宋锦初依旧觉得刺耳。
他怒道:“宋秉逸,你别欺人太甚了!”
他的声音不大,生起气来也只是瞪人,他的眼眸很美,生气的时候里面就是水蒙蒙的,氤氲动人,平凡生出些勾人的味道来。
因为情绪激动,宋锦初的脸也有些发红,倒是多了几分可爱。
宋秉逸冷笑一声,说:“你拿我没有办法,不自量力的东西。”
宋锦初确实拿宋秉逸没有办法,在这个府里,他也没有任何的地位。
不过他会离开这里的,他不会永远被困在这儿。
—
宾客已经差不多齐了。
但那位最重要的人却依旧没来。
宋侯紧张急切的等着,突然,一声通报打破了宁静——
“太子殿下到——”
楚渊行出现在门口,他身后只跟了方通一人,带了些礼物。
宋侯一看到人,就赶紧携全家上前迎接:“参见太子殿下。”
所有人跪着黑压压一片,楚渊行站着没有说话,他的视线一一扫过这些跪着的人,没有看到自己想看的那个。
他不动声色:“起来吧。”
“谢殿下。”
宋侯上前,恭敬道:“请殿下到里面上坐。”
楚渊行也没动,只是问:“府里,没其他人了?”
宋侯不知所云,朝着人群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
楚渊行看他的表情便没再继续追问。
“罢了,进去吧。”
殿内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因为楚渊行的出现,众人都拘谨很多,连宋侯这个寿星,也不太敢多说话。
太子看起来好像心情不好的样子。
楚渊行一直没问,就算没有看到人他也不问。
他不知道是为什么,却还是有些不太高兴。
几杯酒下肚,怒火不降反升。
没意思,太没意思了。
这些人好蠢,又蠢又脏。
他在哪儿呢?十三年不见,也不知道我会来么?
楚渊行脸色阴冷,活像是来参加葬礼的。
宋侯看着给宋秉逸使眼色,宋秉逸小时候当过一段时间的太子的伴读,虽然知道太子殿下难以捉摸,却也因着小时候的伴读身份,比旁人更多了几分自信。
“太子殿下,我敬您一杯。”
楚渊行偏头看他,这人是宋秉逸。
宋锦初的哥哥。
太子脸上并无笑意,也没有要喝酒的意思。
时间一长,宋秉逸的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了。
就在这时,舞乐停了,殿门口突然跑来一人。
暂时打破了僵局。
那人穿了一身白,身量纤瘦颀长,长发如墨,面色如玉。
好像跑的有点急,他也在喘气,站定后缓了一下,随后对着楚渊行行了一个礼:“参见太子殿下。”
声音是悦耳的,已经完全听不出稚气,更像缓缓流淌的溪水一样温和淡雅。
楚渊行视线都盯在了他身上,瘦了。
他们已经很久没见了,很久,很久。
宋锦初有点后悔来了,因为宋秉逸把药踢翻的缘故,他浪费了一些时间,没想到果然迟了。
也不知道太子殿下会不会生气。
他有些不安的等待,楚渊行果然也没有让他起来。
宋侯真是快被宋锦初气死了,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这时候来。这不是刚好来找太子殿下不痛快?
突然出现的小插曲,也正好给宋秉逸解了围。
所有人都看着跪在地上的宋锦初,也都幸灾乐祸。
都知道太子殿下现在不痛快。
这人算是废了。
楚渊行盯着人看了一会儿,不管别人是怎么揣测他的心意的。他似乎不再满足只看到一个背和后脑勺,于是站起身,朝宋锦初走来。
他的表情很淡,暂时还看不出喜怒。
喜怒只有楚渊行自己知道。
他在宋锦初面前停下,淡淡道:“把头抬起来。”
闻言,宋锦初抬头。
他对太子完全是陌生的,甚至见都没见过,自然也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
眼里是陌生和疏离,他抿了抿唇,还是有些恐惧的说:“求太子殿下恕罪。”
楚渊行一看到他的眼睛,本来准备好的说辞也咽了下去,被这人正经又小心的样子取悦,他罕见的带了点笑意,问:“怎么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