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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小组会议改为线上,和客户的见面推迟到下周一......”秋棠沉思片刻,闭了闭眼,“下周二吧。”



    张秘书还是有点无措地站在那里。秋棠突然说有事要离开几天,就像万里晴空突然下起雨,习惯了阳光的存在,冷不丁被雨水一浇,整个高层小组都手足无措起来。



    秋棠睁眼,目光朝这边投过来,张秘书方才回神,低头迅速那些平板把她的工作交接记录下来。



    “有事邮件联系我,我那边有五到六个小时的时差,电话不一定打得通,所有邮件会在一天之内回复。”



    “好的。”



    秋棠把能想到的事情交代一遍,“还有别的问题吗?”



    “没有......呃有,您什么时候回来?”



    秋棠略微沉吟,“少则两天,不超过五天。”



    两天就够长了。张秘书叫苦不迭,秋助理是团队主心骨,大家都习惯了跟着秋助理的决策走,乍然将整个小组的人扔给他管,他心里完全没底。



    “都是自己人,怎么会没底?”秋棠笑了笑,“你总该学会适应。”



    适应什么?



    张秘书有些迷茫,适应这样的高强度烧脑工作,还是适应秋助理的离开?



    秋棠叫了他好几声,他才恍然回神,“哎......嗯?”



    “发什么愣,没睡醒啊?”秋棠有点好笑地,把刚整理好的清单给他,“本来明天要和《桃枝》的编导团队开会,我临时爽约,你参考我这个送些礼物过去。至于到时候该怎么送,说些什么场面话,你有数的吧?”



    张秘书忙不迭点头,跟着秋助理耳濡目染两年多,学到的三成功夫足够客套住百分之九十的客户。



    秋棠交接工作,张秘书低头记着备忘录,忽然一架纸飞机冲进办公室,不轻不重地撞在他的后脑勺上。



    他毫无防备,“啊”地一声,抬手捂住脑袋,莫名其妙地转身回头。



    秋棠也怔了一下。



    纸飞机掉在地上,她屈身捡起,看了看那歪掉的机头,眉心皱起,抬眼看向门外。



    口哨掺着金属链条碰撞的声音由远及近,秦晟从外面的走廊倚进来,看见那捂着脑袋的秘书,扑哧笑出声,“有够倒霉的啊兄弟,这都能让我扔中?”



    秋棠把整理的资料一并给他,“你先回去吧。”



    张秘书应了声好,扭头便走,经过门口的二世祖时溜得飞快。



    秦晟斜瞥他一眼,漫不经心地掉回头,对上秋棠冷淡的表情,心里那只猫爪子又开始挠,叫了声“秋助理”,尾音故意拖得老长,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纯黑键盘,葱白指尖灵巧跳跃,秋棠做完一栏报表,眼睛仍望着屏幕,“请问有事吗?”



    秦晟笑了一声,两手插兜,闲庭信步过去,“没事儿就不能来找你啊,公司你开的?”



    公司当然是秦易铮开的,秦晟借着他哥的东风,成了那档选秀节目的香饽饽,导演疼粉丝爱,不是c位胜似c位,练习生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秋棠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没事请回。”



    “嘁,”他好不容易从练习室溜出来,当然不肯走,“你这人,连我名字都不叫一声,你就是这么对待未来影帝的?”



    他弯下腰面朝她,脖子上挂的那一大串链子叮零铛啷地响,一副诚心发问的样子,“你管我我哥叫什么,你也对他说请问吗?”



    敲键盘的声音暂停,秋棠眯了眯眼睛。



    秦晟也跟着弯起一双年轻狭长的眼。



    她不语,伸手拿过一旁的座机,熟练按下一连串按键。



    “......卧槽,”秦晟就是再眼瞎,也该认得那是总裁办公室电话号码,他眼疾手快地摁掉拨号,眉头拧起,“你怎么每次就知道找他,你是他的谁啊?”



    话筒扣回去,秋棠接着拿出手机,直接通知节目组过来抓人。



    秦晟特看不起她打小报告这种行为,偏又没办法,举手投降,“我走我走,你省点话费行吗?”



    他烦躁地拨了拨前额刘海,走出几步又顿住,低声骂了句靠,回头看着秋棠,“有事。”



    秋棠百忙之中拎出一个眼神:“请说。”



    “之前在我哥办公室门口撞你那回,你生气没?”



    秋棠放下手机,“不说是我撞的了?”



    秦晟瞪着她:“我......”



    秋棠:“上班时间你跑过来就为了说这个?”



    “......”秦晟深吸几口气,捏起桌角那只纸飞机,晃了一圈,停在她面前,眉梢挑起,“还有这个。”



    说罢,人扬长而去,秋棠本想提醒他把门带上,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变成,“不用关门。”



    办公室的门被“砰”得关上。



    她无声勾了勾唇。



    那只纸飞机躺在手边,歪了脑袋,看起来有些拉垮。



    秋棠拿起来左右转了一圈,沿着折痕把它拆开,展平成一张纸,上面写——



    “骚凹瑞”。



    字丑得简直不像是和秦易铮从一个娘胎出来的。



    秋棠半垂着眼,有些荒唐地笑了笑,随手将纸片搁在一边,视线重新转回电脑屏幕。



    游戏广告的样片刚发过来,她仔细看完一遍,观感完全没有达到预期。



    绝非秋棠挑刺,恰恰相反,她觉得叶蔓庭的表现颇为可圈可点,糟糕的是影片的后期制作,相当粗糙。



    游戏背景是一个升级类仙侠世界,主要卖点在于ip本身宏大的世界观架构,和精美的原画界面,原作粉丝最期待的地方也在此。



    易升的竞标已经打出去,这种完成度的广告一旦拿出去势必招来恶评,影响公司品牌声誉不说,若是触怒粉丝等于自砸饭碗,对项目团队和原作粉丝都是极大的辜负。



    秋棠一帧一帧截图,圈出明显bug,和修改意见一起整理成文档发给制作部,表示希望他们在五个工作日内返回重制版。



    她尽量选择温和委婉的措辞,她对谁都客气,对谁都有礼,唯独对自己苛刻,她不允许自己在工作上出现一点点可以让人拿来指摘编排的纰漏。



    秦易铮放权给她,却没给予相应地位,对绯闻也不曾有过解释,秋棠成为众矢之的几乎是必然。



    但公司从未有人公开反对秋棠,因为她能赚钱,是易升的摇钱树,所有股东对她趋之若鹜,把她捧得很高,想让她赚更多的钱,也希望在下一棵摇钱树出现之前将她快点榨干扔掉。



    秋棠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实在算不上友好。



    外面无数家公司开高价,搬出金山来挖易升的秋助理,她能坚持到现在,全凭秦易铮给的这口气吊着。



    秋棠在最难的时候遇见了秦易铮。



    其实回顾她二十四年的人生,算得上容易的日子并不多。



    出生到五岁和外婆过,树上田里野大的,也没有名字,因为是早上出生,太阳刚升起来,所以叫阿朝。



    村里人一样的粗布衣裳土墙房,一样被日头晒得黝黑,她除了比常人白些,大家草里土里一滚,并无什么不同,她也从未觉得日子苦过。



    真正觉得日子难过起来,是在回到秋家以后。姜品浓多年苦心孤诣,挤掉大房稳坐正宫,希望美丽的女儿将这份荣耀一并继承,用琴棋书画打磨她,讲灰姑娘的故事诱饵她,试图将她洗脑成一朵菟丝花。



    秋棠在十六岁那年被迫穿上大人的高跟鞋,坐在舞台中心的钢琴凳上,接受众目睽睽的打量,那是一场绑架。



    还不知道物化是什么意思的年纪,她已经开始经历。



    姜品浓空长一副知性皮囊,根本没读过几本书,偶然翻到一句诗,“一树梨花压海棠”,光看字觉得真美,迫不及待地撷下最后一字,为女儿加姓改名。



    后来参透诗中意境,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更积极投著于为秋棠寻得恩客,最好是个老鳏夫,嫁过去生个儿子,然后等着继承大把遗产。



    姜品浓被秋涵笙的拳头揍得痴癫,所有病态幻想都寄托在秋棠身上。



    秋棠在五岁改名那年迎来第一次精神性死亡,十六岁生日那天,姜品浓拿出当家主母的气势,大宴宾客,邀请名单上都是有头有脸的富豪,悌怜女儿毕竟还小,也请了几位年轻些的世家大少爷。



    话讲得很干脆:“上去了好好弹,练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今天,知道了吗?”



    秋棠当然知道,一曲弹毕,等着她的要么是某个密不透风的金丝笼,要么是不见天日的小黑屋,



    总之,她活不过今晚。



    秦易铮的出现纯属偶然,他那时刚毕业回国成立易升,创业初期,大大小小的业务都得亲自操劳。



    在锦城谈项目时被生意伙伴拉去参加一场晚宴,去到之后倍感无聊,一群酸朽男人互相吹嘘时声音高亢,陡然间低下去,凑近了小声说着什么,顿时又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真的十六岁?姜品浓也舍得。”他听到有人这么说,笑声猥劣。



    “这么漂亮的手,怪不得,弹得真好听,真完美。”那人嘶了一声,端起酒杯掩饰性地喝一口,目光全瞟向台上。



    秋棠的演奏和她的身体一样完美,像一片洁白的新雪,谁都想上去踩一脚。



    但她不能喊痛,她是姜品浓拿捏在手心,花费十一年精雕细琢的玉,通透无暇,发出自我声音的一刻就是破碎的一刻。



    秋棠知道自己易碎,也知道什么时候该碎,她华丽昂贵的裙摆下,藏着一把刀。



    刀刃磨得锋利,贴在腿上冰凉。她忍不住想象割开一个人的喉咙时的爽滑触感,是否像曲子高|潮旋律一样酣畅淋漓?



    秋棠手指舒张,弹出一连串惊艳迭起的音符,台下的分贝果然低下去,仿佛当真被她扼住咽喉。



    一曲终毕,鲜花掌声中,她的目光无声刮过每一张脸,虚伪的,贪婪的,透着荤腥的,毫不掩饰的丑陋,贵族酒庄空运的红酒也没让他们高贵起来。



    杀人判几年?监狱里的警察会不会像姜品浓一样打她?



    秋棠来不及细想,她已经磨刀霍霍。



    直到她撞进一双温润深沉的眼。



    秦易铮步出人群,一身卓然气度已是不凡,有眼尖的认出他是深城的秦家少爷,纷纷上赶着巴结。



    姜品浓站着没动,她笑得像四十岁中了举的范进,厚重脂粉裹不住眼中得意,心想我女儿多优秀啊,竟然钓上了秦易铮。



    秋棠浑浑噩噩,关于那晚后来的记忆已经很模糊,忘了她是如何被秦易铮带离会场,只记得对方温暖的掌心,和使劲仰头才能看清的深邃五官。



    这一切都无关乎爱情。秦易铮什么也没问,也许是不忍心,或者是没兴趣。秋棠一天滴水未进,饿得发抖,但她的胃被裙子绑带勒成一束,进食艰难,秦易铮便给她买了一杯热奶茶。



    “好好学习。”他对她说,“如果想出国留学,我认识几家不错的中介。”



    姜品浓巴不得女儿早些卖个好价钱,绝不会让她上大学,如若要彻底摆脱秋家,出国是最优解。



    十六岁的秋棠,身家性命都捏在姜品浓手里,梦想满满当当,现实空空荡荡。秦易铮短暂地出现又离开,留下一杯奶茶几张名片,已足够支撑她走完接下来所有计划。



    他在晚宴上替秋棠解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就是这么一点滴水之恩,救了她的命,替她免去一场牢狱之灾。



    年少的时候看一切都很轻薄,包括生死,有很多疯狂的想法,但从未想过疯狂的代价意味着什么。



    人生的拐点往往存在于不经意间,经历过后方才恍然,我原来成为了这样的人,我差点成为那样的人。



    秋棠偶尔会想,如果当年姜品浓没有把她带进秋家,她会怎么样?



    如果那晚没有秦易铮的出现,她会怎么样?



    如果后来没有和秦易铮在一起,她又会怎么样?



    当现实受挫,回忆过去种种,发觉曾经的自己拥有无限可能时,那一瞬间是最难过的。



    十九岁的秋棠觉得秦易铮太好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的人,她不相信一见钟情,但在国外与秦易铮重逢之后,她不得不承认世上有些事情的确命中注定。



    二十四岁的秋棠,一腔热血蹉跎五载,性情和感情都被磨钝,没有办法再像当初那样用力地爱一个人,但秦易铮仍是她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束光,纵使细尘飞扬,毕竟有直击心底的暖意。



    记忆蒙尘,过往变得模糊晦暗,此后唯一鲜亮的只有秦易铮。



    爱与不爱都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