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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36



    长应闭口不言, 若是渚幽看得清楚,定能看到这小龙微抿着的唇还哆哆嗦嗦的,也不知是在怕还是气得发抖。



    她面色冷淡, 稚嫩的眉皱得紧, 揽在渚幽身上的双臂也似是用尽了力。



    兴许是先前吞了神力的缘故, 比吃多了灵力的后劲还要大,她抱着渚幽的双臂忽地也跟着颤抖起来。



    碎琼乱玉般的雪漫天落下, 她的头发和双肩上一片花白, 单薄的肩背抖筛子一般。



    不单如此, 她的气息混乱不堪,和先前刚吞了神力的时候如出一辙, 怕是又要就地长长一截了。



    渚幽是不指望这龙能将她带出神化山了,这么只麻绳一样的龙, 尚不能将她驮起来, 又如何带她出得了神化山。



    只是她没想到,这小丫头不但帮不了她,如今甚至还开始拖后腿了, 指不定又要发疯。



    长应浑身打颤, 明明还是人形, 可微微张着的嘴里竟传出了一声疲软的龙吟。



    渚幽倚着她那柔弱的胸膛, 心道不好。那芝英仙虽被她所伤, 但她到底没有下重手,若是芝英仙追上前来, 发现这小丫头非同一般, 定是要来抢的。



    这真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自从眼里毒雾愈来愈严重, 她的灵力便总是不大够用, 方才为了抵御镇魔塔的神光, 她几乎是耗尽了气力,又如何争得过他人,连能不能保住魔主一魂还是个问题。



    所幸,她将镇魔塔毁了。



    长应瑟瑟发抖着,冷到整只龙都伏在了她的身上。



    渚幽半个身近乎要被冻僵了,她双目朦胧一片,也不知这小龙的面色究竟是何等苍白。



    这龙总归是不能让人抢走的,魔主一魂,她也不可能轻易交出。



    在长应哆哆嗦嗦还口吐龙吟的时候,她连忙使出了最后那一星半点的灵力,将周遭的这一方天地收入别境之中,好让龙鸣传不出去。



    她下了禁制后,彻底抬不起胳膊了,耳边除了风雪声,就只有长应那隐忍的低吟。



    长应紧贴着她的后背,身子骨似在抽长,长势着实喜人。



    飞鸟从禁制外一掠而过,羽翼在碰到别境时竟划出了一道明晃晃的火光,分明是被烧着了。它在半空中扑扇起翅膀,啼叫不停,所幸这地方天寒地冻的,那火一下就灭了。



    此时若有人在这禁制外路经,定是看不见里边有人的,唯有靠近时,才会有威压灭顶之感。



    禁制里,长应搂着怀里那银发黑衣的大魔,一双金瞳微敛,虽周身疼痛难忍,可眸光却无半分软绵黯淡,仍是凉飕飕的,一副无心无情的模样。



    她将渚幽越揽越紧,浑身骨头咯吱作响,面上的稚气转瞬间竟消减了几分。



    龙吟被这灵力所铸的牢笼给圈住了,没有往外溢出丁点。这龙的嚷叫声听在渚幽的耳中,宛如耳边有钟在撞,一声接一声,没完没了了。



    渚幽本就看不清,一旦看不清,耳力似乎就比平常好上了一些,就连所听见的龙吟也更清晰响亮了。



    如今她甚是疲惫,宁愿自己没长耳朵,那龙吟震得她双耳嗡嗡作响,渐渐连风雪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她有那么一瞬竟然觉得,她将这龙捡回来,是来折腾自己的。



    可不是折腾么,这龙如今像是想把她勒死在怀里。



    只是她不大明白的是,为什么长应都已经能吼出龙吟了,身上仍是丁点龙气也没有,也不知这重塑出来的肉身怎这么孱弱,丁点不威风。



    长应嚎了约有半刻,嗓子不但没喊哑,还越发清亮了。



    渚幽心有点儿累,不得不佩服起镇魔塔中的神力。也不知那塔是哪位仙所造,竟能请得动那些个佛,这么一口神力就能让长应变成这般。



    这一口怕是能顶半月了。



    长应环在她身上的双臂忽地消失了,就连那柔弱的胸膛也凭空不见。



    渚幽原本是被半搂着的,转瞬之间已无人撑着她,她身一斜便倒回了雪里。



    龙吟随即消停,周遭又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渚幽什么也看不见,双耳还嗡鸣不停,如今灵力亏缺,只得用手去摸索。素白的五指在雪上一寸一寸地摸着,也不知这么大一个丫头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就算是要上天那也得蹬腿,可长应分明连站也没站起。



    双耳如钻风一般,连点儿别的声音也听不见,也无力觉察长应气息所在。



    令众魔畏畏缩缩的入魔神裔就这么双目无光地坐在雪里,细瘦的腕骨都快埋进雪里去了,正急急忙忙地摸找着,模样孱弱得叫人心生亵玩之意。



    她手腕一动,忽地在雪里摸到了一个玩意儿。



    是一片冰冷的鳞片,那么一片鳞足比她拇指指腹还要宽,鳞片边缘锋利如刃,还坚硬得似刀枪不入般,可不……



    可不就是龙鳞么。



    记忆中,那小黑龙的鳞片可不曾有这么大一片啊。



    她捏着那落在雪里的鳞片,转身一个伸手,在倾身向前时甚是担心自己会扑到个空。



    随后,她冷不防摸到了一团冰冷坚硬之物,那物什还似是在呼吸一般,随着吐息而微微起伏着。一片片薄鳞有序地交叠着,整齐而光滑。



    是龙,是一只在颤着身的龙。



    原本细细一只龙,在吞了那镇魔塔的神力后,竟长成了如今这单手环不拢的大小,估摸得双臂都用上才能将其环起,也不知究竟有多长。



    可长应却仍未说话,就连被这么摸来摸去也没有半句怨言,就像是哑巴了一样。



    一瞎一哑,可真是……不错。



    渚幽沿着龙身缓缓往上摸索着,冷不防摸到了一对龙角,原本细嫩的一对像树杈一样的角也变得坚硬锐利,寒凉得甚似坚冰。



    她抚着龙角的手还在一寸寸往下滑,似没将这龙放在眼里一般,半点不敬龙。



    那只素白的食指慢腾腾地抵在了长应的嘴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试是想让这龙张开嘴说话,可长应那龙吻闭得十分紧,没因她碰一碰就松了牙。



    “说话。”渚幽原先两根手指就能捏起长应的脑袋,如今一只手已捏不住她的龙嘴,只能虚虚地在底下托着。她宽大的袖口垂至肘间,手臂上那黯淡的魔纹随即露了出来。



    长应嘴一张,传出的却只有低低的龙吟。



    渚幽心觉可惜,看来是真的不会说人话了。



    长应就这么静悄悄地盘在她身后,头也未敢甩,似是生怕这脑袋一动,就将渚幽那细细白白的手给磕碰着了。



    黑龙的四爪收得很紧,爪上尖锐的指甲也是暗沉沉的,如玄铁一般,若是落在人的身上,定轻易就将人开膛破肚。



    这冰原皑皑一片,渚幽穿着一袭黑裙,这龙也是墨黑一片,好似这雪原上绽开的一滴墨汁,只是再无第三人看得见。



    渚幽无甚力气,半晌才抬起胳膊,轻飘飘地拍了拍这龙的侧颊。在她想来,若是芝英仙聪明一些,此时定已将讯息传回天界,不过多时,便会有人来擒她。



    她微微一哂,一双眼本就无辜,如今又没了神采,更是惹人怜惜。



    长应那双骇人的金瞳一转不转地盯着她,巨大的龙首微微垂着,约莫是缓过来些许了,身子没再颤动。



    渚幽的手便挨在她的脑袋边,见她不抖了,猜测她约莫是恢复了些许,于是低着声说道:“龙都是能上天下地的,怎么你就只会伏在雪上,别人是四脚虫,你莫不是想当伏地虫。”



    长应自然没吭声。



    “难不成还要我这鸟来教你怎么飞?”渚幽又道。



    长应眼眸微转,顶着这么一张龙脸,也看不出是乐意还是不乐意,但她眸光一暗,分明是不高兴了。



    她向来性子傲,听不得别人数落她。



    “快用你刚破壳时那上房梁的劲,来撞一撞这神化山的天穹盖。”渚幽浑身无力,看着是一副娇娇柔柔的模样,可这话说得却无半分羸弱和顺。



    她着实想走,只是走不动,这才盼着这龙能长点本事。



    遇上一个芝英仙就已经够麻烦了,她可不想再在这地方多碰见几位故人,若是打起来,吃亏的还是她。



    长应闻言微微抬了头,冰冷的金瞳朝落着雪的天望了上去,但依旧是没有上天。



    渚幽心里发堵,心道这龙果真是养不熟,压根不听话。她只好慢腾腾撑起身,破罐子破摔地盘起腿,转而盼起芝英仙心肠能软上一些。



    再给她半刻,她就能回复些许灵力。



    渚幽也不指望这龙了,双眸一闭就道:“你这冷心冷情的小畜生,本还指望你撞个天穹盖,如今想想,不如将你丢回东海。”



    长应双目一垂,眸光冰冷。



    “吃我的住我的,怎就养出了你这么个东西,丢了算了。”渚幽置气道。



    通体漆黑的龙垂下眼,蜷起的爪缓缓伸了出来,五趾尖锐如勾,锋利堪比推刺。



    可渚幽却看不见,只听得到那龙爪在冰雪上划过时的刺耳声响。



    她还未回得一星半点的灵力,忽地浑身一轻,足下凉飕飕一片,双脚顿时连地都够不着,分明是被带到了天上。



    朔风呼啸着,越靠近顶上天穹,风越是烈,裹挟在风里的雪似是成了冰球一般,胡乱砸着。



    渚幽被长应带起来了,尖锐的龙爪扣在她的腰上,扣得牢牢的,似是铁爪一般。



    黑龙扶风直上,身躯起伏着如虬劲的树根,在灰蒙蒙的云雾间一穿而过。它吻部紧闭着,一双金瞳亮如炎日,巨大的龙尾一甩,如有毁天灭地之势。



    偏偏它没有再开口叫唤,一爪还小心翼翼地微微蜷着,趾中抓着个银发皎皎的魔。



    渚幽笑了,临到关头,这龙还是有点用的。



    她仰起头,微微眯着眼朝天穹盖望去,眼前灰蒙蒙一片,隐约能看见一些亮光。她周身被凛凛凄风裹着,只觉一阵威压自天而降,大抵是快要撞上天穹盖了。



    只要这天穹被撞破,她就能出得了神化山。



    可惜,长应还没来得及撞上天穹,双爪忽在半空中抓了两下,像是没了力气一般,方才还威风凛凛的,顿时像条死龙,起伏的龙身垂成了一条黑线,就那么直直摔了下去。



    渚幽哪能想到,她竟能在同一个地方摔上两次,自打她入了魔后,就从未如此狼狈。



    她不知道究竟是她太看得起长应,还是长应太看得起自己,总之,在落地的那一刻,她心里只想着,可千万别被这龙身给压得骨头尽断。



    地面陡然一震,远山雪顶被震得黑了大半,顶上的雪轰隆一声全被震了下来,白蒙蒙的烟随即漫起,冰面上裂开了数道深沟。



    渚幽身上倒是没半点疼,只因长应在落地的那一刻,将她给举起来了。



    及地后,长应那五趾才慢腾腾松开,被护在其中的银发大魔身一沉便跌了下去。



    渚幽跌进了雪里,所幸嘴巴闭得严,否则就得啃上满满一口雪了。



    她身侧的龙陡然一变,鳞片全无,入手仍是一片冰凉,可却是柔软的,有手有脚。



    没想到这么一摔,长应还从龙形摔回了人形,简直前所未有。



    渚幽心底又叹,她今日这般狼狈,还得拜这龙所赐。



    长应双臂一伸,揽在了她的身上,一双手仍是细细瘦瘦的,声音虽还稚嫩,已不再软糯:“撞不着。”



    渚幽摸索着将五指扣到了长应的肩上,略一用劲,便撑着这龙站了起来,像是将其当成了手杖一般。



    地动过后,四处有些古怪,也不知怎的,远处竟溢过来魔物的气味。



    那味道极淡,似是从极远的地方飘来的,且还来得十分突兀,明明方才还没有,怎这么一摔就有了?



    长应跟着站了起来,而渚幽的手仍旧撘在她的肩上。



    渚幽愣了一瞬,五指用力地将这龙的肩往下摁了摁,随后才恍然发觉,这只龙真的又长高了些许,如今竟是有她胸膛高了。



    “怎又高了。”她道。



    长应似乎有些困惑,没因长大了些许就起了忤逆之心,还冷着声问:“高点儿好还是矮的好?”



    渚幽一听这话就松了口气,还是她那憨憨傻傻的龙,没机灵起来,“如今正好。”



    如何好?这肩撘着更合适了。



    长应被推着往前走,渚幽瞎了眼,杵着这只龙就跟杵拐杖一样。



    没走几步,地上一块碎石忽地被长应踢了个正着,那石头往前滚了几尺,簌簌坠下了高崖。



    渚幽头一垂,伸出脚往前探了一下。她那穿着墨色绣鞋的脚在崖边碰了碰,细瘦的踝骨白生生的,“这沟壑打哪儿来的?”



    “不知。”长应不咸不淡地说,声音里仍是带着些稚气,像个大了一些的小姑娘了。



    渚幽嗤了一声,“装模作样,这沟壑分明是被你摔出来的。”



    长应动了一下她那渚幽用胳膊肘抵着的肩,苍白的唇微微一抿。



    “下去看看。”渚幽仗着自己的灵力恢复了些许,抓着长应纵身一跃。



    长应开始时还挣一下,可在听见渚幽冷着声说“别动”时,顿时又乖巧了下来,安安分分被捏着肩,疼了也不吭声。



    “真乖。”渚幽夸赞道。



    越往下坠,底下的魔气越是浓郁,有如深渊魔窟。



    渚幽眼前原本还是白茫茫一片,在跃进了这沟壑后,顿时一片漆黑,如身处无星无月的夜晚,连一丝光也见不着。



    她指尖一抬,一簇火顿时烧了起来,明明那火只如尾指大小,却照得大半道沟壑都敞亮了。



    “看见了什么。”渚幽问道。



    长应转了转眼珠子,朝底下墨黑嶙峋的山石看去,看见了一堆散架的骸骨,灰黑的魔火如烟一般一簇一簇地烧着,于是道:“尸骸和魔火。”



    渚幽鞋尖点地,五指一收,周遭的魔气便都朝她聚来。



    那一缕缕魔气如黑烟一般,明明张牙舞爪着,却被捏成了一个球,那球在她素白的掌心上缓缓瘪了下去,而后被她纳入了灵海之中。



    她薄红的唇一张,一口浊气吐了出来,依稀能看清山石的轮廓了。



    嶙峋怪石拼凑成了一道门,那门前累累白骨,魔火晃动着,那源源不绝的魔气便是从门里散出来的。



    长应抬起手,似是想触碰那扇门,却被渚幽握住了手腕。



    “魔门。”渚幽将她的手带了回来,“不想死就莫要随意碰。”



    可此地为何会有魔门?



    魔门之所以叫魔门,便是因此门只能容魔物出入,若是别的仙或人从此处过,便会被蚀得只剩白骨。魔门传闻是上古神魔大战时,魔主特地留下的,为的是再次攻入天界时,能有捷径可走,又为了一时不敌又能有后路可退。



    “为何不能碰。”长应细眉微蹙,看在渚幽眼里,却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渚幽仰头朝上边那白茫茫的一线天望去,抬起手缓缓收拢五指,裂开的沟壑竟如刀疤一般缓缓长了回去。



    她收回手,将身侧那冷面冷心的小龙揽进怀里,用魔气将其裹得严严实实的。



    长应眸光微敛,乖乖巧巧地任她揽着。



    渚幽压低了声音,像哄小孩一般用温温软软的声音说:“可别乱动。”



    长应一动不动。



    渚幽笑了一下,搂着这小龙崽子一步便穿过了这道门,还道——



    “不过尔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