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两日过去。
两日后的夜里,澜渊立在紫微垣的小院内,眯着眼睛看头顶熠熠的星河。
紫微垣很少有人能进,除了他便是瑶思,再者便是几位贴身信任的仙侍。
今日长河月圆,夜里原本是最让人静心的时辰,然而今日的澜渊却不似往日心静。
“陛下,您这又是何苦?”
廊庑下传来佩玉焦急又无奈的声音。
“您大可扯个谎言,先留下灵女,日后再做打算也好。”
澜渊有些不安,轻叹了一口气。
“谎言总有漏洞,言多必失,这种浅显道理瑶思她不会不懂。”
佩玉抿了抿唇,没有作答,大概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看法,她沉默了一阵,又道:“陛下若是走了,天界又该如何?”
“这个你无需担心,这些时日,我常常去昆仑山寻沉深,他如今性子沉稳,又瞧着他如今术法精尽,况且……”
况且,沉深断了情根,自然……
他心里沉沉的,没有说下去,只道:“立贤,亦可堪当大任。”
这些时情佩玉早也晓得,澜渊是个喜爱做万全打算之人,他心里自然是想法的。
其实,佩玉提及天界,也不过是无奈中挽留澜渊的唯一法子,连这个法子澜渊也做好了万全之策,她一时也不晓得如何接话,便只得转移了话题。
“陛下当真相信灵女会去寻你?”
澜渊的脸色清白,鼻翼微微阖动着,两只清澈的眸子,似去追忆往日。
“自然。”
他答的很轻却很有分量。
替陆压道君赎了罪,也了全六界因着他与魔君的隔阂,人心惶惶。
“陛下,凡人凄苦,几十载数命将至,生别离,死痛苦,你当真要以此法子来解了全所有恩怨?”
佩玉说着,不免有些心痛。
“陛下,可……可这些本该不用您一人承受的。”
澜渊的眼神竟是从未有过的凌冽,他不置可否:“师尊授业养育恩情我自当无以为报。在其位谋其政,身为天帝理应为安抚六界。若非我一人承受,倒不能亲眼看着师尊忌惮忧心的那日到来。”
他说了一半,便又无言了。
今日九重天的夜风机其大,吹的他白衫猎猎翻风。
可我始终对不住的,还是瑶思一人。
这些剩下的话犹如夜风吹落的枯枝败叶,他始终没有勇气再说下去。
佩玉更是茫然无措,说到底,她还算幸运的,生身在九重,自小受父亲避讳,如今情爱也算圆满,她看懂也理解不透澜渊心中的遐想,只觉得他很是凄苦,他可以成全所有,却唯独再不能以他想要的身份护着瑶思。
她抬头望了望苍穹,喟叹着,又忽而想起了另一个人,另一件事,话音在嘴角徘徊了一阵,适才道:“那……陛下于……红缇仙子……”
佩玉是清楚的,她是整件事情的见证者。
那天白日里,久未见着的红缇仙子莫名来少微宫寻澜渊,绣了许多的帕子要来赠予澜渊。
澜渊本是拒绝的,可他正察觉到远处瑶思而来,心头一狠,便使得于那红缇亲近的法子,做于瑶思看。
其实,他做此法子也并非要杀人诛心,实在不愿让瑶思亲眼所见他堕神那时苦痛,他想着,若如此,瑶思定比他还要苦痛,于心不忍,便不得已而为之。
此时回过头去想,瑶思从来至此,无论受了怎样的委屈,受到怎样的创伤,确实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那日,他亲眼瞧见了瑶思……
堕神入凡,若瑶思还心心念念于他,自然会去凡尘寻他。
即便几十年一轮回,他也生生世世永不相忘。
只盼君心似我心。
若是瑶思将他忘了……
他从来没想过瑶思会将他忘了。
直至昨日夜里,他心尖偶的痛了痛,身体似被剥离鳞甲血肉的挣扎着。
往日威风凛凛的天帝,再也忍不住的哽咽,软弱无力的像个被丢弃在泥地里的孩子。
可是他承诺过,永不相忘,若如此,便让这生生世世的思念做他唯一轮回的念想。
可……红缇。
红缇啊,总归也是无辜的。
澜渊没有多言,顿了顿,目光落在佩玉身上时竟有些意味深长。
“红缇……,她……”
忽而念起往日红缇于他的过往。
澜渊沉声好大一阵,又道:“我于她并无男女情意,那些事,我亦清清楚楚告知过她。那日之事,是我对不住她,待我走后,将殿内的帕子还回她。”
叮嘱的话,澜渊没有多说,此番,他若多说了,反倒无益。
佩玉恍然失语,她回过头来看向澜渊,竟发觉他睫毛是湿润的,月色里,能察觉出他脸上还挂着泪痕。
澜渊神情愀然,抬指握了握藏于脖颈间的灵石。
当日夜里,澜渊一个人又去了观星崖,崖上是百花齐放的,馥郁着花香,很是沁人心脾。
低矮的花草透过小径,扫过澜渊的膝间,有些微痒,也有些痛意。
他坐在同瑶思初来此地化出的石凳上,半阖半闭着眼睛,煮沸了一盏清茶。
青瓷茶壶的盖子因翻滚的水汽碰撞着茶壁,所有的一切都似曾相识……
澜渊挥手覆灭了炉底灼灼晃动的烟火,本欲倒盏清茶的指尖却不自觉幻出来两坛烈酒。
澜渊极少饮酒的,他不胜酒力,清酒一盏便醉,更别提经年累月的纯酿了。
他打开封口的红布巾,桂花的浓香便顷刻馥鼻。
往日在他看来爱着自爱,不爱着避而远之的烈酒,今日竟像个不可多得的宝贝,轻抿了一小口,便又不舍得喝了。
这是从繁星云游里挖出来的,埋了近乎五百年了。
原本还有许多的,一夜之间,便只剩这两坛了,自然是珍贵的。
他手中捏着株金桂,身子微微侧倾着,似乎要赠予谁,沉默了一会,他似乎又想到,他手中的一株桂花远比百亩鲜少见到的花林,太过草率了些,竟有些羞愧的难以再赠出。
刹那间,花便颓败了,只有零星的几片还未从株叶里散落。
原本也怨不得别人的花林比他的桂花话,是他自己拱手相让的。
他苦笑了笑,将未落地的一片花瓣封于手心。
竭尽全力的平缓着语调,缓缓的说着:“瑶思……”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缄默了。
他今日尚未醉,眼睛却又朦胧了,月色花影的恍惚里,他总觉得瑶思真在他身旁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