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思眉心一蹙,不可思议的神思里夹杂着失望与惊诧。
染荒神情几乎是银牙咬碎,目眦尽裂,他袍袖一拂,斑驳光影之下,衣摆飘飞。
细细一瞧,染荒侧脸是极为好看的,线条刚劲且流畅,俊俏的面庞上华光流淌着,薄唇启合间却道:“堕神是他自愿,于我无关。”
瑶思顿了顿,没在于他硬碰硬的争论,微笑着开口:“的确是他自愿的,可我并没有怪罪你什么。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他也没做错什么,我总不能真要眼睁睁的看着他禅让天帝,剔骨堕神。”
瑶思这话说的有些祈求的意味。
然而,染荒心中却犹如蚀骨的虫子不断啃食着,又好像有一捧燥热的火不断灼烧着他的胸膛。
唯有瑶思是他的药,是他的水,是他试着放弃却割舍不下的那个人。
沉寂了良久,染荒陡然笑着,笑的森寒控诉,犹如夜幕阴沉落下,泛着泠泠幽光,弥久不散。
“他没做错什么?他还能没做错什么?
当年他在鱼鲮岛同那陆压道君如何待我,天魔大战之日,我父君因何碎了术法散了魂,从你来魔界那日,他便明知我对你的心思还要同我挣抢!
他没做错什么,我就做错了吗?
我与他本就有沟壑,他当年深负巨毒我对他手下留情,云迢以你做筹码,让我助他完成霸业我都未对他动手,这么多年师兄弟,我即便对他有情有义,也该还尽了。
他要生要死又与我何干?”
瑶思的神情开始僵硬,随即眯起了眼睛看着染荒,像是从新审视着一位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又像是为其悲哀的凝着神。
最后,她只轻声道:“你们两位的事我不想参与,你可以记恨他,也可以任由他生死不闻不顾。可我不能,你也没有权利阻止我。
况且……
况且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正如你对我一见钟情,我对他也是。”
瑶思的言语像是在同染荒讲着道理,可她忘了,这是玄幻界,何来道理可言。
窗外花枝簌然拂动,光影斑驳陆离间,染荒不由地想到了当年他初见瑶思的那日,她笑容带着局促,言语却是无人匹敌的洒脱。
染荒不答话,微不可查里,他身子是在细细地发着抖。
并非是因为胆怯,也并非是因为难过与自责将他摧垮,是瑶思那句从未喜欢过你,他一次又一次的身陷在瑶思眸子里,换来一句又一句的不喜欢。
眼下,他几乎耗竭了浑身的气力,只为保持这最后一点镇定。
在瑶思面前,说实话,染荒并没有澜渊那种从容不迫与游刃有余。
他只盯着瑶思看了一会,浑身便有灼烧的异样。
瑶思隐约有种不安定,却又大着胆子问了他一遍:“你……怎么了?”
她说着,又蓦地住了口,忽觉得眼前之人令她毛骨悚然。
染荒细碎的眸光里黯然,看着瑶思眸中瞬间笼上的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他的眼神湿润郁沉起来,过了片刻,他克制着闭了闭眼,万般情绪,隐忍不发,只淡淡吐出一口薄气:“你莫要在想着他了。”
语罢,染荒没有在留同瑶思拉扯那些让他立时三刻便要怒火攻心之人。
他袖袍一拂,霎时间他连背影也未留下,仓皇的像个灯火里的鼠,只幻了缕黑色的浓烟,便消失在空荡荡的寝殿内。
寝殿的结界一开一合,骤然散尽骤然又复。
灼灼燃烧的一层花火,似乎无尽灼烧着瑶思心底,桂花树下同染荒饮酒闲谈的过往与那些拍肩搂腰称兄道弟的岁月。
瑶思睫羽轻颤,几乎是刺痛的。
她出不去……
一整日,染荒命朝瑰不断寻问瑶思缺些什么,要些什么,身体可舒服,有何想做的……
无微不至。
可唯独,不让她迈出结界一步。
再一日入得深夜,瑶思浑浑噩噩的倒在榻上。
恍惚中,她似乎梦到了紫微垣里幽深的回廊,廊庑上覆压着满枝藤花,有风轻轻吹过,满地皆是芳华,亦有啁啁啾啾的翠鸟,唤着明日的清晨。
她在廊下,神色焦急的沾着墨汁,坐在石桌前书画。
她写的什么,看不清,画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只记得,这书画异常的重要,像是要赠予某位不可割舍之人。
她只知道这书画是要送人的,很着急,可无论如何书画也送不出去的。
有人不允许她与外人接触,亦不允许她外出,连长廊的外头都被重重叠叠下了无数道结界禁咒。
可瑶思还是写。
后来,风吹着廊上的花瓣飘落,起起伏伏地歇在宣纸笺上,她叹了缕长息,顿笔轻轻搭在笔架山上,抬指拂花的瞬间忽而于梦中惊醒。
莫名的,她眼角挂着两滴泪珠,很清澈,还是滚烫的。
信是写给澜渊的,并非是要告知他莫要做傻事,而是询问他许久不见,近日状况,是否安好,又询问外头日月星辰又如何,故人怎样。
书也好,画也罢,从来都不是瑶思擅长的领域,她也不太喜欢。
可她擅长什么呢,又喜欢什么呢……
好像很久远了……
她从前便是不爱诗词歌赋,对烧脑数理化偏爱的理科学霸,从前也是个潇洒自乐不可一世的性子……
她要回家,她要回家。
莫名的力量激起她的神思,瑶思骤然于榻上起身,从身旁的小桌案上翻出笔墨。
她一笔一划的从模糊记忆里绘出家的模样。
此一时,她画过钢筋水泥的宿舍楼六界派发过。
如今不用派发了,她却是认真的描绘,这次画的是她的小窝,弄堂里的小阁楼,于那个时代,不甚有代表。
画着画着,目光都不由地柔和下来,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时静好如初的岁月。
她画完,晾干了笔墨,将画纸折的规整藏于胸前。
欢喜藏好的一瞬,她的眼神又黯淡了,似乎有某种不可言喻之事涌上心头。
她真要狠下心走来吗?
她如何出得去这层结界,又如何到了怀若阴谷。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若要破结界,又非天方夜谭,以她鬼马精灵的性子,怎么就不能出去,怎么就寻不到怀若阴谷!
清霜那日的言词恰如其分的浮现在眼前。
她回去了,大家都高兴吧。
她回去了,澜渊便无需受那剔骨堕神之苦了。
但愿离去是幸,我愿永不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