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顾铮诧异地看着阮绾:“你……”
四目相对。
阮绾从未见过这般深邃沉稳的眼眸, 像是能看透她小心隐藏的窘境。
杏眸微缩,阮绾心中越发忐忑紧张,腹部疼痛跟着加剧, 一阵儿冷风吹过,她打了个寒颤, 唇色褪去, 有些泛白的小脸一阵阵烧热。
顾铮不会辨错这个气味, 静默片刻,他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眼前这个稚气的小姑娘缩在角落里,像受了惊一般,看上去状态实在不好。
顾铮脚步挪动, 沉声问:“你受伤了?是否需要帮忙?”
大概就是这般不凑巧,远处又传来一阵儿杂乱的脚步声。
顾铮看过去, 是阮大老爷和阮家的一众族亲们,还有方才引路的侍仆,他们是来寻他的。
阮绾自然也听到熟悉的声音, 他只是个陌生人, 被他撞到不过只是丢脸, 若是被父亲和长辈们发现她……
阮绾心沉了沉,她忍着腹痛快速起身站到亭中圆柱后,看向这个陌生人, 杏眸中不由得带着一丝乞求。
鬼使神差, 顾铮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看了一眼他的侍卫, 拂袖在美人靠上落座。
侍卫立刻走出避风亭, 拦住阮大老爷的去路。
侍卫没有多做解释, 只说顾铮见此景色好,想在这儿独自一人歇会儿。
阮家恨不得把顾铮供奉在手心里,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敢打扰,连连点头,说是等会儿来请他用晚宴。
阮绾盯着自己的脚尖,她好像才意识到父亲在她心里比这个陌生人更让她生怯。
顾铮盯着她坐过的地方留下的血迹,抬眸看她,她秀丽的面庞有些黯然,顾铮淡声问:“你的伤势还好吗?”
顾铮是个成熟的男子,声音犹如古钟击鸣般温和沉静,分明是陌生人,阮绾狼狈之余,眼眶也忽然有些热。
阮绾回神,耳根泛红,垂眸轻声说:“我没有受伤,只是有些不方便。”
顾铮这时才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医书,上头记载着男子与女子生理变化,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看她苍白,冷汗津津的面庞,默默地挪开了目光,神色中更是难得有些尴尬。
安静的瞬间,阮绾知道他明白自己是什么情况了。
事已至此,阮绾也没有什么脸可丢的了,她贴着冷冰冰的石柱,轻声细语地说:“谢谢你。”
顾铮不知怎么,竟觉得她有些可怜。
“不必道谢。”
阮绾心中想过许多,冷静下来,猜测他们是迷路才走到后院的,低声问:“你是走错路了吗?”
顾铮声音低沉:“嗯”。
阮绾微微转动身子,抬手给他们指路:“你们从东边的圆拱门出去……,左转直走就是通往前院的路了。”
阮绾眼眸看向顾铮,目光□□柔软,似在问他记住了吗?
顾铮缓缓点头。
起身,离开前说道:“你放心,今日之事,不会告诉旁人。”
顾铮走后不久,素月就拿着披风过来,帮她系起来:“姑娘您还好吗?可有遇见什么人?”
“没有。”阮绾握握她的手。
再次相遇,是在夜晚家宴,顾铮被众人簇拥在中间,阮绾看着父亲对他卑躬屈膝地讨好,才知道原来他就是自己未来丈夫的兄长。
阮大老爷对阮绾招手,示意她过去见礼。
阮绾顶着众人艳羡的目光,走到顾铮离顾铮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手里握着她父亲塞给她的酒杯。
整颗心脏都是提起来的,喧嚣中她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绾儿给国公爷敬酒,以后你们就是一家人了。”阮大老爷满身酒气,面红耳赤地催促。
被父亲推到前面,阮绾有些无措和难以启齿的难堪。
顾铮摇了手中的茶杯,笑容微淡,抬手拦住阮绾递到他身前的酒杯,声音平和,却不容拒绝:“小姑娘喝茶吧!”
他身后的侍卫立刻给阮绾换了茶杯。
在这个场合,顾铮即便是喝茶,也无人敢说闲话。
手指拖着温热的杯壁,阮绾杏眸眸光微颤。
“瞧我糊涂的,小姑娘嘛!喝茶喝茶。”阮大老爷附和地说道。
“绾儿来,快给国公爷敬茶。”
顾铮看着阮绾,就像是在看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小辈一般,阮绾瞬间安定了,手臂轻抬:“见过国公爷。”
顾铮摆手,抿了一口茶,看向阮大老爷:“我们说话,让小姑娘先退下吧。”
阮大老爷连声道好,给阮绾使眼色。
阮绾屈膝福身,悄然退下。
她刚离开,就有人涌上去,给顾铮见礼。
阮绾回到自己位置,才发现她把茶杯带回来了,望着杯中浅浅的茶汤,阮绾递到唇边喝了一小口,入口苦涩。
但灌入腹中却是舒体的。
阮绾抿唇笑了笑,把杯子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
端起一旁的酒杯,喝了口酒压了压那苦味。
“姑娘您身子不方便,不能喝酒。”素月小声提醒。
阮绾弯着眼睛笑了笑:“知道啦!”
“咱们家的十三可出息了。”身边回来赴宴的十二姑娘凑过来说道,话中难掩酸意。
阮绾知道这个时候她说什么都是错的,干脆闭上嘴巴,不说了。
见阮绾不应声,来人没趣儿,嘟哝了一声“闷瓜”,便坐回去,和其他姐妹们说闲话。
阮绾紧紧地听着。
“听说这位国公爷还没有成婚呢!”
“要不你和离了,嫁过去。”
“我算个什么,便是没嫁人怕也只有给他做妾侍的份。”
几人调笑在一起。
阮绾秀气的眉头皱了皱。
婚期定在了来年的二月末,听说是个良辰吉日。
这就意味着阮绾最起码十一月就要动身启程去京城,才能赶上婚期。
离开住了十三年的家,即便在前十二年里她过得默默无闻,但它也给自己遮风挡雨,让自己衣食无忧,阮绾心中还是不舍的。
但看着父亲和夫人迫不及待送她去京城的举动中,阮绾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还没等她收拾好情绪,她便坐上去京城的马车。
送嫁的是阮绾的兄长阮逸,阮大老爷原配所生,为着这个送嫁的人,家中吵了许久,因为这正是在顾铮面前表现的机会。
若能被顾铮瞧上,提拔到军中做他的下属,那才算是前程无忧了。
阮绾头一次坐马车出远门,很是不习惯,刚出发就开始晕车。
这些在城中驿站落脚,顾铮的侍卫敲门送上汤药:“这是国公爷让属下给您送的。”
素月接过来。
“替我谢过国公爷。”阮绾轻声说。
侍卫拱手行礼告退。
阮绾站在房门口,看着侍卫回到回廊尽头的房间,慢慢地舒了一口气,闻着淡淡地药味,额头仿佛都没有那般疼了。
楼下大门忽然被人推开,阮绾下意识地望过去。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隔着栏杆可以看到一群穿着褐衫,带着圆帽,腰间别着长刀的人闯进来,退到一旁分作两排站在堂中,接着一个身着蟒袍外披轻裘,身形修长消瘦的男子阔步入内。
男子长相极其俊美,但一双锋锐阴鸷的凤目叫人不敢直视,他扫视整个驿站,与阮绾对了一眼。
阮绾汗毛立起,心中一吓,往后退了退,差点儿绊到门槛。
男子的脚步微转,往楼梯径直走来,静谧的大堂内,只听到他的脚步声。
而那些褐衫男人在他踏上楼梯时,立刻动身关起驿站大门,握刀守在各扇窗栏前,这样的阵仗让人不寒而栗。
阮绾第一次碰到这种架势,一旁的素月也被吓到了,下意识地站到前面挡住阮绾的身体,阮绾咽了咽喉咙,知道这人应该不好惹,朝他微微福身,拉着素月的手,侧身握着门把就要把门关起来。
男子站在二楼楼梯口,动了动手腕,慢悠悠的把玩着手里的扳指,凤目平无波澜,冷漠地瞥过阮绾,见她们动作,眼里闪过不屑。
这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阮绾关门的手瞬间僵硬,尖叫声堵在喉咙口。
这时尽头的厢房房门从里推开,顾铮站在门前,看着来人,淡淡地开口:“津延!”
顾铮沉静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制止他继续吓人。
顾铮走过来,看着阮绾,略作安抚:“无碍,进去吧!”
看阮绾关门进屋了,顾铮示意周津延跟他走。
周津延挑挑眉,戴好手里的墨玉扳指,与他一同进了厢房。
顾铮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暖暖。”
周津延闲适地靠着圈椅椅背,骨节分明漂亮的手指敲着薄薄的杯壁:“我的人已经安排妥当,剩下的你自己做好准备。”
顾铮点头:“今晚估计要下雪,在驿站宿一夜,明早再走?”
周津延揉揉眉心:“不用。”
知道拦不住他,顾铮缓声叮嘱:“路上小心。”
周津延扯唇,不耐的轻啧一声,瞥了他一眼:“知道了。”
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他,起身拂了一下披风。
他只待了片刻的功夫,他身上还带着冷气,茶杯里的茶还烫着。
顾铮走到窗户口,推窗,一股刺骨的寒气扑来,低头刚好看到周津延高坐骏马之上的孤寂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