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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第 110 章
    番外一



    延和七年



    顾老夫人给镇守西北的顾铮去了信。



    顾铮在收到信的一个半月后回了京。



    上房正厅异常静谧, 侍仆们规矩地站在廊下,只余游廊两侧挂着的竹帘在夏风中飘动。



    厅内顾老夫人坐在正首,布着皱纹的脸满是固执:“我已与族中耆老们商议好了, 这只是在通知你。”



    顾铮慢慢搁下手中的茶盅,不轻不重的一声, 但在安静的正厅显得格外刺耳。



    抬眸看老夫人, 眉目英挺, 相貌俊朗,与他武将的身份不同,他身上带了股难得的儒雅气质,但眼神丝毫不弱,目光犀利:“既如此, 母亲传信让儿子归家是为何?”



    顾老夫人语气加重:“铮儿!冲喜这法子若真有用, 你焉能安心看着你亲弟弟半死不活地躺在病床上?不尽力一试?”



    “你素日里信佛,怎的到你弟弟身上却这般残忍!”



    顾铮表面平静无波,心中却是失望。



    沙场杀戮, 他信佛不过为了求得心中一丝安定。



    “正因为顾钦是我亲弟弟, 我才不赞同, 母亲心疼自己儿子实属人之常情, 那别家的女儿算什么!”



    “我顾家的门户, 不知多少人愿意上赶着嫁过来。”顾老夫人话里话外的骄傲。



    顾铮深深地皱了眉头, 低头转了手中的佛珠,不知是心累还是连日赶路身体吃不消, 眼中闪过疲惫:“母亲下定主意便好, 儿子去看四弟。”



    说罢, 顾铮起身, 准备离开。



    “铮儿!”顾老夫人看着他的背影, 喊住他,“钦儿可怜,你这个做哥哥的不为他做主,谁还能照顾他。”



    顾铮乃顾家家主,大事都要他定夺,事关他亲弟,更得要上心。



    顾铮脚步微顿,他身上尚且披着软甲,转身看顾老夫人:“定了哪家的姑娘?她与她父母是否都愿意?”



    顾老夫人知道他这是松口同意了。



    开口道:“都同意,都同意,也是拐了弯的亲家,是族里三姑奶奶娘家的堂亲,湖州阮家的,慈恩寺的主持已经合过八字,那姑娘与钦儿十分相配。”



    顾老夫人托族亲们打听了许多家,就这阮姑娘最和她心意,听说是个性子好的,还爱读书,与钦儿再匹配不过。



    顾铮来到栖桐院。



    门口的侍仆们连忙规矩的行礼,顾家上下都知顾铮一向重规矩,行事严格庄肃,在他面前侍仆们不敢造次。



    等顾铮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侍仆们才起身请他入内。



    踏入院门便是冲鼻的苦药味和纸钱香烟味,穿过廊庑,顾铮平静地走至正屋,一个侍女正端着药汤碗用调羹给躺在床上的顾钦喂药。



    另有侍女捏着绢帕擦去从顾钦唇边溢出的药汁。



    一整碗汤药顾钦能咽下小半碗已是不容易,偏他现在就靠这药汤续命。



    顾铮上前示意侍女把药碗递给他。



    在杌凳上落座,顾铮握住调羹,看昏迷中无声无息的顾钦,即使他现在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但还是可以看出他健康时的风流俊貌。



    顾钦性子活泼,打小儿就喜欢跟在顾铮身后,一声声叫他哥哥。



    顾铮脑中闪过无数道画面,最终只能化作痛惜。



    *



    夏秋更迭,入了深秋,万物寂寥。



    这几日阮家却格外的热闹。



    湖州官宦人家都知道日渐衰落的阮家搭上了卫国公府顾家,顾家历经几代而不倒,如今更是出了个顾铮,只要他在一日,顾氏一族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阮家与顾家做了姻亲,也算今非昔比,日后蒸蒸而上,越上龙门了。



    不过暗地里也会说阮家为了前途,把女儿卖进顾家,给一个将死之人做妻,实在令人不齿。



    但谁知其中又有多少人羡慕这个机会。



    总之不管外人如何碎言,阮家这些日子来往的宾客日益见长。



    阮绾从上房出来,一路上见到的侍仆们皆是一幅喜气洋洋的面孔,好像这门亲事人人都很高兴,父亲开怀,夫人满意,家中侍仆与有荣焉。



    往日待她不咸不淡的侍仆们嘴巴一个比一个甜地给她请安。



    “奴婢给十三姑娘道喜了。”



    阮绾一如往常,弯弯眼睛,笑着叫她们起来。



    等路过她们,还能感到身后刺眼的目光和轻轻的议论声。



    “等十三姑娘去了京城,可享福了。”



    “谁说不是呢!不过要我说十三姑娘往日又不受宠,要不是家里姑娘年岁只有她合适,也轮不到她。”



    “这也是赶巧了,但十三姑娘性子温柔,如果是别的几个姑娘,怕是尾巴早就翘上天了,哪里还能和我们这些下人轻声细语的说话。”



    阮绾失神,在旁人看来,她能得这门亲事,是她捡了便宜。



    她心里又何尝不是这般想的,时下姑娘们大都是十五六岁成亲,因着顾家那边情况特殊,听说只要八字合适,小几岁也无妨。



    她今年正好十三,等过了年就十四了。



    前头两个姐姐年初刚成亲,前些日子知道了与顾家的亲事,还暗暗地回来闹了几场,埋怨把她们嫁早了,若是晚几个月,这门亲事指定就轮到她们了。



    谁知这个香饽饽竟掉到了她头上,言语间的挖苦是少不了的。



    阮绾想了想,嫁去顾家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总不会比家中还差了。



    “姑娘。”素月握了握阮绾的手臂。



    阮绾摇摇头,回神浅笑,温温柔柔地说:“我没事儿。”



    “嫁妆单子可有收好?”



    放在她去上门正是核对自己的嫁妆,粗粗一算要比前头几个姐姐们都丰厚,说她沾了便宜,也是不假。



    素月点点头:“这么宝贝的东西,姑娘放心,便是我丢了,也不会把它弄丢的。”



    阮绾笑了笑,忽而脸色一变。



    “姑娘你怎么了?”素月看她不对劲,连忙问道。



    阮绾轻吸了一口气,忍不住轻声说:“素月,我肚子有些疼!”



    早上起身就觉得疼了,但她没有重视,从上房出来,冷风吹了吹,好像疼得有些厉害了。



    素月知道自家姑娘一向能忍,若不是受不住,都不会开口。



    顿时有些焦急:“您忍忍,等回了院子,我找大夫去。”



    现在他们不是以往,也不需要忍着,找个大夫而已,又不是多大的麻烦。



    阮绾忽然定住脚步,精致的鹅蛋脸白了白,她握住素月的手,脸色有些难以启齿和荒唐,更有些手足无措:“素月,你瞧瞧我裙子后面有没有湿。”



    她声音温温柔柔的,即便发出要哭的颤音,也格外动听,只让人觉得不忍。



    素月比阮绾年长了两岁,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一开始还没有想到那处,经她提醒,好像才想到了什么。



    她们姑娘肚子疼,莫不是来月信了?



    素月往她裙后看,果然臀部印了一块血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素月脸色涨红,心中自责,可看到阮绾惊慌的脸色时,又镇定下来。



    她们姑娘只有她了,她可不能慌,她小声说:“姑娘您来月信了。”



    阮绾正觉得羞耻,以为自己都快及笄了,还……



    闻言茫然了一瞬,缓缓地反应过来,她看着素月:“这个怎么办啊!”



    她没有经历过,但也听过此事。



    素月扶着她的手臂:“姑娘先去亭子里坐着,我回去拿披风过来给您挡着。”



    阮绾被她扶着坐在避风亭内地美人靠上。



    阮绾平日里再懂事,头一次遇到对自己而言很陌生的事故,也显得格外软弱。



    阮绾尚不知自己身后究竟是何等情形,但从素月紧张的脸色中猜测定是不堪的,她在靠着冰凉的栏杆,捏着裙摆:“素月你快些过来。”



    素月连声保证,拿起亭中压在棋盘下的棋谱递到阮绾手中:“姑娘先看着,我马上就回来。”



    阮绾逼迫自己镇定下来:“嗯。”



    素月见她安好,立马动身跑开。



    阮绾盯着手中复杂地棋谱,怎么也静不下心,忽而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身体僵了僵,不敢抬头,往石柱后避了避。



    想要藏住自己。



    顾铮远远的就瞧见亭中坐着的小姑娘。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阮绾这个年纪便是瞧着青涩,也出落的十分可人,加之将自己的惊慌掩饰得好。



    旁人瞧见她,只觉得画面美好。



    少女玉颈微垂,手中捧着书册,通身书香文气,面庞柔美娟秀,偶尔抬眸张望,都透着灵气。



    “主子,属下过去问路。”顾铮手下的侍卫觑着他不大好看的脸色,开口道。



    这阮家实在不靠谱,一家子上上下下从主子到侍仆都是不着调的,引路的人竟半路把他们弄丢了。



    走到这园中,又没有遇到一个侍仆。



    顾铮侧目看他满身腱子肉,腰间挎着大刀的模样,再听他粗声粗气,顿了一下,看亭子的身影,淡声道:“一起。”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阮绾捏紧手中的书册,抬头对上一张凶悍的面孔。



    阮绾惊了一下,这人往侧后放退了一步,又一张英俊儒雅的面容映入眼中。



    小小的四方亭内,好像瞬间拥挤起来。



    来人身材高大,穿着深蓝色直裰,端方稳重,面色平静,看她时目光平和,是上位者才有的气势。



    全然没有迷路误闯的窘迫。



    阮绾知道这几日家中来了许多人,但她此刻处境窘迫,逃不开,躲不掉。



    她的教养让她知道自己该起身问好,只是时下她也只能无礼了,她背脊抵着栏杆,极力掩饰心中的不安和慌乱。



    强作镇定地说:“这是后院,你们不该出现在这儿。”



    她分明说着告诫的话,但她嗓音是柔和轻软的,甚至还带着一些嗲音。



    顾铮捻了一下佛珠,看出她面色焦急,到底是小姑娘,她不知她一双秀丽的杏眸泄露了她的心思。



    知她是养在闺中的姑娘,尽量收敛气势,刚要开口,皱了皱眉,他敏感地闻到了一丝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