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容太妃给您拿来了许多书呢!我先放到书柜上, 等夫人身体好些了,您再看。”素月整理了幼安送来的包裹。
阮绾背对着素月,侧身躺在躺椅上, 望着窗外。
她点点头,轻轻地说:“好。”
夜色降临,窗外昏黑, 即使阮绾嘴角微微上扬,也无法掩盖她往日笑盈盈灵动的杏眸现在如同夜色一般暗淡无光。
她想她可能等不到善善的生辰礼了。
听她沙哑虚弱的声音, 素月收了笑容, 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蹲在她身前:“等过会儿夫人喝了药, 我再去书房收拾。”
阮绾想开口说不用, 喉咙忽而痒得厉害, 怕幼安担心,之前她一直尽力忍着,这会儿终于忍不住, 剧烈咳嗽起来。
素月端起温水站在一旁, 红着眼看她。
阮绾一手撑在躺椅上, 一手攥着绢帕捂住唇,面色苍白, 额头冒着虚汗, 纤瘦的肩膀微微颤着。
“夫人。”素月将茶杯往前递了递。
阮绾吃力地喘着气, 捏紧绢帕, 藏在手心中, 抬头朝素月笑笑, 接过茶杯。
素月瞥见她唇角的鲜红的血丝, 愣了一下,飞快地移开目光,装作什么都没看到,转身哽咽地说:“我去看看,看看夫人的药有没有煎好。”
出了门,再也忍不住地哭起来。
阮绾看着她的背影,将茶杯放到一旁,掀开身上的毛毯,走下躺下。
就这简单的动作,她都做得吃力,阮绾扶着桌案,胸口猛烈起伏着,她走到衣柜前,打开衣柜,拿出她让素月收起来压在箱底的箱子,和年初新得的那只兔儿灯。
坐回躺椅,又是一阵儿咳嗽,看着素白的绢帕上的血迹,她抿了抿唇,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打开箱子,里面尽是些小玩意儿,都是顾铮这些年送的,有陶瓷娃娃,木雕白兔,黄胖……
都是些小孩子才玩的,她便以为她是沾了府里那几个孩子的光,后来明白了他的心思才隐约察觉到他是想送给她,又怕别人非议才每次都五房一个不落的送礼。
阮绾手指轻轻地摸了摸其中一种抱着玉兔的瓷娃娃,杏眸弯弯,脸上全是满足,但一颗泪珠顺着她的眼角落下。
阮绾手指拂开泪珠,深吸一口气,放下箱子,拿起放在身旁的兔儿灯。
这只和被她不小心弄丢的那只还是有些不一样的,那只兔儿灯上的兔儿画像三瓣嘴巴是咧开的,而这一只嘴巴抿起,看起来有些不开心。
阮绾指腹沿摩挲灯罩,眼睛渐渐模糊,一颗颗泪珠子打在纸糊的灯笼上,将它浸透。
她提着兔儿灯,慢慢地将它放到脚边的炭盆里。
阮绾不知若等她死了,这些被她细心保存的东西会不会给他添麻烦,但只要有一丝可能,她都不能让它发生。
可是阮绾却觉得自己难过极了。
她强忍着将兔儿灯拿回来的冲动,眼睁睁地看着炭火将她的兔儿灯吞噬。
这是她第二次弄丢他送的兔儿灯了。
阮绾拼命地克制自己的情绪,吃力地把箱子捧到自己的腿上,手掌用力扣住箱子,慢慢举起来,用力往地上摔去。
听着碎裂的声音,阮绾仿佛感到自己的心也跟着碎了。
她希望,没有她的存在,顾铮前途坦荡,幸福长乐。
一声巨响,素月端着药,僵硬地站在门口。
只看阮绾的背影,即便她坐着,都有些摇摇欲坠。
素月丢了手中的碗,跑进屋,看着阮绾。
阮绾面色死寂,唇角漫出血丝,她浑身颤抖着抬起头看素月,想宽慰她,却发现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素月抱住往下倒的她,不知不知眼睛泪流满面,手足无措地喊她:“夫人,您怎么了?”
阮绾精疲力尽地靠着素月,觉得自己眼皮好重,好重。
“夫人您别睡!您吃药,吃了药就会好了,您,您再等等,您相见的人还没有回来。”素月语无伦次地说道。
阮绾想,她好像等不到了。
就这样,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阮绾!你想做什么!”忽而门口传开一声娇叱,阮绾恍惚间看到了一道去而复返的身影。
*
此时天空已经飘起雪花,官道上,顾铮骑马飞奔,手掌压了压心口,碎了的玉坠,断了的佛珠被他装起放在心口。
他用力摁压,感到硌人了才松手,仿佛这样做,就能缓解他心中突如其来的恐慌一样。
临近京城城门见到比他快一步回来打探情况的侍卫。
顾铮攥紧缰绳,停下马,风雪迷眼,唇中呼出白雾。
顾铮心中涌上窒息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在害怕。
侍卫跳下马:“将军!”
顾铮偏头,手掌拂去睫毛上的雪花,他冷静地看着侍卫:“家中有无大事发生。”
开口才发现他喉咙发涩。
顾铮咬紧牙关,好像已经预料到了什么。
“家中走了水,四夫人,四夫人她……”沙场上英勇无畏的战士,这会儿却不敢说话。
顾铮听到紧绷在心中的弦瞬间崩弹,马背上高大挺拔的身体微微摇晃,他竟不敢听他接下来的话。
“将军!”侍卫伸手虚扶了一下。
“说清楚。”顾铮面色平静,看上去好像真的无坚不摧,可他手背青筋暴露,又好像在压抑克制着。
这时,城中又驶出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直奔顾铮,在他马旁停下。
幼安的小脑袋从车窗上探出,黑暗中,她的眼睛明亮灿烂,充满希望,她看着顾铮,紧张兮兮地开口:“顾铮,我们把你家烧了!”
“不过,不过度度说他会赔你的!”幼安又急忙忙地添了一句。
大雪倾泻,幼安手掌挡在眼前,眯着眼睛,仰头问他:“还有,度度问你,要不要去熹园喝酒。”
她话里话外的暗示,顾铮闭了闭眼,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周津延正坐在车厢内,听她不着调的话,冷哼一声。
他赔什么?
该是顾铮谢谢他们,把幼安从车窗口拉回去,没好气地用斗篷把她裹严实,抬眸看顾铮:“去熹园一趟,有你想要的。”
*
五年后
西北都指挥使府邸
将近年关,再过几日便是新年。
府中已经装扮起来,回廊中挂满了喜气的兔儿灯,侍仆们来来往往的其中。
顾铮站在院中,接过侍卫送来的信件。
两封信,一封是顾家老宅送来的,一封是熹园的信。
顾铮将老宅的信留下,把熹园的信递给侍卫,让他送进屋。
还未待侍卫动身,屋门便响起动静,阮绾掀开厚重的门帘,从屋内出来。
顾铮转身,俊朗儒雅的面容带着温和的笑,抬步向她走去。
阮绾弯弯眼睛,刚想开口,看到他手中的信,笑容微顿。
顾铮当着她的面拆开信件,和前几年一样,顾老夫人催促顾铮带着他的夫人回京探亲。
五年前平定辽东叛乱,新帝登基后,顾铮就请命镇守西北,自此每半年回一趟京。
三年前顾铮回京告知了顾老夫人一个消息,他自己给自己做主娶了部下的女儿为妻。
即便如此,他回京时依旧是孤身一人。
“要不然,我们下次一起……”阮绾咬着唇,看着信中内容,有些无措。
那日幼安和周津延偷天换日,一把火烧了她的院子,名义上的阮绾已经葬身那场大火,可她现在不仅好好的活着,还嫁给了她的爱人,顾铮。
走到这一步,她知道顾铮舍弃了许多,也知道这几年他一直承受着顾氏给的压力。
她心中不忍。
“不用管信中说了什么,放心一切有我。”顾铮见她看完了信,收回来,叠起交给侍卫,让他拿下去,环着她的肩膀和她一起回屋。”
给她看信,是因为他们夫妻一体,他不愿隐瞒任何事情。
阮绾什么都好,就是心思重,又爱把事情憋在心里,五年前,她差点儿郁郁而亡,顾铮不想重蹈覆辙。
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还不足以让人们淡忘她,等再过几年,那时回京,外界想必已经忘记她的长相,再等他们有了儿女对顾氏一族也有了交代。
前三十年他为顾氏而生,往后他只想为他自己的心意,为他的绾绾而活。
顾老夫人膝下有人陪伴,他每年回去两趟探望她,剩下的……
就让他也自私一回吧!
怕她多虑,顾铮把熹园的信放到她手里,揉了揉她的脑袋。
阮绾面颊微红,轻声说:“算算日子,幼安已经生产了,也不知生的是小姑娘还是小公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坐到坐榻上,弯腰将趴在脚踏上的白兔抱起放到膝上,拆开信件,抚着兔儿柔软的背脊,看着信。
不知信中说了些什么,阮绾小脸染上浅浅的笑意,笑眼弯弯,面容温柔秀丽。
顾铮嘴角下意识地跟着牵起,想起五年前在熹园看到她时,她濒临死亡的模样,心尖抽疼。
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坐到她身旁,握着她捏信的手指,冒着微微胡茬的下颚在她脖颈处蹭了蹭,惹得阮绾红着脸,往旁避让。
顾铮固执地靠着她:“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