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谣差点儿就这么冒冒失失闯进去。
她已经走到门口, 前厅的人几乎能瞧见她的脸。
在阿谣踏进门之前的那一刻,突然听见一道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阿谣的脚步霎时顿住, 脸上一僵,下意识就慌忙一转身,将手里的托盘一下子搁到身后的素蕊手里,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往后面的茶室里跑过去。
心控制不住地“砰砰”直跳,阿谣回到茶室里,将自己缩成一个小鹌鹑。
她不想看见他, 一点儿也不想。
可是这人怎么就这样阴魂不散?
幸好刚刚她站的位置只能被胡氏看到, 只是……也不知她的声音有没有被听见……
正厅中, 素蕊临危受命, 上前给众人奉茶,送到裴承翊手上的时候, 太子爷皱着眉看她一眼。
这个探究, 又失望的眼神, 让素蕊心下一惊,不敢多看, 只是说
“太子殿下, 请用茶。”
接过茶盏的男人却移开眼神, 眼中染上浓重的失落。
刚刚好像听到她的声音, 可是怎么近了前,又不是了。
他许是真的喝多了些, 才会这样时时幻听。
……
看到门边一闪而过的人影, 胡氏刚刚那一瞬间捕捉到了阿谣脸上的慌张。
她心下一沉, 有些狐疑, 是以, 便找了个托辞出了正厅的门,到后头茶室里寻阿谣。
一进了茶室,看到坐在椅子上垂着头可怜巴巴的小姑娘,就觉察出事情有些不对。
几乎是看到阿谣的同时,胡氏就想起现在坐在前厅的两个客人。
太子爷和梁世子。
阿谣就是瞧见他们二人才情绪低沉的。
胡氏走上前,轻轻拍了拍阿谣的肩,柔声问:
“怎么到这儿躲着了?你哥哥还等着你给他送茶呢。”
似乎是听见她说话,阿谣下意识抬起头来,冲着她直摇头,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瞧着女儿一张小脸煞白,血色尽失,胡氏的面色也眼见着凝重起来,她双眼直盯着阿谣,似有些不好的预感闯入脑海里,她有些不敢想,却仍是没忍住问出口来:
“谣儿,你从前说过,曾到一户人家中做……做妾室,你……他?”
话到嘴边儿,到底是没全问出口来。
不过她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聪明如阿谣,一定听得明白的。
阿谣闻言,张了张口,倏然却又合上,像是无论如何也觉得难以启齿。
她最终还是颓丧地直摇了摇头,声如蚊蚋:
“我……我……”
胡氏这样看着阿谣,虽然什么也没听见她说,可是胡氏总觉得,阿谣什么都说了。
她的委屈无助不流于言表,她的委屈是写在眼睛里的。
所以即便强颜欢笑,眼神里的东西也是藏不住。
母女连心,胡氏有些着急,下意识就按照自己心中的猜测说道:
“谣儿,你说出来,有什么委屈,娘替你做主。纵然他们天潢贵胄,可这天底下除了王,还有法,还有人情,你父亲为国效忠鞠躬尽瘁,他们总不能还叫他的女儿无故受委屈。”
胡氏越说越气,仿佛已经知道阿谣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可是阿谣的头却越来越低,恨不得将整张脸埋起来。她从前的那些经历,说出来足以令家族蒙羞,令父母为她担忧,此时面对万般关心的母亲,她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良久,才小心翼翼地靠进胡氏怀里,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
“娘……别问了,阿谣求求娘亲,别再问了。”
这情形。
胡氏几乎当场怔在原地,这样饱含感情,饱藏依赖的一声“娘”,她竟等了这样久。
先前听着阿谣略显疏离,一声声“夫人”“夫人”地叫,她体谅孩子离家数年多少生疏,又觉得只要能听见她的声音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直到现在这一刻,胡氏才知道,这一声“娘”有多好听,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直直穿进胸膛,进了心里。
她缓缓伸出手,将女儿抱住,一手在她瘦削的后背上一下下地安抚着,像极了小时候哄她睡觉的样子。
-
卫国公其人大方好客,姜家大公子姜诏更是与裴承翊、梁期都是昔年好友,是以几人这一番聊的甚为畅快。
只是,不知为何,裴承翊总觉得姜夫人胡氏看他和梁期的眼神有些怪异。
像是带着些审视和敌意。
尤其是在梁期说出想见见姜二姑娘的时候最甚。不过他倒是并没有放在心上,只觉得胡氏许是觉得梁期这厮开口就要见姜二姑娘实在唐突,这才有些不虞。
等到太子爷和梁世子走了,胡氏才小心翼翼地从茶室里把阿谣领出来,带回映月阁去。
胡氏在映月阁待了一会,并未说什么话,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阿谣,直到瞧见阿谣恢复如常,才稍稍放心预备离开。
不过还没等胡氏离开,就见宋嬷嬷跑进来,一脸喜色地跑进来,冲着胡氏和阿谣说道:
“夫人,二姑娘,端午佳节,瑞王带着家眷进京朝见,大姑奶奶也跟着回来了,现下人已到了京城,正在瑞王京中一处别院整顿,大姑奶奶已经着了人递话儿过来,说是得了空便回府来。”
听到这话,胡氏原本沉着的脸色终于算是拨云见日,有了喜气:
“谧姐儿回来了?好,好,是该回来,谣姐儿回来之后,还没见过她姐姐呢。”
卫国公专情,一生唯有胡氏一个正房妻子,再无旁的小妾通房。
胡氏生了两双儿女,大姐姜谧年岁最大,然后是长子姜诏,次子姜谈,最后是幺女姜谣。
两子两女,皆为嫡出亲生,兄弟姊妹间的情分自然深厚。
阿谣小时候还是姜谧带大的。
只不过,她已丧失了那些记忆。
胡氏说完,又看向阿谣,略显兴奋地说道:
“谣儿可想见你大姐姐?娘已经要迫不及待了。”
自打大女儿嫁入瑞亲王府,随着夫婿出了京城,远去封地,胡氏每每都要两三年才有机会见上。
却没想今年端午要大办,各路王侯都进了京来朝见。
确是难得的机会。
阿谣勾起一抹笑,柔柔地点头:“自是想见的,娘,不如我们不要等了,整理仪容去大姐姐府上拜访吧。”
姜谧难得来京,作为母亲、娘妹忍不住相思之情上门拜访再正常不过,这下胡氏更是喜色难掩:
“好,好啊,我都没有想到,还是咱们谣姐儿机灵。”
胡氏说罢,便冲着宋嬷嬷说道:
“快叫人来梳洗。”
“哎,老奴这就去。”
待到母女二人整顿一新,坐到马车里的时候,胡氏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低声同阿谣说:
“谣儿想去你姐姐府上,还存着想避着有些人的心思吧?”
阿谣也并不否认,默了。
胡氏低叹了口气,说道:
“不见倒也好,省得徒添烦恼,只是谣儿,你记住,在爹娘身边,什么也不用怕,知道吗?”
“我知道了,娘,可不可以不要将这件事告诉爹和哥哥们?”
她说的自然是有关她与裴承翊的事情。
胡氏虽不知道那纳了阿谣做妾的人到底是梁期还是裴承翊,可还是听了女儿的,默默应下。
-
胡氏领着阿谣到瑞王别院去拜访的时候,瑞王府一众人已经整顿完毕,姜谧正和夫婿坐在园子里边喝茶边等着她们来。
母女三人这么几欲垂泪地交谈一番,又说了些体己话儿,这才算是平静下来。
平静下来以后,阿谣方才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幽幽的琴音。
分明是顶好的日子,那琴音却如泣如诉,让人不免觉得弹琴的是个伤心人。
阿谣忍不住开口问:
“姐姐府上这是何人在抚琴?”
闻言,姜谧看了眼隔壁园子琴音传来的方向,眼中不无忧虑,说道:
“是家中小姑,端午宫宴小姑要入宫奏琴,所以日日抚琴练习呢。”
入宫演奏……?
可这琴声听起来哪里像是练的入宫能弹的曲子?
阿谣默了默,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便只道:
“郡主琴弹得这样好,定是个风雅妙人。”
“我倒记得小妹幼时也喜欢古琴,后来还有没有再学了?”
“学倒是学了,只是我才疏学浅,学的粗陋些。”
“小妹惯来谦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