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时间总是过得极快, 母女几个说几句体己话儿的功夫,太阳已不知什么时候就落了山。
黄昏已近,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饭时候。
姜谧许久没见过母亲,与姜谣这个小妹更是自从阿谣走丢起, 就是一别十余年, 是以极不舍得她们走, 一力盛情相邀留她们用晚膳。
盛情难却,加之晚膳只是在姜谧她们这里用, 并不用去与她公婆瑞王夫妻一同用,胡氏便带着阿谣应承下来。
阿谣人在屋子里坐着,心却莫名其妙全被那琴声勾着, 脑海中思绪颇多, 久久回不过神儿来。
“小妹、小妹?”
姜谧连唤了两声,阿谣还是没有反应, 她轻笑了声, 遂伸出手, 在阿谣眼前晃了晃,
“阿谣想什么呢?”
她并不知晓阿谣此前经历,只见她魂不守舍, 便笑着打趣:
“到底是到了少女怀春的年纪了,娘可有什么打算?”
胡氏思及今日在公府正厅见到了太子爷和梁世子二人,又想起阿谣从前际遇,闻言一时无话,顿了一下, 才叹气摇头。
阿谣唇角微扬一点, 更显面容娇艳, 相貌娇媚, 人却沉静得很:
“大姐姐误会啦,阿谣只是在听郡主的琴声。”
许是因为已经敞开心扉唤了胡氏一声“娘”,阿谣努力克服自己心中的自卑感,小心地唤姜谧“姐姐”。
发觉对方并不排斥以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原是如此,还是小妹风雅,有道是知音难觅,小妹若喜欢小姑弹琴,不如去同她聊聊,你们二人年纪相仿,权当彼此解个闷儿吧。”
“姐姐,我不是……”
阿谣虽对这琴声感兴趣,可她向来不是自然熟的性子,这样冒冒失失地去人家郡主面前,想来只有尴尬的份儿。
不过还没等她的话说完,姜谧就将话头截了过去,直给阿谣寻了个不容拒绝的由头:
“刚巧晚膳快好了,那就劳烦小妹去隔壁唤小姑来用饭了。小妹不会连姐姐这个小忙也不肯帮吧?”
瑞王是异姓王。姜谧的夫婿袁倚是瑞王膝下的嫡三子,隔壁那位弹琴的郡主则是袁倚嫡亲的妹妹,所以自然亲厚些。
一同用晚膳再正常不过了。
姐姐的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又是一片促成她与郡主结交的好意,阿谣便不再拒绝,只点点头应下来:
“自然肯,阿谣这就去。”
说话间,姜谧已经站起身,走到阿谣身边,拍拍她的肩膀,柔声说道:
“去吧,小姑很好相与,也正闷着呢。”
……
待到阿谣出门以后,屋子里只剩下胡氏和姜谧母女二人,姜谧才看着阿谣离开的身影,对胡氏感叹道:
“不知为何,总觉得小妹心事重重,娘,妹妹这些年流落在外一定吃了不少苦,我们作为家人,一定要多加关爱才是。”
胡氏闻言,又是深深叹了口气:
“谧说的是,儿咱们谣姐儿实在命苦……”
-
瑞王府的人从封地赶了数日路过来,这别院又是久无人住,虽是有人时时打扫,可比他们王府到底是差了些。此时瑞王府的主子们虽都休整无虞,可下面的下人们却没一个得闲。
全在做着自己的活计。阿谣从她姐姐这边的院子去到隔壁郁阳郡主的院子里的路上,便瞧见来来往往的下人们,全在干着活。
王府的下人都很尽心,瞧着偷懒的是一个没有。不过,倒是有人忙里偷闲。
正如此时阿谣带着素蕊和姐姐派来帮她指路的丫鬟正走着的时候,路过水井旁边,就听井边两个打水的丫头,正在窃窃私语。
许是因为那两个丫头背对着阿谣她们,并未发觉她们走过来,边往上提水边说的起兴:
“不是说沈先生也跟着来了京城里?怎么这都半日了,也没见来呢?”
另一个笑说:
“你就别惦记人家沈先生了,仔细叫郡主知道了,扒了你的皮!”
“你还说我,我当你也惦记着呢,沈先生风度翩翩,是我长这么大见过最好的儿郎,哪怕是多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你也知道沈先生好,人家连郡主都瞧不上,能瞧得上咱们么?”
“那瞧不上便瞧不上啊,左右我只是想想,再说,我不能肖想,咱们郡主和沈先生也没戏啊,你瞧沈先生这一路上处处避着,哪还有前些时候的样子?”
……
这两个丫头嘴快,不过片刻的功夫,就这么一来一往说了这样多。府中的丫鬟这样不守规矩,说些闲话还叫客人听见了,阿谣是眼见着大姐姐派来的丫鬟晓柳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似乎是见到那两个丫头还要继续往下说,晓柳终于忍无可忍,“咳咳”轻咳了两声,用以提醒对方。
阿谣她们脚步轻,不过现下已经近前,晓柳为了提醒她们,所以这咳嗽声委实不小。
两个丫头听见咳嗽声 ,登时转过头来,惊得险些失足落入水里。
看的阿谣看得心里也是一惊。
晓柳回头福身向阿谣告罪:
“让小姐见笑了,奴婢这就去教训她们。”
这是人家府上的事情,阿谣不好插嘴,便只淡淡应下,并不多言。
晓柳又向阿谣福了福身,这才往前走了几步,到了那两个丫头面前,厉声教训道:
“不好好做自己的差事,在这儿乱嚼什么舌根子?惊扰了贵人你们担得起么?”
两个丫头登时吓得跪在地上连连讨饶,晓柳又教训了几句,便就算罢了。
瞧着这情景,阿谣不由得又想起了在东宫的日子。
那时候她便是这样,在谁的面前都要奴颜卑膝,东宫的宫人全不将她放在眼里,其他的贵人们更是,大约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将她看作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吧?
自那时候起,她就懂了,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上,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所以脱离那片苦海,回到疼她爱她的父母亲人身边,回到卫国公府的日子,让阿谣格外珍惜。
偶然在道上听见丫鬟们说主子几句闲话原不算什么大事,阿谣既不知道她们口中那个风度翩翩的沈先生是谁,也并不想知道,便压根没将这点事情放在心上。
直到阿谣走到院门,还没推门进院的时候,突然就听见“啪——”的一声。
清脆而又响亮。
阿谣心里一惊,顿在原地。
紧接着,就听见一道略显年老的男声,厉声怒骂道:
“能得圣宠实乃天恩,延续的是我袁氏一族世代的荣耀,岂是你说不想去就不去的?你姐姐在宫里病重,正是需要身边有个贴心人在陛下跟前得脸固宠……”
“父王确定姐姐真的需要吗?到底是姐姐需要,还是瑞王府需要?”
瑞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郁阳扬声打断,她似乎已经豁出去,什么话也敢说出口,
“确定姐姐卧病在床还需要看到年轻的妹妹与她的丈夫恩爱么?”
阿谣大约知道瑞王府的嫡长女正是宫中的淑妃娘娘。
淑妃年初生了场重病,到现在还没好,没想到瑞王打得是将小女儿再送进宫里固宠的主意。
这一切来的猝不及防,阿谣根本没有想到会突然又来这么一出儿,一时与身后的晓柳、素蕊二人面面相觑,俱是有些尴尬。
好在现在院门紧闭着,只听得见对话声,她们在外面瞧不见里面,里面自然也瞧不见她们在外面。
阿谣就忙给她们两个使了个眼色,示意一起离开。
原本这样静悄悄地离开便可当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可是阿谣大约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委实有些不顺,刚一直转身还没等跑走,突然就见走来一个丫鬟,显然是郁阳郡主身边儿的,见着她们三个站在门边儿像极了听墙角的,全然不顾阿谣一直在唇间比着的“嘘”,当即便扬了声问: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阿谣她们三人霎时哑口无言,被这丫鬟这么一嚷嚷,这回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晓柳脸色有些难看,冲着那丫鬟说道:
“你嚷嚷什么呢?这是卫国公府的二小姐,三少奶奶的娘妹,二小姐是来请郡主去用饭的,你没弄清楚什么情形,在这里瞎嚷嚷些什么?”
晓柳是姜谧跟前的一等丫鬟,自然得脸些,况且这事本就是那丫头冒失,是以,晓柳的语气少不得便凶了些。
这倒是并没有什么,只不过这样一来一往吵闹起来,很快就将原本在争吵的瑞王和郁阳郡主给引来了。
阿谣心道不好,一见这两位过来,忙俯下身行礼请罪:
“王爷、郡主,小女子无意冒犯,只是不小心冒失闯入,还请王爷、郡主责罚。”
刚刚晓柳说的那些话已被瑞王和郁阳郡主尽数听去,瑞王知晓了阿谣的身份来由,自然不会责罚,只是他正在气头上,便只冷声应了下,然后冲着郁阳撂下一句“好自为之”便匆匆走了。
只剩下郁阳郡主和阿谣。
郁阳的脸上还有几道骇人的血痕,刚刚瑞王的那些话还犹在耳边……撞见别人这样狼狈的时候实在尴尬,阿谣踌躇片刻,才缓缓从衣袖中掏出了一个小瓶,递了过去。
她的声音柔柔和和,听着如沐春风:
“郡主,擦些药吧。”
郁阳自然知道自己哪里受伤,她和阿谣的长相是两种全然不同的风格,阿谣生得柔媚,性子沉静;郁阳郡主则是生得英气,性子也刚强。听到阿谣这样说,她抬起眼,直看了她好几眼,才出了声:
“你帮我擦。”
说话的语气十足理所当然。
但是竟然,一点儿也不叫人讨厌。
大概是她身上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威势,而是像一个表面坚强,内里委屈的孩子。
阿谣愣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微微颔首承应下来:
“那郡主忍着些。”
柔荑小手打开小药瓶,又拿出手绢,从药瓶中倒出些药粉在手绢上,然后十分轻十分轻地擦到郁阳脸上。
其实阿谣手上用的力道并不很轻。
可郁阳感受到这个上药的过程本能地觉得很轻柔。大约是因为阿谣给人的感觉就总是柔柔弱弱惹人怜爱的样子吧。
药上完了,阿谣盖上瓶子盖子的时候,听见郁阳郡主问她:
“你就是三嫂的妹妹?”
“是。”
“刚刚,你都听见了?”
阿谣与郁阳郡主对视一眼,方才淡声应下:
“听见了。”
郁阳笑了一声:
“瞧你是个聪明人,不要传出去就不用我说了吧?”
“自然,”
阿谣的眼神在郁阳郡主脸上的红痕上稍稍顿了一下,然后便道,
“郡主约莫不想用晚膳,那阿谣就先走了。”
-
待到阿谣与胡氏在瑞王府别院用过晚膳从门口出来之后,天色已然将晚,黄昏渐近,日落的余晖有些晃眼。
走到卫国公府的马车前的时候,阿谣瞧见门口有个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一身儒生装扮,晚风吹过,他衣袖翩翩,别具几分风雅。
男子在别院门口踌躇流转,瞧着竟是万分纠结。
再然后,阿谣上了马车。瑞王府的别院在洛阳城的西边,卫国公府在东边儿,从这处别院回卫国公府去,恰好可以经过顾随买来送给阿谣的那间玉坊。
阿谣早些时候去到玉坊门口,因为险些遇上裴承翊,连门也没进去,便打道回府了,此时便想趁着路过的时候过去看一看。
毕竟前途渺茫,她也需要早做打算。
是以,便对胡夫人道:
“娘,顾世子知道我素喜玉石,盘下间玉坊,说是要送与我,我道太贵重了,但是心里又喜欢得紧,便收拾了钗环银契抵给了他,不过那玉坊我还未去看过,正巧待会回去要路过,娘,我能不能去瞧一瞧?”
但是阿谣这声“娘”就已经让胡氏高兴得不得了了,这点小小要求,自然答应下来:
“是娘粗心了,都不知道我们谣儿喜欢这些,那些钗环明日再给你置办,不过今日天晚了,要不要娘陪你去?”
阿谣不不想麻烦胡氏,便摇摇头,说道:
“我自己就可以了,我带着素蕊。或许要待得稍微久一些,不如娘先回府去,待会再叫马车来接我便是。”
胡氏闻言还是有些不放心,不过被阿谣三言两语哄了过去,算是应下,最后高高兴兴地同阿谣说:
“那好,你自己小心些,一会儿娘叫你大哥哥来接你。”
“谢谢娘。”
……
这玉坊中果然如顾随所说,藏了许多珍稀玉石,阿谣光是这样看着估计价格,便远远超出她抵给顾随的了。
看来,日后还要再清点价格,不能亏了他去。
她在玉坊中四处翻看,一不小心就耽搁了时辰,再抬头望窗外看去的时候,已经是月挂梢头,夜色昏沉了。
阿谣小心地放下手中的玉石,方才一直这样站着,觉得有些乏力,便对素蕊说: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瞧瞧……大哥哥来了没有。”
阿谣没想到的是,她走到门外,她家大哥哥没见到,却见到两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
-
翌日,端午。
这日万里湛湛晴空,天上连一丝云影都不见。这样的日头,即便是穿着夏日的薄衫也仍是觉得热。
不过大约因为今年端午八方来朝,宫里大办宫宴,此时宫门前俱是一派喜气洋洋。
倒不像是过端午,像是过年了。
轿撵落地,一身云纹锦袍,发冠高竖的男子踏在地上,他双目一抬,漫不经心地打量了几眼周围。
跟着轿撵的陈忠忙跑过来,福身恭谨道:
“上阳宫那边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殿下可要现在过去?”
今日的宫宴便是在上阳宫大殿上。裴承翊身为太子,这样重要的场合自然是要出席的,是以,今日早早便乘了轿撵从东宫过来。
闻言,男人微微点头,说道:
“嗯。”
今日的宫门口比之往日肃穆冷清多了几分热闹,从裴承翊这边看过去,还能瞧见不远处莺红燕绿,俱是来参加宫宴的贵家命妇、小姐。
她们三五一群,低声说笑,你来我往,端的是名门闺秀的架势。
今日凡是来的,全都精心打扮,描眉用黛,莫有不精致者。
一身锦衣的年轻男人扫了一眼过去,便就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
左右环肥燕瘦,却没有一个是他想见的那一个。
长靴落地,男人正预备踏进宫门,后一步还没跟上,却迎面就遇上了一位熟人。
梁期一见裴承翊登时双眼都亮起光来,拱手行礼,笑着打招呼:
“太子爷怎生才来,叫在下恭候良久啊。”
向梁期这种不太着调的人,往常遇到这种正儿八经的宫宴,他一向是不爱来,从没有哪一回是来的这样早的。
裴承翊有些狐疑,看他一眼,见对方虽然对着他,可一双眼睛倒是四处乱飘,当下便心中明了:
“倒也不必拿孤当托词,仲扬兄想等哪家小姐,便在这里等吧,孤还有要事,稍后宫宴上见。”
梁期这人瞧着一表人才,却是甚为好色。上回听他说当年也对阿谣青眼有加,裴承翊总觉得心里不舒坦,一见着他就想起这茬。
“诶,太子爷就在这儿陪愚兄等一会儿吧,你晓得的上回咱们没见着姜二姑娘,今日这样大的场合,料想她定会来的,太子爷就不好奇这位短短几日就名动京城的美人到底长什么样子么?”
原来还是为了这一桩。
裴承翊闻言,面无表情地淡声道:
“长什么样子又与我何干?仲扬兄比孤还要年长些,那姜二姑娘却才二八之年,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
“太子爷此言差矣,美貌与年纪何干?保不齐太子爷一会儿见着姜二姑娘也要五迷三道呢。”
听了这话,男人脸上略显不屑,嗤笑一声:
“孤可不会。”
他说完这话,却没听梁期回应,抬头一看,才发觉对方的注意力已经被别处吸引去了。
裴承翊只见这厮冲着他身后的方向直直看过去,一双眼睛恨不得顷刻间挪过去,口中还感叹着:
“洛阳城果然钟灵毓秀,人杰地灵,竟还有这般大美人。”
裴承翊只当这厮又起了色心,懒得再同他说什么,只低声嘱咐一句“这都是京城世家小姐,你注意些分寸”便抬步欲走。
可是他这步还没迈出去,就被身边人一把拉了回来,梁期直在他耳边兴奋地说:
“太子爷你快瞧啊,那也不知是哪家小姐,还有些面熟,快瞧瞧。”
梁期自恃与太子相熟,又以为太子爷见了美人一定会像他一样激动,是以拉着裴承翊便强行将他转过去,然后指着那美人的方向。
从他们站的这个方向看过去,便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色对襟纱衣,面上覆着同色薄纱,面容皎皎,若隐若现,美得人移不开眼。
后面的官家小姐都是三五成群,唯有她,下了马车独自一人,聘聘袅袅,仅仅一人,却像是顷刻间夺了所有人的光芒。
身后的梁期还在不停地说:
“你瞧,就是那个美人,你看她是不是有点眼熟啊,诶有点像你那个秦表妹,又有点像你从广云楼买回去那个美……”
等他话说完,却发觉太子爷已经快走到人家美人跟前了。
裴承翊先是紧皱起眉头,怔在原地,头脑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脚步先朝着那个方向迈了过去。
像是害怕她突然又消失,他的步子又大又急,三步并作两步,不多时便到了人跟前。
因为他的突然出现,美人平静的眼波一惊,像是湖水被丢入一颗细石,激起串串涟漪。
不过很快,就又恢复平静。
梦萦魂牵的人就在眼前,身侧徐徐的风吹来,将她身上淡然的香气,径直吹到他鼻间。他们上一次这样面对面,这样近距离地相对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男人张了张口,一时之间,喉头却突然哽住,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前美人娇丽的面上,已经显现出不悦之色。
裴承翊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是难以言明的哑。他就这样喑哑着声,问她:
“林谣……这数月,你到哪去了?”
一别数月,音信全无,你到底,躲到哪里去了?
男人这张原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此时显然尽数写着情绪。
可阿谣仍旧面色如常。
明明前些时候在街上被掀起帷帽,在公府的前厅险些撞见,她心里还是那样怕,可是此时这样面对面站着,却又不怕了。
或许是郁阳郡主说得对,也许真的直面自己最害怕的东西的那一刻,反而就不怕了。
只不过,她没有想过,有一天她站在裴承翊面前,能够这么的心如止水。
如此,甚好。
阿谣不欲与他多言,他们之间,本就该桥归桥,路归路,是以,规规矩矩地福身行了一礼,然后便看也没再看他,径直转身欲走。
不过下一瞬,手臂却猛然被人拽住,拽着她手腕的力道霎时收紧,隔着薄薄的纱衣,他手心的温热传递到她的手腕上。
烙铁一般热。
男人看向阿谣预备去往的方向,那里朱墙绿柳琉璃瓦——宫门。
思绪蓦地回到数月以前,他一进未央宫,就见她跪在满地的碎瓷片上,他们所有不好的记忆,都从那里伊始。
裴承翊本能地排斥她进宫,脱口便道:
“到这里来做什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跟我走。”
双目一错不错地紧盯着她,语罢,便不由分说,就要拉着她走开。
不过,这动作却在看清她平静无波的眼神后,直接顿住。
阿谣声音有些冷,冷淡又疏离:
“光天化日,请太子殿下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