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期虽然觉得此时的阿谣瞧着眼熟, 却并无法将她与两年多以前裴承翊从广云楼里领回东宫的女子联系起来。
一来两年未见,阿谣早已出落得更加玉立亭亭,二来太子的宠姬应是待在东宫, 哪里会这般一身官家小姐的打扮, 出现在这里。
是以, 梁期就只以为裴承翊是尤其喜欢这种长相的女子, 此时才在这里忍不住拉着人家的手臂不放。
这边裴承翊正与阿谣静默地对峙着, 谁也不发一言, 正是胶着之时,陡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
“这位姑娘看来是与我们太子爷是旧相识了?”
此时裴承翊正一手拉着阿谣的手腕, 面上神情冷峻,带着些不容拒绝的凛然之气, 阿谣则一脸不悦地瞪着他, 他们两个人这般状态,若说是不相识恐怕旁人是很难相信的。
不过阿谣却未加思索便答道:
“并不认得。”
她说罢, 只觉得握住她手腕的那道力霎时间更重了些。
那样久的时间没见,再一见面,他仍然是那样的霸道、强横、说一不二。
阿谣本能地抗拒。
正午的阳光很盛, 凌凌照过来,男人逆着光站着,似乎因为阿谣的这句话, 面色阴冷得可怕。
他声音骇人得低,似在质问她:
“你说什么?”
说什么?
说的自然是并不识得。
阿谣想起昨夜, 她从玉坊走出来,没有寻到大哥哥, 却见到了两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
郁阳郡主, 还有黄昏时在瑞王府别院旁踌躇停滞的年轻男子。阿谣想了想, 大约就是那些丫鬟口中的“沈先生”。
据丫鬟们说的只言片语拼凑,阿谣大约知道,沈先生是郁阳郡主不知哪样课程的老师。
两人神情惶惶地跑出来,见到阿谣还惊了一惊。
阿谣也惊住,不过即便是这样的情形下,她也看得出来郁阳眼中的坚定。
几乎是在看到他们两人的第一眼开始,阿谣就明白他们准备做什么了。
违背父母之命,一起浪迹天涯。
人道娶为妻,奔为妾,郁阳身为郡主,身份高贵,却愿意为一个人做到这份上,实在果敢。
阿谣不会这样做,但这并不妨碍她尊重他们。
并且,即便她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可她还是帮了他们,在瑞王府的人追过来的时候,她给追兵指了一条错路。
也许她只是他们逃亡路上的一个小小助力,可是阿谣心里的情绪久久不能平复。大约是她从前一直过得太过懦弱卑微,所以面对郁阳和沈先生这样亮到晃眼的勇敢,她有些无所适从。
脑海里时时闪过郁阳临走前跟她说过的话——
“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用怕。”
想做什么就去做。
这句话不停回放。
即便是此时此刻和裴承翊面对面站在这里,头脑中仍然在想着这句话。
这话就这么,一遍遍地提醒着阿谣,要勇敢,要坚强,不用怕。
是以,此时她有勇气开口说:
“臣女与太子殿下并不相识。”
一字一句,说得没有半分感情。
阿谣明显瞧见裴承翊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色一变。
他的脸有些涨红,带着点点的难堪感。
阿谣头一回在他脸上瞧见这个神情,除了觉得有些新奇,倒没有别的想法。
若一定要说现下有什么想法,那阿谣就是想赶紧挣脱,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委实丢脸。
趁着男人因为她这话面上怔忡失色的时候,阿谣铆足了力气,奋力一扯遂将手腕从他手中扯了出来,然后便急忙抬步,脱离他的可控范围。
……
没想到先反应过来要去追她的人是梁期,一见阿谣要跑走,梁期下意识伸出手,喊道:
“哎,姑娘怎么走了?”
瞧他这番动作、神情,竟像是要下一瞬就将阿谣据为己有似的。
裴承翊也是男人,男人都懂男人,此时他看着梁期的眼神,就知道对方已然对她见色起意,生了不轨之心。
思及此之后,再去看梁期的眼神动作,男人便愈发不爽,径直拦住对方去路,沉着声:
“别打她的注意。”
“就这她还说与太子爷你不相识呢,我怎么瞧着你们……”
“闭嘴。”
裴承翊没空与他废话,他还要去找阿谣,宫里这样的地方,哪里是她孤身一人就能来的?
“诶,太子爷可真是不厚道,这美人分明是我先瞧见的。”
闻言,裴承翊几乎想也不想:
“她是我的人,你看好你的姜二姑娘就是,不要打她的注意。”
他说完,便径直向着宫门口的方向走去,可是等他走过去的时候,哪里还有她了?
裴承翊揉揉眼睛,看向这偌大的皇城,生怕自己又是生了幻觉。
-
之后的宫宴裴承翊过得有些浑浑噩噩。
男子与女子的宴会场地并不在一处,这里自然不会有她,便只闷着头,怅然若失。
若是方才,他不回头多与梁期说了几句废话,他是不是……就能抓住她了?
他有些懊恼,即便她说不识得她又如何呢?待他带了她回去以后,哄也好,安抚也好,总归叫她消了气,就会好了。
她回到他身边,就算平日再闹些小脾气又怎样?左右他男子汉大丈夫多包容一下便好了,再怎么样也比现在这般好。
现在,他好像又将她弄丢了。
裴承翊举杯饮了一口酒,然后便垂着头继续出神。
隐约听见太监唱了个名:
“卫国公府姜二小姐献曲——”
坐在裴承翊旁边的梁期还没见到人进来呢,就已经激动的不得了,直凑过来对他说:
“没想到在这儿能碰见姜二姑娘,太子爷快等着一起瞧她生的什么模样!”
闻言,裴承翊眼都懒得抬,只低声敷衍道:
“孤没兴趣。你既关心瞧着也喜欢就赶紧叫你父亲找官媒与卫国公府行过六礼将人娶进你们王府,何必成日念叨。”
他心中不虞,瞧谁都不顺眼,是以这梁期就是因为姜二姑娘进门激动一下,就被他这么怼了一通。
显然是拿他撒气。
不多时,自门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一声声,往大殿里走。待这人进了门,此前一直满心期待地梁期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眼也不错地盯着,可谁知,这刚一见到人,整个人就不禁愣了愣。
他摇摇身边的裴承翊:
“太子爷,太子爷快瞧瞧。”
太子爷还是一副旁人欠他八百吊钱的死样。十分没好气儿地说:
“孤说了,对姜家二姑娘没兴趣。”
“太子爷确定?”
“自然。”
“那您抬头看看这个?”
“不看。有什么好看的?”
裴承翊的话音刚落,倏然就听见大殿上传来清亮柔和的女声:
“臣女参加陛下。”
坐在下首太子位子上的男人身子一僵,瞬间抬起头来,看向殿中的身影窕窕的女子。
这一瞬间,恰好她的目光也投过来,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看见面纱底下,她冲他笑了一下。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唇边两个小梨涡,甜得像是二月的糖葫芦。
那一刻,男人甚至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紧接着,她就张了张口,用口型说了两个字。
不过他没看懂她的口型在说什么。
裴承翊顿了一下,也学着她,用口型唤她:
“谣儿。”
然后他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轻笑,声音有些熟悉,太子爷回头一看,便瞧见顾随那张欠揍的脸。
对方似乎还挑衅地看了他一眼。
裴承翊脑海里不知哪一根筋突然动了一下,然后他好像突然想到,原来刚才阿谣用唇语说的两个字是——
“阿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