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凉亭出来以后, 尴尬的气氛缓缓蔓延。
好在阿谣这些时日以来愈发沉静,只觉得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旁人。
是以, 便恭谨地落后太子和桓王两人半步,低眉顺眼走在后头,试图将自己当成一个透明人。
不过, 她似乎算是今天的主角儿, 连想当个透明人都要屡次被其他人打破。
正如此时, 三个人沉默地往前走着, 突然桓王就开了口,还将矛头直指阿谣——
“本王瞧着姜二姑娘愈发眼熟,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原本尴尬且安静的气氛,因为这一句话, 有如乍然扔出一颗平地惊雷, 激起万丈涟漪。
阿谣和裴承翊的脸色都微不可查地一僵。
上一回阿谣和裴承翊同时站在一起出现在桓王面前还是以太子侍妾的身份。
对方这样一问, 意思实在太过明显。
阿谣也不好装聋作哑,便只淡声说:
“想来是臣女生了一张与许多人都相像的脸, 这才让王爷您觉得眼熟。”
这个答案似乎并不叫桓王满意,他看向站在一旁冷眼看他的太子爷, 又继续说道:
“非也非也, 二姑娘可是生了一张叫人见之不忘的脸, 本王一见便难以忘怀,太子殿下,你说是也不是?”
听得这话,裴承翊冷冷瞥了对方一眼, 旋即才皮笑肉不笑地缓缓道:
“自然是。不过, 二哥的心实在大, 装的人也多。孤分明记得去岁见着瑞王府的郁阳郡主也是这样说的。”
他不动声色地伸手,拽住阿谣的袖子,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又补上一句:
“二哥见之不忘的还有定远将军府的大姑娘,平西侯府的三姑娘……二哥天赋异禀,皆能装在心里,孤委实记不全了,实在自愧不如。”
阿谣看着裴承翊不疾不徐,一句接一句,将桓王堵得半个字儿也说不出来,倏然觉得有些陌生感。
她似乎,从来未见过他这样的一面。
这样略显玩世不恭地同人嘴上机锋。
还颇有几分新奇。
不过阿谣也只当自己是个隔岸观火的观众,默默看着他们。
不曾想,下一瞬,对岸的火就又烧回她身上来了。
桓王见自己说不过裴承翊,便干脆又将话题引回阿谣身上,直截了当地说:
“太子方才说的那几位又有哪一个比得上姜二姑娘呢?难怪太子今日一过来,眼睛就没从二姑娘身上移开过,本王却是想起来了……”
“王爷。”
阿谣似乎猜到了对方要说什么,也知道对方要说的话绝计是她不想听的,是以便下意识开口,将对方的话打断,说道,
“臣女想到今日还有些要紧事要办,不如二位一起转一转?臣女先行告退。”
她说完,不待桓王开口,站在一旁的裴承翊就当先应下:
“嗯,去吧。”
阿谣似乎没想到裴承翊会这么痛快地抢先应下,不由抬眼看了他一眼。
与对方目光相接的时候,微一颔首,便将目光挪开。
一旁的桓王见到这两个人一唱一和似的,眼见着就要将阿谣放走,自然不肯那么轻易答应。
是以,他当下便说:
“二姑娘想必不熟悉这里,有什么要紧事要办,不如本王带你一同去?倒也算个方便。”
他说完,又看向裴承翊:
“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咱们也不好耽误他。”
说话间,竟将自己和阿谣划到了一派,将裴承翊排除在外。
事实上,阿谣根本不想与他们两个人之中的任何一个扯上什么关系。
于是便说道:
“不用了。王爷您身负要职,想来也是万般繁忙的,臣女怎么好占用您的功夫。况且这里去哪都有宫人带路,方便的很,王爷就不必费心了。”
“那本王送你过去。”
“不……”
阿谣这个“不”字说完,接下来的话还没说出口,话音就被另一个人夺了去。
原本是阿谣站在中间,裴承翊和桓王一左一右地站着,方才不知什么时候,裴承翊已经站到了阿谣和桓王中间,牢牢将两人隔开。
他身材颀长,这样站着,阿谣几乎连桓王的影儿也瞧不见了。
只见男人伸手拍了拍桓王的肩膀,说道:
“诶,二哥虽是天赋异禀,可也不该总将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上,孤正好想和二哥谈一谈今日朝堂上未谈完的事,二哥不会拒绝吧?”
“……这,自然不会拒绝。”
桓王的脸上仍是挂着笑意,不过这笑显然未达眼底,
“那就委屈姜二姑娘自己去了。”
“不委屈的。”
阿谣说着,看着仍旧有些不甘心就这么放她走的桓王,倏然灵机一动,从袖袋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
前些日子得了一批略碎的和田玉石,成色很好,可是大小却只能用来做成小小的扳指,阿谣挑了一小块雕了一个扳指,原本是想今日放进玉坊里摆着待售的,现下却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法子。
她将小盒子双手递到桓王面前,一脸恭顺地笑道:
“今日辜负了王爷美意,臣女实在有些过意不去,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王爷海涵,莫要怪罪臣女。”
将小盒子奉上,加上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阿谣明显感觉到,有一道灼灼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像是要将她看出个血窟窿似的。
桓王接过这小盒子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倒是真了几分。
他看向阿谣。
先前只是想着这是卫国公府的嫡女,又是太子放在心尖儿上的人,觉得她长什么样子都并不重要。
这两层身份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现在一看,便见眼前女子面色莹润,肤若凝脂,勾人的小狐狸眼,配上点绛唇,明媚中不失慧黠,玉立亭亭,灵气逼人。
他好像突然懂了,为什么太子被她勾得五迷三道了。
桓王向来是重色之人,此时仔细审视过阿谣,便觉得她远比他王府中那些庸脂俗粉强上百倍。
不过这个时候,他也不忘问:
“二姑娘只给了本王,并未给太子殿下准备吗?”
阿谣轻轻摇了摇头:
“出来匆忙,只带了这一样,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听到这话,那道灼灼的目光似乎变得更加灼热,像是要探到她的心里所想。
阿谣说完,不欲多言,又一福身,转身便离开。
只留下那兄弟两个各怀心思。
他们两个并未急着走,反而是站在原地。桓王打开手里的小盒子,细细端详着盒子里的玉扳指,似乎觉得这小盒子上都沾染了阿谣身上那种似有若无的香气。
只见他盯着扳指,缓缓说道:
“今时不同往日,卫国公府世代功勋,姜二姑娘如今天高任鸟飞,顺着心中所想,太子也不必气恼。”
他这话摆明了是说从前阿谣没有选择的时候才只能选裴承翊,如今有了选择的机会,便急着要选他了。
说这话的时候,桓王还颇有几分得意。
谁不喜欢被美人垂青呢?
裴承翊轻嗤一声,阿谣不在这儿了,他连多与桓王说一句都懒得开口。
正在两个人心思、神情各异的时候,倏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他们两个同时向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远远地,便见到阿谣提着裙摆,略显兴奋地朝着一个男人跑过去,口中还喊着——
“阿随!”
……
这一回,兄弟二人的脸色一个赛着一个难看。
-
阿谣原本想着去寻正在马车边等她的素蕊,未料刚走没几步,远远就见着走过来的顾随,对方还一脸的笑意,显然是冲着她来的。
她也有几日没见着顾随了,在草场上见着,便不禁有些兴奋,这才提着裙摆巴巴跑过去。
有了太子和桓王看到的这一幕。
阿谣跑过去的时候,大约跑的有些快,险些刹不住,被顾随拉着衣袖扶了一把才算是堪堪站稳。
她抬眼看向对方:
“顾世子,今日怎么有空,还到马球会来了?”
顾随放开阿谣,抬手拍拍自己身边牵着的马,说道:
“这不是满京城的闺秀都来这马球会了,小爷我马球没输过,来让闺秀们瞧瞧他们得不着的男子是什么样儿的。”
啧啧。
瞧瞧,这人一开口,还是一如既往的嘚瑟劲儿。
阿谣不禁笑了两声。
对方似乎觉得不够,又补充一句:
“不过阿谣不算在那些闺秀里。”
说完,似乎是怕她恼,赶紧指指旁边的马,转移话题:
“会不会骑马?不会小爷教你?”
似乎她一向看起来柔柔弱弱,不像是会骑马的样子。
阿谣点点头:
“还真会。”
她记忆中从未学过骑马,不过从前在苏州的时候就会骑,想来一定是她七岁之前,就学过了。
她虽然是个女子,卫国公府是武将世家,早早教她学骑马倒也说得过去。
“呦,这么厉害呢?”
顾随勾勾唇角,轻笑一声,
“那一会比比?”
“行。”
阿谣点头,一脸志在必得,
“顾世子不怕输就比比咯。”
这样的她,似乎比平日更多了几分生气,笑容洋溢,叫人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就移不开。
顾随戏谑道:
“哦?那走?挑匹马去,今日就一较高下。”
“一较高下是一定要的。不过,现在不大行,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办,你且在这里等等我。”
“什么重要的事?小爷陪你去。”
“不用不用,这是我们玉坊的……机密。”
阿谣狡黠一笑,
“顾世子只管等着分红。”
-
同顾随说完几句话以后,阿谣便径自往他们停马车的地方走去,找到自家马车,叫了素蕊下来。
方才是她被贤妃召见过去,便叫素蕊在马车上等她,这时候回来了,素蕊便一见着便问:
“小姐可见过贤妃娘娘了?怎么样,可还好?”
素蕊说着,便上前上上下下将阿谣打量了一番,看到她什么事也没有才算是放下心来。
阿谣也摇摇头,说道:
“我没事,不用担心。现在有件要紧的事要交给你去办。”
“小姐您说。”
“记得我昨日琢的那枚玉扳指吗?”
“记得的。小姐手艺实在好,那扳指精巧的很,奴婢见之不忘。”
“嗯,记得就好。”
阿谣点点头,吩咐道,
“你现在就去咱们新桃玉坊,把你记忆中的扳指画出来,画的图样交给掌柜的,叫掌柜的再附上一行字贴在门外,广做宣传。”
这一番做法素蕊有些想不明白,只是将阿谣说的话都记下,问道:
“是要写什么字?”
闻言,阿谣略显得意,轻笑一声,说道:
“简单,就写桓王殿下近期最喜欢的扳指,马球会同款。欲购从速。”
“哦对,”
看着素蕊惊讶的表情,阿谣又补上一句,
“叫最近请来的几位琢玉师傅照着图样加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