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晚风凉, 阿谣坐在窗边,阵阵晚风吹来,给夏夜添了几分凉意。
疏忽想起来, 去岁这般时节, 她人还在东宫, 满心为着另一个人。如今,也算是抛却爱恨,孑然一身。
心境是前所未有的平和。
直到素蕊轻叩房门,阿谣方才回过神来,浅声说:
“进来吧。”
素蕊将手中顺道端来的茶盘放在桌子上,伸手将茶盏端给阿谣,然后才说:
“果然不出小姐所料,白日里那药贩子确实有问题。”
“嗯?”
阿谣听了这话,才将注意力转到素蕊身上, 问道,
“他做了什么?”
“下面的人听从您的吩咐,自打那人从聚福楼出去就一直跟着他, 入了夜才发现这人进了桓王府。”
桓王?
果然。
阿谣微不可查地轻笑一声。
她就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
除非有人刻意为之。
一旁的素蕊继续说着:
“不过桓王府守卫森严, 也没有我们的眼线, 我怎么知晓他们说了什么。”
“不知道那么清楚也无妨的。”
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
阿谣一早想到桓王不会这么容易就罢休的。皇帝的身体日渐下行, 夺嫡之争迫在眉睫,去治理江南水患的差事落到了太子手里,这对桓王一党来说, 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想来,桓王不会善罢甘休, 这一回保不齐要有什么大动作。
她叹了口气。
好像每次想要逃出这个漩涡。
却每次都发现原来自己就在漩涡的中央。
“那小姐预备怎么办?”
“兹事体大, 还是先与父亲母亲哥哥嫂嫂商议再说吧。”
尽管已经回到家里数月, 每一次想起自己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还有家人做后盾,阿谣就觉得无比幸福。
也许是前半生受到的温暖太贫瘠,让她觉得在卫国公府的每一日,都如艳阳高照铄石流金的盛夏。
温暖的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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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阿谣,有人更加关心桓王一党的动向。
他们早便有百般布置,如今能探听到的情报也更加多。
未央宫内,皇后只看了一眼纸上的内容,便秀眉紧蹙,令人拿来纸笔,手书一封交予刚才来传信的人。
还特意叮嘱:
“务必加急,交到太子手上。”
“是。”
-
第二日一大清早,又是早膳时分。卫国公、胡氏、姜诏和阿谣都已经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许久,早膳都要上齐了的时候,才见姜谈和赵氏姗姗来迟。
不过这一回他们二人似乎与平日里很是不同。往日里,赵氏一向很黏姜谈,尤其是在她有了身孕以后更甚,可是今日两人一道来的时候,却见他们站的远远的,赵氏还皱着眉,嘴上滔滔不绝,似在说着什么。
待到二人走进了,餐桌上的众人才听清——
“这差事原不是给大伯的吗?为什么又落到了夫君你头上?”
“难道就因为大伯未来要尚公主,以后什么苦差事都要交给你了吗?”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阿谣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站着的人。
发觉自己今日带出来的是月心,不是素蕊,这才稍稍放下心。
赵氏这人原本就是这性子,没有什么坏心思,却总是爱斤斤计较。而且还是一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不管什么事儿,总是忍不住要拿到台面上来说。
姜谈说不过她,原本不欲与她多言,只自己闷闷往前走。
谁知道她竟然到了桌前,还在说着。
这摆明了就是故意说给他大哥听的。
这回姜谈真的忍不了,当即便低斥道:
“赵渺!你闭嘴。”
偏偏赵氏还是觉得心里过不去,她现在是孕妇,情绪非常容易激动。此时便忍不住又说了两句:
“夫君你也不想想,那江南如今瘟疫盛行,你现在这样过去,我能放的下心吗?”
“大伯现在又没有妻眷,他去不是更为合适么。”
不过后面的一句她说的时候,声音越来越小。
本来也是因为现在正在姜诏面前,说出这话没有什么底气。
阿谣自打一回到家就知道她这二嫂嫂赵氏一向觉得她爹爹待两个儿子不够公允,对她大哥颇有微词,是以,如今听到赵氏这样说,倒也没有觉得奇怪。
只是温声出来打圆场:
“二嫂嫂,快坐吧,今天厨房做了你最喜欢的汤,快尝尝。”
连胡氏这个做婆母的也对怀着身孕的赵氏十分忍让,此时还亲自动手盛了碗汤来,搁到赵氏面前:
“这事咱们可以再商量,不必着急。”
“哎呀,母亲,非是儿媳杞人忧天,实在是我父亲那边得了消息,听闻连太子殿下都发了高热染了疫疾,这江南,实在是去不得啊!”
话音未落。
倏然听“啪嗒”一声,像是什么硬物碰撞发出的声音。
众人根本没有去分辨声音传来的方向,下意识就齐齐看向阿谣。
阿谣此时被家中父亲母亲哥哥嫂嫂这么一看,真实觉得有些尴尬,帮忙拿起手边的茶盏悻悻地抿了两口。
然后才指了指后面的猫儿,解释似的:
“是猫碰到了花瓶。”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一时更有些尴尬。
忙各自收回目光。
姜诏现下知道了弟媳的态度,思量片刻,终是开口:
“弟妹不必忧心,此次江南之行,还是由我去吧。”
昨日大殿之上,原本陛下就是将这一桩事交给姜诏去办的,只不过姜诏当时在军中,并且他身兼军中要职,姜谈则更清闲些,又知道此行凶险,是以,在陛下说的时候,便将这事揽了下来。
只不过姜谈大约是没有想到赵氏的反应会这么大,当着全家人的面,这样说,让他大哥难堪。
他这样一想,便忍不住说道:
“大哥说什么呢。我既领了命,这件事就合该我去,哪里有临阵换将的道理。”
……
然后。
兄弟两个就这个该谁去的问题上,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了半晌,也没争论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还是阿谣忍不住,将他们两个人的话头截下来,说道:
“二位兄长,还是我去吧。”
这下那兄弟二人倒是格外默契,异口同声地问:
“你去?”
“是啊,我去。”
阿谣点头应下,说完之后,便冲旁边伺候的人发了话,
“都先下去吧。”
屏退众人之后,她才在全家人的注视之下,缓缓开口,将昨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包括那药贩的托词,包括药贩后来进了桓王府的事情,合盘脱出。
总归卫国公府这一大家子人虽偶尔有些摩擦,可都是最亲最近的,遇到大事的时候自然团结一心。
卫国公听了阿谣说这些话之后,第一个反对:
“不行。你一个闺秀,哪里能这般抛头露面,实在荒唐!”
事实上大燕民风颇为开化,女子也并非一定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若是卫国公真的不喜阿谣抛头露面,就不会允许她去外面做什么生意了。
如此一说,只不过是一个拒绝的托词。
因为知道桓王一党定是有意为之,阿谣此去,必然凶险万分。
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哪里由得了她冒这样大的险。
其他几位也是一样的态度,各个都附和卫国公的话,就连一直不想让姜谈去的赵氏,都忍不住说:
“你去还不如你二哥去。”
不过阿谣聪慧,既然开了这个口,自然就想到了说辞。
其实这说辞也正是她真正的想法:
“父亲是担心我有危险才如此说的吧?”
阿谣笑了一下,在面前几位开口反驳之前,说道:
“其实,大家都猜得到桓王想做什么,他既然已经下了这个决定要从我这里下手,想必是有了决断,一定要做成。这次我避过去了,下次呢?下下次呢?总不可能此次都避过去。”
“谬论!”
卫国公气得吹须瞪眼,这丫头瞧着文弱乖巧,心里头鬼主意多着呢,他上一回心烦意乱被蒙过去,这回可不会再被她蒙了,
“你爹自有办法护着你!”
“可是爹,你有没有想过,他既动了这心思,若是要将姜家连根拔起呢?”
阿谣突然正色,压低声音,说了这么一句。
她也是昨夜想了许久才得出的结论。
桓王知道加害于她必定会与卫国公府结仇,他还执意如此,那便是下了决心断掉与卫国公府相交的路。
然而国公手握军中重权,公府势大,一颗用不上的偏偏又很重要的棋,唯一能让桓王心安的办法,就只有——毁掉。
轻则剥夺权势,重则片叶不留。
权力之争,即是残酷如斯。
这样的道理,在座这几位,想必哪一个都比阿谣更懂。
是以,她这话一说出口,众人面色俱是凝重起来。
阿谣又趁着这个空档开口:
“避过了这回,下回对方发难不知要用何种方式,倒不如借着这次,我们将计就计,说不准还能反将一军。”
“可这样,又是拿你自己做引子,若你受伤可又怎么好,谣姐,你又要叫娘担心。”
这回是胡氏忍不住开口。
“娘……”
阿谣听胡氏这样说,心中不禁有些苦涩。他们原本可以一家人这样和和美美地平淡生活在一起的,可是公府地位特殊,就只能被卷入权力争端的漩涡中,不断地挣扎着。
连一日的安生也没有。
阿谣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地往下说:
“娘不信我能保护好自己,还不信爹爹吗?爹爹明里暗里布置,着人保护我不就好了么?总归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爹娘信我,这样总归比坐以待毙的好。”
这话说完,阿谣没再开口,只是停下来,给他们思量的时间。
她倒是一向的能言善辩,几句话便让他们陷入沉思。
正是安静之时,门外传来“咚咚”两声叩门声。
阿谣扬了声问:
“谁?”
回话的是素蕊:
“小姐,四公主下了帖子,邀您进宫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