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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有酒盈杯
    那天,师潇羽一直郁郁寡欢,也不知是不是太过疲累的缘故,回去后,原本水性极好的师潇羽不慎失足跌进了自家的湛卢池中。救起来后就大病了一场,历数月才愈。但惊弓之鸟,心有余悸,从那之后,她再不敢下水了。



    那天,祁穆飞一直沉默寡言,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回去后,他一直埋头于素问轩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浑然不知疲倦,就连师潇羽溺水害病,他也没有前去探望。



    那天,柳云辞一直载笑载言,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四美并具,让他为之一振。回去后,他竟改头换面,做起了一个寒窗学子的模样。焚膏继晷,废寝忘食,手不释卷,笔不停缀。虽然无缘功名,但此后一连三年,他都赢下了酒酬。



    那天,师承宫一直疑云满腹。他不知道这几个人心里都在想什么,只觉他们各怀心事,惟有柳云辞还能和自己说说话。于是,他便将自己偷听到的一个秘密告诉了柳云辞。



    原来师清峰有意在五家之中寻一东床快婿,所以找墨允智帮忙算了几卦。可惜师承宫没有听到卦象,也没有听到父亲的结论。不过师承宫觉得墨允智算得并不准确,因为他连师潇羽的生辰八字都弄错了一半。



    那天,师承徵一直跟随在侧。算起来他也是师潇羽的兄长,所以师承宫也将他邀请了来。



    不过,在其他人眼里,他一直就是师承宫的随从,师承宫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如影随形,须臾不离。所以那天他在场,其他人也不甚在意。



    但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人却一眼瞧出了这几个人的心思,也一眼看上了那个冥冥之中与他有某种缘分的“墨梅花开”。



    在已逝的岁月中流连太久,忽觉口中酸苦,祁穆飞呷了一口酒,转头道:“三哥,你还有邓贤弟呢。”



    邓林闻言,蓦地一惊,惶然推道:“我?!”



    “祁爷莫要说笑了!我已经答应杏娘去乌程寻酒了,我可不会留下来陪他。”邓林偷瞄了一眼柳云辞,挠了挠前额,说着,他还学着师潇羽摆出了一副嫌弃的脸色。



    “你不用留下来陪他,他会陪着你——”



    “祁穆飞!”



    恐祁穆飞道出自己的心思,柳云辞赶忙用自己的大嗓门堵住他的嘴。



    不过祁穆飞可没有打算就此封口,他继续说道:“我们当中,最疼潇羽的,是九叔;最宠潇羽的,是你!”



    话至此,他黯然望了一眼“墨尘”,虽然此时人去座空,但是于他而言,这个人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个人一直都活在他的心里,也活在师潇羽的心里。



    “我?!”柳云辞蹙着眉头,露出一副难以置信也难以理解的表情。



    “难道不是吗?潇羽有什么事情求你,你从来都是无有不允,无有不从!”祁穆飞道。



    柳云辞不置可否地笑了起来,好似听到了个十分可笑的事情,但笑了一会儿,他就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肌肉莫名地僵硬了起来,那双圆活的眼睛也忽然凝滞了起来。



    眼见自己的笑容无法再“逞强”下去,他马上端起酒杯来,仰天一饮而尽。春风送暖之酒,并不浓烈,可他却夸张地作出一个被酒辣到舌头的模样。



    扭曲的五官紧缩到了一处,良久才复舒展开来,跟着,他方才匆匆退场的那个笑容再度神色自如地“登场”了。



    谈笑间,他扯起一片衣袖,胡乱地揩了揩嘴角,以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哼,我不宠着她,难道还指望你俩吗?”



    “你们俩一个钻研暗器,一个钻研医道,没一个肯理她的!我若不允她,不从着她,由着她来闹你俩?那可不是要耽误你俩修行啦。承宫走得早,就留下这么一个心肝宝贝的妹妹……怎么说,她也叫过我好几年的‘三哥哥’呢!”



    说着,他自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怀念的意味。



    “哎呀,好好的说这些干什么,来来来,喝酒,喝酒!”感觉到话题又复沉重了起来,柳云辞忙面色一改,站起身来,从吴希夷手里夺过酒壶,给祁穆飞和自己跟前两个空酒杯各自倒满,抬头还向邓林招呼道,“来,邓郎中,自己来!”



    “九叔,你怎么就知道自己一个人吃寡酒呢,也不和我们几个说话。”柳云辞将酒壶递过给邓林后,对吴希夷自筛自饮的月下独酌行为发起了牢骚。



    “年年最后饮屠苏,还不许我多喝一杯啊?”吴希夷也是自觉委屈。



    因为除夕之日,屠苏酒的饮酒规矩不同于其他酒——是以长者为尊以长者为先,屠苏酒是从年少者开始,年长者最后。所以每次吴希夷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几个年轻人一个一个喝完了,才轮到他,遇到师潇羽和柳云辞这两个爱捉弄人的,他还要徒然地望梅止渴老半天。



    真是:少壮不解饮,醉翁望眼穿。



    看着眼前这三人行酒谈笑,其乐融融,邓林——一个外人,身处其中,不禁枨触万端。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和人一起喝这岁酒了,自从父亲离世之后,形单影只的他就对这一年一度的日子失去了兴趣。



    不止这一天,所有和团圆相关的节日,他都失去了兴趣。



    别人的团圆,于他,只是“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的孤单;别人的热闹,于他,只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冷清。



    可不知怎的,今天他看着他们,心里却暖暖的。或许是因为今晚的酒是暖的吧!



    “九爷,七爷,三爷,邓某不才,能结识诸位,实在是在下的荣幸。我原以为你们都是豪气干云的英雄豪杰,都是高风亮节的堂堂君子;今日才知,各位还都是情深意长的热血男儿,不仅有豪情,还有柔情;不仅有正义,还有情义。”说着,他捧起酒杯来,“邓某深为敬佩,也深为钦服。今日借九爷这一壶美酒,我敬各位一杯,以酬我们相识之情,以谢各位襄助之义。”



    听着邓林这番动情的话,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似在对号入座,谁是英雄豪杰,谁是堂堂君子,谁是热血男儿,一一分定,三个人又十分“客气”地逊让了一番。



    吴希夷酣然一笑,亦引杯道:“邓公子,太客气啦,来,喝酒!喝酒!”



    柳云辞以扇衔杯,翛然道:“劝君今夜须沉醉,樽前莫话明朝事。”



    祁穆飞以手托盏,欢然道:“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



    “好!杯中物,醉中真!今晚咱们一醉方休!不醉不归!”邓林也难得豪气一回。



    不过,于邓林而言,今晚最难得的是,今晚筵席上的琼浆玉液可以恣意饮啖,而且还都免费!



    看着身前身后一个个别致又精巧的酒瓶子,闻着他们身体内流淌着的芳香,邓林早已口角生津,嘴里的涎水也止不住地漫涌了出来,为了不让口水外溢以致失态,他已经不止一次往肚里咽口水,那肚里的口水都快要装满一壶了。



    那些个他久仰其名但从未喝过、从未闻过、从未见过的名贵美酒,今天都摆在了他的眼前,不仅让他眼界大开,还让他胃口大开,既饱了眼福,还饱了口福。



    要知道,从前对这些名贵的酒,他是绝不敢靠近半步的,哪怕是远远地望一眼,看到那些酒瓶子高贵的姿态,他的心都要怦怦直跳好久的。



    真是没想到,我邓林也会有今天!他一边在心里美美地想着,一边笑出了声,渐渐有几分模糊的醉意涌上了脸颊,今朝有此美酒,就算明朝死了,也不枉此生了!



    甘甜柔滑的美酒从他的齿颊之间盘桓而过,然后沿着他的咽喉顺流而下,最后又随着他的血脉流淌至全身每个角落,醇厚的热酒一下子让他满腔的热血沸腾了起来。



    热血翻涌,仿佛每个毛孔里都能沁出那淋漓的酒香来,那个舒爽,那个酣畅,那个痛快,真叫一个过瘾。



    大饱口福的邓林一嘴抹嘴,一边暗想:怪不得人都说,浊酒填口腹,好酒空身心。今日一饮,才知此言不虚!



    邓林不胜酒力,才饮得数杯,就已满脸酡红,双目迷离。整个身子飘飘然,如步青云;陶陶然,如倚春风。连他那本就轻得没二两重的万丈豪气也瞬间被这三两好酒给灌得人事不知冥然无觉了。



    四个人把盏举觞了许久,柳云辞又一次瞥了一眼那个空置已久的座位,脱口道:“这墨五爷上哪儿去了,怎么还不回来?真不愧是姓墨的,干什么都磨磨唧唧的。”



    祁穆飞也循着话儿望了过去,默然不语,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百果糕。



    适才,他夹了两次百果糕到嘴里,不知怎的被师潇羽发现了。所以,当他第三次伸出筷子时,师潇羽也立即伸出了筷子,钳制住了他的筷头,那不容分说的眼神似乎是想用这一举动告诉他:这百果糕是她一人的!可到她离去,她也没有吃上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