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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以口问心
    话说师潇羽与杏娘和沈无烟三人出得玉钟轩来,正准备前往就近的琼花阁时,在一拐角处,恰与出来洗手净面的墨尘“不期而遇”。



    四人立于道路两旁,相对行了见面礼。



    “柳夫人、杏娘,在下有话要对祁夫人说,二位可否先行一步?”墨尘的语气很客气很委婉,但神情不容拒绝。



    “这……”杏娘和沈无烟皆看出墨尘的出现并非巧合。



    闻着墨尘身上的一股淡淡的酒气,杏娘的脸上还不禁露出了一种不安之色,虽说四周时有吴门的护院和侍婢仆役往来走动,但终究瓜田李下,须当避嫌才是。



    “若二位不放心,也可以留下。”墨尘似乎看出了二人的顾虑,故意说道,不过,他这话更多是说给师潇羽听的。



    沈无烟听后,忙摇头讷讷地连说了几个“不”字,显然是没有找到一个恰当的可以反驳的理由;杏娘没有开口,因为在她开口之前,墨尘已经用不容置喙的眼神暗示了她:闲话莫听,闲事莫理!别忘了,你还有求于我呢!



    “两位姐姐,你们且先去,我一会就来。”师潇羽没有让两位姐姐为难,再者,她也确实有一些问题想问墨尘。



    “那……那我们先去准备啦。”沈无烟的眼神之中透着不安,此中的不安倒不是她觉得这孤男寡女独处有什么不妥,而是这两人之间横亘着太多无法言语的东西,稍不留神,就有可能变成一道无法挽回的鸿沟。



    “嗯。”师潇羽点了点头,神情自若,尽管那是假装的。



    “时辰不早了,你抓紧点。”杏娘婉转地提醒着师潇羽,转身又对墨尘道:“五爷,祁夫人身子弱,还望您长话短说,免得她着了凉,还让祁爷忧心。”



    尽管杏娘的话让墨尘感觉自己的心被刺了一下,但他还是很客气地还道:“在下定当要言不烦,还请杏娘放心。”说完,他微微侧过身来,略带一丝不真诚的歉意恭请两位无关人士速速离场。



    目送杏娘和沈无烟远去,师潇羽首先发问道:“墨五爷,找我何事?”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但墨尘却觉得有些陌生。



    “墨五爷?呵呵——两年不见,咱俩说话都如此生分啦。”墨尘的语气中毫不掩饰地表露着失落。



    “是啊,都两年不见了,怎能不生分呢?”



    “这样,我还是像以前叫你潇羽,你也像以前一样唤我,如何?”墨尘的语气和他的脚步都在一点一点地往前试探。



    “五爷留我就是为了这一声称呼?”师潇羽催促着对方直接进入话题,她的语气一直很冷淡,此刻更是有些不耐烦。



    “不是!我找你,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墨尘欲言又止。



    “不如在你问我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对于师潇羽略显唐突的抢断,墨尘并不十分惊讶——她从来都是个藏不住问题的人,只是他有些好奇那个让她这么久才开口的问题会是什么。



    “五叔……五叔有没有跟你提过……”师潇羽想了想,决定还是开门见山:



    “他当年去九嶷发生过什么事情?”



    “这事谁跟你说的!?”



    良久,闻言而骤然失色的墨尘才抬起眼来看向师潇羽。



    师潇羽看着他深沉而忧郁的眼神,迟疑地停顿了一下,而墨尘则一脸峻肃地反问了她一句:



    “是祁穆飞吗?”



    那直截了当的语气里透着一个男人的不忿与不甘,犹似在怪怨祁穆飞向她说了不该说的秘密,而眼神里则深深地强掩着一种怅然若失的苦楚。



    “呃……”师潇羽摩搓着手背,忽然口讷了起来。



    在略显凝滞的空气里,她仿佛听出了一段已经变调的弦外之声,但由于声音来得突然,她没有丝毫准备。不过,她觉得这个时候她应该为祁穆飞辩白。



    可她还是没有来得及。



    “我就知道他一定会跟你说的。”墨尘悻悻地自语道,好似已经找到了自己问题的答案。说话间,他的双手还捏成了两个石头般的拳头。



    “他没……”



    “你不用替他说话。你既然相信了他,又何必再来问我?!”



    师潇羽试图再次张口,可话到嘴边,还是被墨尘给打断了。这次,他似乎还怪怨起了师潇羽,话没说完就把身子转了过去,以此来表示自己拒绝听闻与“他”有关的一切偏袒之词。



    “我不……”



    “难道说……”忽然,墨尘转过身来,带着一种喜出望外的眼神向师潇羽望了过去,“难道说你心里其实还是不愿相信他说的?”



    “啊?”师潇羽一脸惶惑地看着对方,不知其所恨,更不知其所喜,“你……你……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听着墨尘没头没尾的几句近似于自言自语的话语,师潇羽的心绪变得更为混乱了,腹中原来的疑团还未解开,又添了新的疑云。虽然,她从中仿佛听到了一些她所不知情的事情,也仿佛听出了对方为什么恼恨,但仔细一回味,所有的一切却仿佛都是模棱两可的。



    “我就知道你还是相信我的。”



    墨尘兴奋地展露着笑颜,犹似一件遗失已久的宝物突然失而复得了。



    师潇羽茫然地看着他右边脸上那个若隐若现的酒窝,那里蕴藏着这个人让人永远都无法理解的自负,也潜藏着他让人永远都无法破解的机关。



    “不,不,不是……”在一连串仓促的否认之后,师潇羽最终还是放弃了对那个问题的探究,“还是算了,我不问你了。”



    她不想把一个简单的问题最后变成一个复杂的问题,她也不喜欢两人对话间那种令人莫测的感觉——她仿佛看见了一个圈套的影子,可再一看,却又似是而非。



    转过话题,她又想到了另一个之前她问过祁穆飞的问题。



    “对了,那支银钗被人动过手脚,你第一眼真的没看出来?”



    “说来惭愧,这个确实是我的疏忽。”墨尘没有多想,就承认了自己的过失,“所以后来邓林来的时候,我才会许他那样的承诺。”



    “真的?”师潇羽犹自不信。



    墨尘深抿了一下嘴,抬眼望了一眼师潇羽又把目光转移了开去,“说来都怪我那天没有睡好,精神有些恍惚,眼前只有那枚穿心盒……”



    墨尘没有把话说完,师潇羽也没有继续问下去,两个人都忽然沉默了下来。



    几个侍女经过,看见二人,仓促行礼之后就都匆匆走开了。巡夜的护院从廊间穿过,看见二人,稍稍驻立又都往别处去了。谁也没有停留,谁也没有作声,就和无声无息的时间一样,从二人的身边静静地远去了,留下的只是两个分道两边的影子。



    望着对方忽然僵硬的影子,就像是被“穿心盒”这三个字给禁锢住了一样,墨尘心里既酸又苦。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两年你过得还好吗?”



    “这就是你要问的问题?”师潇羽故作无动于衷的模样道,“那我现在回答你,这两年,我过得很好!”



    “真的?”



    “你若不信,又何必问。”



    “你骗人!”墨尘突然断声驳斥道,“你刚才的琴声之中,分明有幽怨之声,悲戚之调。”



    “《雉朝飞》本不该就是如此么?”师潇羽在强辩。



    “曲调是该如此,但是你的情调却不该如此。”



    “那依你之见,当是如何?”



    “你适才说你这两年过得很好,那这曲中的情调就该是‘琴瑟和谐,鸾凤和鸣’。”墨尘故意放缓语调,一字一顿道。



    “看来是我几日不弹,手有些生疏了。真是不好意思,让五爷失望了。下次,下次我一定努力,争取让五爷满意!”师潇羽面露着微笑,尽量不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太过生硬,“好了,您问题也问了,我也答了,若无别的事情,那我就先行告退了。”



    话还没说完,她就匆匆转过身来想走。而事实上,这是她无法再假装下去而选择的逃离。



    “——潇羽!”



    而目光敏锐的墨尘并不容许她这样轻易地逃脱了去,他一个箭步便拦在了师潇羽面前。



    “还有事?”



    师潇羽惊惶地往后退了几步,还局促地侧过身去,敛了敛衣襟,似乎是本能地在防备着什么,又像是在刻意地回避着什么,抑或只是单纯地想和他保持一点距离。



    可不管哪一种,都让墨尘很不好受。



    “我病了。”为了让师潇羽看自己一眼,墨尘故意以虚弱的声音说道。



    “病?邓郎中不是说了你没病吗?”师潇羽惊疑地扭头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她就明白过来,自己上当了。



    “哼,他就是个庸医。”墨尘的语气中透着不屑,而嘴角却挂着一丝得意的笑意——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容易上当。



    不过此中最得意的还是师潇羽终于正眼瞧了他一眼。



    趁着这一刻的喜悦与满足,墨尘继续生起了他的“病”。



    只听得他用着一种更虚弱更消沉的声音说道,“我已经无药可救了吧!你知道吗,这两年这个‘病’一直纠缠着我,每日‘只许心儿空想’,却‘日日系在心上’。不知你可否有什么妙方帮我去了这病?”



    墨尘虽未直言道明,但于话中暗藏了一对字谜——“只许心儿空想”,谓之“相”字,“日日系在心上”,谓之“思”字。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虽然师潇羽还是以前一样容易上当,但她毕竟不是一个迟钝的人。



    “我不是您的大夫。”



    “但你有唯一可以救我的药。”



    “就算我有,我也只有一副没有解药的毒药。”



    师潇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像是服下毒药之后那张没有温度的脸,不过,墨尘还是分明地看出了她是在刻意维持这种与我无关的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