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打了一个哈欠,“这么早你就来砸我的门,我欠你钱了?”
顾世铭的目光不自然地垂下,这才看到她没穿拖鞋,圆润的脚指头紧缩重叠在一起,像是一群小人相互依偎着。
“这么早?这都几点了。我哥让我送你去服装厂,快点!”顾世铭的语气很冲,仿佛一堆干茅草,一点就能着。
闻言,陶然抓了抓乱发,声音还是刚睡醒的绵柔,“你送我?季博呢?”
“季博今天有事。”顾世铭的头一直是偏开的,补充说明一句,“好像是雨晴找他。”
“哦。”陶然手遮着嘴,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转身,“你等一下,我很快就好。”
陶然是刚从被窝里被挖出来的,等她能下楼,至少要十来分钟,顾世铭却没走,退到后面,背靠在墙面上,真就这样等人。
十五分钟后,陶然背着包出来,“你今天这么闲?”
“闲?”顾世铭双手抄兜,模样吊儿郎当,“要不是我哥拜托我,再闲我也懒得送你。”
陶然司空见惯,自动屏蔽过他话里的冷嘲热讽,冲着顾世铭一笑,“那也得谢谢你。”
“白痴。”顾世铭斜她一眼,轻嗤道。
刚好走到楼梯处,陶然顾着和他说笑,第一级台阶她就差点踏空,还好她抓紧了扶手。
“小心!”顾世铭心脏都要被吓停了,瞬间抢到陶然身边,快速扶住她的手臂。
“没事,没事。”陶然没事人一样相当淡定从容,挣脱开他的手,“刚刚不小心而已,我这手抓得紧紧的,怎么也摔不下去。”
“……”
顾世铭有气也难出,只好硬生生地咽下,吼一声,“手!”
陶然被他的这声吼吓得缩起了肩头,只好伸出右手搭在他的手掌心里,让他牵着自己,一步一步缓慢地往下走。
走到二楼,顾世铭才缓过气来,指着她的肚子,“你摔死了我都不想管,你知道吗?但是你要把他摔出个好歹,我……我打死你,信不信?”
陶然知道刚才那一下她是真把顾世铭惹急了,赶紧给人顺毛,“信。”
“哼!”
陶然拽了一把他的手,“别生气了,下次我一定小心,好不好?”
她的手很小,柔弱无骨,牵在手里让人不禁想抓得更紧一点。
不经意的,顾世铭又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对白皙的锁骨。压下这种莫名其妙的念头,顾世铭缓和了口气,“以后你别走楼梯,去坐电梯。”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陶然张口就来,“嗯,我知道了。”
两人吃过早饭,一同出门。
谢兰站在玄关处,遥看着齐齐往停车场走去的两人,对着一旁的吴妈说着,“不知道的,还以为陶然肚子里怀的是他的种。”
这话,吴妈不好接,“两人相识了十几年,感情都是有的。”
“有什么感情?他就是在给陶然当狗,没出息!”
说完,谢兰拂袖而去,吴妈站在原地,一声不敢吭。
顾世铭开的还是那辆低配的白色奥迪a4,然而被嫌弃的不是他的车,而是他的车速——
“顾世子,能不能加点速度?这样爬要爬到什么时候?”
顾世铭手握方向盘,凉得牙疼的酸讽味,“要快?要不要我飞起来,直接给你飞到服装厂啊?”
陶然怼回去,“最好,你要是能飞,我跪下来叫你三声爷爷。”
“陶小然,你一天不气我,你是不是会死?”
“不会死,但是会疯。”陶然叉着腰,如同一只活生生的母夜叉。
顾世铭笑了,气笑的,“行,老子看在你肚子的份上,暂时先不跟你一般见识。”
奥迪的车速提了一点,但也不过是从40几迈提到了50几。
陶然见状,死心了,反正这个点到服装厂横竖都是迟到。
“你怀孕后有没有碰到顾温蔓?”
顾家人都是这样,不管隔着多少的辈分,一张口都是连名带姓地叫,仿佛上辈子都是有着血海深仇。
“没有。”
顾世铭点点头,“以后看见她也要避着走。”
“为什么?”
她不是不同意,只是不能理解。
“叫你远离她,你就远离,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
陶然被凶得莫名其妙,脸转向窗外,“哦。”
顾世铭从后视镜里瞥一眼,软了语气,“我是怕顾温蔓对你不利。”
“对我不利?”陶然转回视线,在后视镜里和顾世铭撞上目光。
顾世铭:“你记得我哥右手臂上的那道伤疤吗?”
那道伤疤很深,疤痕也很狰狞,她数过上面缝的针数,超过三十针。
她有问过顾淮云伤口是怎么来的,他只说是从楼梯上滚下来划伤了。
“嗯。”陶然的身体前倾,双手牢牢地抓着安全带。
“你给我坐好了。”顾世铭看一眼瞬间就来气,“一说到我哥你就激动。”
陶然的上半身不着痕迹地往后靠去,被戳破心事有点羞赧,但更着急了解顾淮云的伤,“你哥那伤是怎么来的?”
顾世铭车开得慢,话说得更慢,好半晌才骄矜地开了腔,“是顾温蔓把他从楼梯上推下去时,被栏杆的一角割开的。”
顾世铭一句话就轻描淡写过去,像顾淮云手上的那道疤,连着皮肉都把往事封存了起来。
但陶然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惊心动魄。
“你姑为什么要把他从楼梯上推下去?不知道那样很危险吗?搞不好是会出人命的。”
“呵……”顾世铭的笑里只有浓浓的讽刺,“出人命?顾温蔓就是要我哥死。”
“为什……”后面的话吞在了陶然的嘴里,不用再问,她也能猜得出顾温蔓这么做的目的。
顾世铭以为陶然被吓傻了,从后视镜里窥了一眼,看她是否有异样,“当时我爷爷正式打算把我哥当做他的接班人培养,顾温蔓就想除掉我哥。”
她猜对了。
陶然的后背有一股黏腻的冷意顺着她的中枢神经爬了上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好像是我哥上高三的时候,16岁那年,那次我哥差点活不成。”
16岁……
陶然猛地回忆起顾淮云16岁时的那张照片。
眼神里全是对这个世界的敌意和厌倦。
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给了她整个世界,给了她人世间最大的温暖。
昨晚,他还在她耳边倾诉,有了她,有了宝宝,他的人生不再孤单。
“怎么了,心疼我哥了?”顾世铭的唇角边勾起一丝不太正经的痞笑,像在嘲笑,但就是不知道嘲笑的对象到底是谁。
陶然压下胸腔里像气球一样不停膨胀起来的酸涩感,还有得知当年顾淮云非人遭遇后的心有余悸,努力地挤出一点笑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现在有能力保护自己,也说过会保护好我和宝宝的。你姑……她会遭到报应的。”
顾世铭嘴角的笑意渐渐冷冻,“你倒是听我哥的话。”
“嗯,什么?”
陶然心不在焉,顾世铭眼底的温度彻底冷了下来,“没事,别跟我讲话,我在开车。”
“哦。”
一路上,陶然都是心事重重,到服装厂的时候,她的心情还无法纾解。
不过也有惊喜。
周俊廷从欧洲浪了几天,终于回来了。
“小然啊,你过来摸摸,这是周先生从意大利带回来的面料,摸着好软好舒服。”
一打眼,陶然便看出曹仲手里的面料很有时尚感。还没来得及将包解下就过去,她就一把抓住了面料。
“这个面料拿去做女装,一定很好看。”陶然边说着,脑海里已经开始设计衣服的款式。
和批发或者贴牌模式的产品开发不一样,品牌服装最注重的便是面料,都是先找面料,再定款式。
这一点,周俊廷没有和她说过,但从他亲自去欧洲找面料供应商,陶然就知道了他的野心。
他要做品牌服装。
周俊廷显然是刚从机场直接来的服装厂,办公室里立着两口大行李箱。
一项对自己外貌严格要求到苛刻的地步的周俊廷,此时竟冒着一圈的青色胡茬,眼底也泛着淡淡的青晕。
陶然放下面料,“周先生辛苦了,不然今天就先回去休息一天,我们明天再来说事情?”
周俊廷抱着胸,衬衫都打着几道皱褶,露着慵懒又疲惫的笑,“行,我上午睡半天,下午再来。”
相处久了,陶然也知道周俊廷一堆的臭毛病,对什么事都喜欢吹毛求疵。
比如喝茶只喝伯爵红茶,铁观音、大红袍,都不行。每天都把自己捯饬得光鲜亮丽还不算,还说她作为一个女人,活得太粗糙。
但他有一点,是她望尘莫及的,就是对服装设计的热爱,那是真的热爱。仿佛,他这个人的存在就是为了做服装的。
也难怪顾淮云会找这么一个人放在她身边,教她做服装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