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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2)钟学成被打仇父 何一鸣惊心触目
    仔仔挂了二舅马兴盛的电话,过来吃早点。三个大人望着孩子胡吃海塞,脸上现出一样的慈爱和欢喜。致远见桂英望着发呆,于是引出了他最担心的事情。



    “那今天的事……你怎么处理?”致远凝视桂英。



    “什么事儿?”桂英和仔仔异口同声,然后母子两相视一笑。



    “这么大事!你忘了!”致远皱眉。



    “咝!是不是晓棠?”桂英迷糊,小声向致远确定,然后挠着蓬乱的头发说:“哎呀,昨晚上我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是不是那个谁要找晓棠算账?”



    “啥事?”老马好奇。



    “包晓棠不是……那个男人的老婆昨晚上给晓棠发信息要见面谈,晓棠害怕找晓星,晓星没主意找英英!爸,你猜英英昨天在车里怎么给人家应承的——放心放心、我跟她谈、我出马必搞定、小菜一碟……她喝醉了,胡说八道!跟你没半毛钱的事儿你胡乱应承!这要打起来怎么办?”书生谨慎,致远生气。



    “我妈这么生猛啊!现代版穆桂英!你要跟渣男打还是跟渣男老婆打?打不过塌在他身上塌死他!”仔仔起哄似的用身体滑稽地表演,惹得爷爷和妈妈全笑了。



    “啧!”致远脸一黑,仔仔倏地消停了。



    桂英耷拉着眼皮发呆,老马见此情景,摇着扇子安抚:“哎呀,光天化日,她杀人不成!她要说去那儿谈你别去,自己重新定个地方或者重新改个时间,找个公共的地方,一个女人她能怎地?”老马倒是镇静。



    “爸,这事跟咱一毛钱关系没有,咱蹚什么浑水呀?谈崩了对方那边把你也当仇人看,你谈得不对晓棠心意,这边晓棠反过来还会怪你!英,赶紧打电话,说你工作上有急事,这种事以后少掺和!”致远面朝岳父,却在说妻子,那言语间的气愤压得桂英沉重。



    仔仔趴在桌上,双眼滴溜溜地仰观大人,嘴里不出声地嚼着包子。



    “晓棠是自家妹子,相处了这么多年,以前还帮咱带过孩子……再说,她姐两确实胆小,人家给我打电话了你让我怎么回绝?你不能自己有事了想着别人,别人有事了你闭门不见!”桂英盯着仔仔手里的包子说。



    “这种事本来该人家当事人对当事人,你起什么哄呢?你算是人家父母还是人家亲姐姐?要谈判也应该是晓星去呀!包晓星这个亲姐姐都没去!你去?你这性子要真谈不好动手了,怎么办?”致远气呼呼地双手抱胸。



    老马细观桂英,见她脸上丝毫没有胆怯,只在沉思。于是老头给桂英提气:“你应承了再退了——伤和气!船帮水、水帮船,在城里有两交心朋友——这不容易!再说英英她也不是一般人!那架势往那一站,没准怕的人是那个女人呢!有几个女人长成她这样,性子还暴烈!”



    “老村长,你在搞事情!”仔仔伸出食指坏笑着对准爷爷。



    “爸,呐……咱不得防着自己受伤吗?”致远不赞同岳父的立场。



    “哎呀奇了怪了,她也是人,能怎么胡来?闹大了进警局吗?”致远在拔高严重性,老马索性降低。仔仔且不怕不怕他怕——老头心里暗叹眼前的这个鼠胆女婿。



    “地点是由我们来定的!”桂英回忆起昨晚的事情。



    “那放心啦!估计那个女的也是想把话说清楚!”老马摇着扇子,心里有谱。



    “亲爱的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我知道怎么应对!”桂英淡定地将手放在了致远的拳头上。



    “仔儿,你妈自小有主意!胆子大!要这么点事应付不了,前怕狼后怕虎的怎么在外面混!人在社会上,你不找事事会找你!硬的不行来软的,横的不行来怂的,总有法子的!”话不投机半句多,说完老头端着水烟袋拄着拐杖走了!



    老马这话似是说给仔仔听——其实不是。桂英听出了话里的意思,仰头靠着椅背假装伸个懒腰,两眼十分谨慎地打量致远的神色。致远静止不动,他当然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自己是谨慎还是胆小,他坚定又疑惑。他希望今天的结果证明他的正确。



    仔仔观望着这一场好戏,少年也许说不明白,但感受是清晰的。往往,旁观者对当局的感受基本趋同,甚至趋同到精准一致。爷爷的到来某种程度上带给了何一鸣震撼,在男人与女人的模板上,他多了一个可参照的对象,并且他有些欣赏这个男性的模板。仔仔望着爷爷的背影,心里多了一份难以形容的力量。



    桂英起身离开餐桌,拿出职场的范儿,给晓棠和晓星分别打电话。明白晓棠的意思,是她今天要做的第一件事。换好衣服后,桂英出门了,去了晓棠的出租屋,专程等着晓星过来商议此事。



    早上十点,致远和仔仔在餐桌上研究暑期要参加的政府组织的青少年免费培训。父子两给妹妹选了美术班和手工班,仔仔的课程要和学成选成一样的,这样两家接送方便,小哥两还能一块聚一聚、玩一玩。



    漾漾出生前后的大半年里,仔仔一直和学成住在一块。那时候,四五岁的学成特别黏仔仔这个十岁的小哥哥,每天跟在仔仔后面屁颠屁颠地追跑。仔仔也很自豪,领着他的小跟班放学后在农批市场里南来北往地追风。而后所有的寒暑假里,两兄弟常常往来,你来我家住一周,我去你家住五天——这场纯真的友谊一直持续到仔仔初二结束。



    “那你今天去不去姨姨家?”致远问儿子。



    “我刚才听我妈说姨姨要来,我也不知道去不去。”



    “你给你妈打电话问问她要不要专门过去。”



    仔仔打完电话对爸爸说:“我妈说……今天晓星阿姨应该顾不上这事了,让我自己去找学成,然后还让我帮学成报名。”



    “那我教你怎么报名,你学会了再去给学成和你自己一块选课、报名,好不好?”



    “嗯,好。”



    “学成没有电话,你直接给钟爷爷打电话,说你要过来找学成,出发前先给大人打个招呼。”



    “知道知道!”



    聪明的仔仔学会报名后,背着包出发了。两地相隔六个地铁站,出了地铁站,仔仔很快到了农批市场,然后往学成家的铺子走去。



    一周前,钟学成他们小学的期末考试已经结束了。昨天下午学成班主任在微信群里通知家长和学生今日去取成绩单。上午八点,钟能带着孙子去学校取成绩单,刚到家学成接到了哥哥的电话,小朋友激动得眉飞色舞。



    此时钟理刚刚起床,见儿子如此高兴,以为成绩不错。他叫来学成要看成绩单,钟理拿着细细长长的成绩单凝视片刻——语文83,数学70,英语66,总分排名班级第四十四名。曾经在职场叱咤风云的钟理捧着成绩单,瞥着儿子无知地在铺子里蹦蹦跳跳,心下火大。自己上学时从来没有出过十名之外,如今生的儿子又蠢又笨,他摇着头嘴里啧啧。



    八岁多的学成兴致昂扬地盼着哥哥来,哪注意到父亲的厉色。钟理左脚踩在椅子上,左手扔掉手里的烟,温和地叫来学成。待学成站稳后,他拿着成绩单狠狠地训斥儿子。这一幕恰好被仔仔看见了,仔仔不知进退,站在那里跟个傻子似的,不敢动弹。



    钟理见学成木讷呆滞,言语训得不奏效,身子往前一倾,上去就是两巴掌。学成捂着脸,两眼恶狠狠地瞪着钟理,不说话也不哭,钟理见儿子怒目冲着自己,气不打一处来,直接站起来一脚踢倒学成。倒在地上的学成捂着脸抱着头依然不哭,八岁孩子的眼中灌满了仇恨。钟理见学成倔得不像个孩子,他心里微微发怵,继续用脚踢屁股——狠狠地踢了七八脚,卸了火气,才转身去了楼上的卧室里。



    钟理转身的刹那,与仔仔四目相识——山崩地陷一般,仔仔浑身抖了一抖!在温室长大的何一鸣看见此景,吓得呼吸暂停、双肩高耸、全身紧绷,还好钟理只是瞟了他一眼,然后上了二楼。



    仔仔不敢喘气,站那里愣了许久,然后大步走到铺子里,扶起地上的学成。双眼红红的学成一见哥哥来了,激动得失声痛哭。仔仔蹲在地上,两手扶着学成的两胳膊,红着眼睛咬着嘴唇。



    学成越哭越喘,上气不接下气的。买菜回来的钟能见此场景,早猜到发生了什么。他坐在椅子上,将学成抱在怀里,学成靠着爷爷的肩膀,哭得开始像个孩子了。



    “仔儿,你今个不上学是放暑假了吗?”



    “嗯。”仔仔木讷地说不出话,蹲在地上,右手握着学成的左手。



    “那等会你把学成带你家里,让娃在你家里住几天好不好?”钟能问学成。



    “嗯,没问题。呃……我需要他的身份证,有免费的培训,我妈说给学成一块报名。”



    “等会我给你取。”



    “呃……钟爷爷……为什么呀?”仔仔用忧伤的眼神指着学成。



    “哼!谁知道呢!”钟能低下头,两眼混浊。



    等学成哭得喘息慢了些,钟能将学成放在椅子上坐着。自己去找学成的身份证,仔仔给身份证拍了照片以后,还了身份证。钟能收拾好学成的衣袜、玩具、牙刷、水杯这些日用东西,然后装了一大包交给仔仔。老头将两孩子送到地铁口,眼见仔仔拉着学成的手进了地铁。



    地铁上,小哥俩不言不语,学成时不时地抹眼泪,仔仔不停地递卫生纸。那红红的小脸蛋毫无孩子的稚嫩和童真,仔仔俯视弟弟,即将成年的少年,心底忧伤而迷惑。



    以前,他住在农批市场的时候,钟叔叔每天早上西装革履地出门上班,晚上开着车温文尔雅地回来。仔仔那段时间与钟家人相处,谈不上亲如一家,但也是温馨和谐的,爷爷、姨姨和姐姐待他视如亲人,他也待学成视如弟弟。



    那时候钟叔叔对他不关心但也不厌烦,不亲近但也不疏远,偶尔还会开开玩笑打趣打趣,那时候的钟叔叔还是有笑脸的。可今天的场景——何一鸣怕是要终身难忘了!此刻他脑海中还心慌地一遍又一遍地循环钟理狠心下脚的画面。回忆自己平日里如何对父母说话,何一鸣觉自己要比眼前的学成幸福好多好多。



    这世间果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是好的。何一鸣回忆,就在学成家的市场里,有一个和仔仔同龄的男孩叫张途胜,那时候仔仔经常见他的父母当街骂他打他,从来不顾那个张途胜的尊严;他们班上的艾美云从来没见过自己的母亲,说是母亲跟人跑了不要她了;初中同学白实秋从来没见过父亲,同学们私底下传他是私生子;还有小学同学戴奥鑫,四年级的时候听说被他爸爸打得住院了……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何一鸣深吸一口气,抚摸着弟弟的肩膀,像是瞬间长大了很多似的。



    钟能送走了孩子,自个坐在地铁站口的台子上,心里伤感。



    儿子钟理早年那般心高气傲,那时候因为儿子自己在钟家湾的地位比村长还高。自从儿子丢了工作后,他一步一步地换了人,如今这副模样,钟能哪受得了。老人说也不敢说,家里儿子最狠,得亏儿媳妇宽厚,没起离婚的念头。如今梅梅大了,要去远处上学了,偏偏只苦了学成,从他生下来到现在,钟理几乎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



    钟能无奈,给老马打了个电话,告知老马孩子去英英家了,让老马多照顾照顾学成,并将学成被打的事情前后提了几句。在这人来人往的蓬勃之地,老马几乎成了钟能唯一可信任的人了!



    打完电话,钟能拖着忧伤的身子,回家做饭了去了。他相信自己的儿子,他觉得总有一天钟理会起来的,会有原来那般的心劲儿。日子会好的——老头一路上默默重复着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