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能掀翻船只的暴风雨,在持续了漫长到令人麻木的时间后终于消散。阳光穿透洁白的云,落在波光熠熠的海面,徐徐海风吹拂着桅杆,犹如情人爱抚般轻柔,波浪有节奏拍击着船舷,让一切看起来平静祥和。
但船上的人无暇去欣赏这份美景,他们正为生存而忙碌着。
摁住木板舞动锤子,将其钉进地板的青年听到响动回头一望,随即生无可恋地捂住脸---脱去长袍露出满是肌肉的身体,拎着木桶的战奴正伫立一旁,面无表情注视着他。“别愣着,继续舀水!”
没好气地下达了命令,见男子冷着脸开始干活,青年蹲下身继续修补船舱底部,突然觉得有点滑稽:当初他就是不甘心继承父业,在村里当个默默无闻的木匠,这才怀揣着出人头地的心思去了布列塔尼;可现在恰恰是被他瞧不起的木匠手艺,在这片鸟不生蛋的海域救了自己一命。
或许应该溜回去,看看家里的父母是否安好?这个念头刚刚萌生,很快被他自己掐灭。组织或许满足不了每位成员的**,但绝对能逮住并惩戒任何叛逃者,身边这群战奴就是榜样。如果自己偷跑,运气最好也就是像他们一样,被邪恶的献祭制作成毫无心智,只知道服从命令的傀儡。
他可不想被变成一个没有命令,就连舀水都要指挥才会动手的无魂者。
三下五除二钉好木板,不放心地用脚踩了踩,确认海水不再涌入青年这才松了口气。站起来龇牙咧嘴伸了个懒腰,察觉到外头阳光正强烈,忙碌了一个通宵的青年打着呵欠准备去厨房找点食物,却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扑通巨响。
什么情况,敌人,亦或是自己人?不明所以挠了挠头,示意其他人继续舀水与修补底舱,青年带领一位战奴匆匆赶往发出巨响的船长室,推门而入稍加观察当即大惊失色。“咦,大人!?”
肌肤犹如被烈焰灼烧般发黑变脆,透过细碎密痕粉色的肌肉清晰可见;鲜血化作缕缕蒸汽,从碎成布条的长袍中升腾而起;关节处白森森的骨头戳破皮肉暴露在外,导致男子不得不保持大字型躺在地上,满脸痛苦呻吟不断,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本以为那位万众瞩目的大人会凯旋归来,最不济亦能全身而退,从未想过廖有为会遭遇惨痛失败的青年仓促间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好一会这才冷静了下来。“你,会不会医术?”理所当然得到战奴摇头回应,前魔仆放下还拎在手里的锤子,让对方帮助自己把廖有为搬到房间里唯一的床上。在柜子里一通翻检,找到几件破旧衣服的他将其撕扯成长条,手忙脚乱给自己的顶头上司做起包扎。
尽管全身多处重度烧伤,但廖有为依旧保持清醒,从头到尾目睹青年给自己作急救处理,他突然开口问道:“你以前是医生?”
“呃,不是,大人。”虽不知对方为何这么问,但青年依旧选择了据实已告。“我是木匠的孩子,加入组织前在布列塔尼的伊森凡魔法学院当魔仆。”
“魔仆...”看着青年忙碌的背影,外貌不似人形的廖有为顿了顿,随即一字一顿道:“立即启航,我们返回总部,对了,”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他朝青年抬了抬下巴。告诉我你的名字。”
“欧仁,大人。”对方身上的怨气几乎实体化,察言观色的某人压根不敢询问其间发生了什么。答复完立即奔赴船舱底,他暗暗祈祷那些战奴里有人懂得辨别航道,或者会操作航海定向仪---
早知如此,就不该加入这个组织,为每月几十枚银币真不值得,欧仁心底暗暗埋怨着。
稀里糊涂成为了队伍的最高掌权者,还在为生存奔忙的年轻人并不知道,自己的身影早已藉由隐形拍摄装置,被以实时画面的方式呈现在屏幕上。两位如幽灵般半透明的老者,正站在原地保持沉默,注视着船上发生的一切。
等船升起风帆,并缓缓调转方向朝远处驶去,邓群这才按捺不住问道:“你真不除掉他们?虽说处于休眠状态,但舰载机甲或离子炮还能启动吧。”
“确实能启动~~~”慢条斯理回应着,爱因斯坦摸着胡须缓缓坐下,拉长语调缓缓道:“但我为何要除掉他们?”
啧着嘴叹了口气,早料到对方会有此回应的老者识趣地终止了这一话题。不再理会屏幕上愈来愈小的船影,他转而把视线投向正前方,那刚刚爆发了死斗的战场---
准确地说,那儿‘曾经’是战场;如今整个空间皆不复存在,只有巨大的坑洞残留着,边缘一片焦黑。
空间转移,邓群对此并不陌生,甚至他自己都在岛上安装了不少类似效果装置。默默注视机械手们对整片区域进行修缮,他沉吟半晌冷不丁道:“陈昊被传送到哪了?”
“不知道。”
“你!?”
“别紧张,他和那几个女人肯定活着。一个被激活天赋的兽人外带一名7型量产舰娘,这份战斗力哪怕去深渊都能横着走,别那么惊惶失措。”信心十足安慰着身边人,品了口咖啡的爱因斯坦放下杯子,朝远处尚在左顾右盼的身影勾了勾手指。“你有这份闲心,还不如教导一下他。”
惊疑不定走上前,身体已经变半透明的猫猫头恭敬地行了个礼,随即用兽人语询问道:“使者,我,我是死了吗?”
狠狠瞪了爱因斯坦一眼,察觉到对方满脸无所谓,心存善念的老者最终自嘲地笑了两声,照旧为同伴的随心所欲进行善后。“算是死了吧,你失血过于严重,我的同伴不得不用这种方式来延续你的生命......”
似懂非懂聆听着邓群的解释,玛德始终低垂脑袋,直到邓群说完才表达了拒绝。“对不起,使者,我,我不配当长老。”
伸手抚摸腹部,仿佛还能感受到被利刃刺入的痛苦,卡特尔的表情痛苦中带着些许悔恨。“我没识破卡莲,我也没保护长老,我更是错怪了**,我很没用,我辜负了氏族的大家-----”
嘛,虽说从濒死变成灵体,普通人难免会因强烈负面情绪产生消极状态,但这家伙也太多愁善感了吧,难道他是那种外冷内热的家伙?朝爱因斯坦投去求援的视线,发现后者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明白唯有靠自己的邓群悄悄朝他竖了个中指,随即干咳两声正色道:“你若拒绝,才是辜负了前任长老的期待。”
抢过了监视用无人机的权限,调整投影屏使玛德能看清内容,邓群把画面切换至兽人村落,经历了德雷斯坦的肆虐,那儿如今已是一片废墟:茅屋被烧尽,石路被熔化,木头椽子与门成为焦炭,死者们化作一团团灰烬,曾经供孩子们玩耍、妇女们编织的小广场,更是垒起一座尸骨堆成的金字塔,哪怕隔着屏幕都能感到血腥与残忍。
但此地并未被荒废,相反,之前撤进丛林的猫猫头们,正成群结队返回家园。尽管悲伤让队伍中不时传出哭泣,但他们还是努力在废墟中翻检,试图找到更多尚未被焚毁的物件。
“成年人死得太多,剩下的人没有粮食,没有防护,没有住所,甚至连可以指引他们该怎么做的长者都没剩几个。”一一点出卡特尔们如今面临的困难,见玛德陷入沉默,感觉有戏的邓群继续分析道:“卡莲已经死了,**现在...下落不明,你作为氏族内最有威望之人,接过长老之位带领大家克服困难,不是应该的吗?”
目睹幼年猫猫头边抹着眼泪,边把金字塔上亲人的尸骨小心翼翼取下,玛德原本迷茫的目光逐渐清晰。表情肃穆的男人沉默了片刻,随即缓缓转过身,再次朝两位老者敬礼,只不过这次,他的态度认真了许多。“为了氏族延续,我愿意接受这份职责,但是---”望向自己半透明的躯体,他有些尴尬地抬头道:“我已经死了,大伙会不会拒绝我当长老?”
“放心,我们会帮忙。”暗地里给了爱因斯坦一肘,让他也露出笑容的邓群勉励了玛德几句,这才将其送回地表。待还有些迷糊的新长老离开,他这才懊恼地给了椅子上的老人一记手刀。“瞧你干的好事,整天忽悠这些兽人有意思吗?”
“不是忽悠,他们的第六任长老与主人有约,接受主人的庇佑,我只是继续履行这份承诺罢了。”纠正了邓群的结论,爱因斯坦似乎不愿多提及往事,很快把镜头又切换到海面。目睹帆船最终化作一个小点,老人似笑非笑眯起眼,随即起身整了整仪容。“该出发了。”
“辐射清理完了?”
“怎么可能,你以为塞壬对世界的破坏只有这么点吗?”笑嘻嘻反驳了一句,爱因斯坦敛容伫立,双手举起十指如敲打键盘般跃动起来。
“‘维世者’级星际战列巡洋舰,爱因斯坦号,启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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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走,欢迎下次再来~~”热情地向对方招手,玛丽直至后者消失于门外,这才毫不顾忌形象趴到桌面上。
尽管嘴巴笑到快要僵硬,但少女的心却被喜悦填满:按照某人传授的秘笈,对每一位走进店门者报以微笑,让本就不错的生意愈发火爆。每天光出售治疗药水,收入就有十多枚银币,而算上帐篷、干粮、骑兽饲料、指南针、遮雨斗篷等冒险者用品,进账的数字更是喜人。
玛丽可以对女神发誓,自己现在每天经手的钱,甚至比父亲都多。也正因如此,一向顽固的鲁尼终于松口,不再对女儿整天往外跑颇有微词,情窦初开的少女也得以呆在店里,利用闲暇时光进行些个人兴趣相关之事---
比方说,学习。
“嗯,唔...”额头皱成了川字,少女一只手捏住写满字的纸张,另只手翻动着厚厚的典籍,不时停下进行着比对。“---找到了!”总算确认了纸上的词汇,她放下典籍抄起笔,在纸上的空白处做了标注。“y--i--z--h--a--n--s--h--i,一...站...式?”不明所以再次放开典籍,仔细看了一遍每个字的描述,仅仅是扫盲班毕业程度的少女满脸懵逼,不得不再度翻看写信者随后的注释。“让买东西的人不必再去别的店,尽量在我们这把所有东西都买齐。货物保证品质,价钱可以贵一点,必要时可以搞成t...这又是什么词啊!?”
尽管频频因不理解的词汇而苦恼,但只要看到那清秀的字迹,玛丽眼前总会浮现那张英俊又带些懒散、玩世不恭又莫名可靠的面庞。“大师,愿光明女神保佑您。”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重新拿起字典的少女刚想检索,却发现紧闭的房门被用力推开。
“罗德炼金用品店,欢迎光临!”毕竟当了一段时间店员,少女虽紧张却不慌乱,收起信纸条件反射说起了欢迎词。赶忙把私人物品塞进柜台下,重新抬起头的她却发现来访者并非顾客,而是自己如今的老板。“罗德大师,您好,有什么事吗?”
“是有一点。”并未多搭理柜台后的女孩,胖乎乎的中年人拉开挡板走近货架,稍加观察很快从底层取了个箱子,二话不说拎着它走向大门。在门边停下脚步,他想了想扭过头,掏出一把钥匙丢给了莫名其妙的玛丽。
“我要出趟远门,这段时间店铺交给你打理,记得在‘兽潮’期间关店,跟你父母躲到地下室去。”
未多解释自己的安排,罗德挺着啤酒肚离开店铺,三步并作两步走向自己的宅邸。“玛莎,玛莎!!”一把推开虚掩的大门,进入厅堂的男子蹲下身打开箱子,同时朝闻声而来的女仆急促道:“我的战斗服呢,你放哪了?”
“阁楼,老爷。”瞅了眼像皮球般在地面蠕动的男主人,手里还拿着煎锅的女性哭笑不得摇摇头。“但是以您现在的体型,多半穿不下它了...您是打算今年狂欢节穿出去,勾引那些不懂事的小女孩吗?”
“你看我像那种人?”没好气地给了对方一个白眼,罗德从箱子里取出一根满是灰尘的魔杖,边擦拭边沉声道:“杰帕德刚刚给了我一个消息。”
“格里芬在幽界的观测站,侦测到了陈昊的灵魂波动,可惜时间太短,他们无法锁定方位。”
“幽界?”把煎锅放在桌上,中年女性用围裙擦拭着手上的油脂,神情同样严肃起来。“他怎么会去那,他不是应该到圣都当洋娃娃吗?”
“这话下次别当着教会说,别看他们表面上闹得欢,其实心很齐的~~”调侃同时把擦净的魔杖别在腰间,罗德又取出一把匕首,用手扯断黏在上面的蛛网。“我要去一趟幽界,把他带回来。”
“那我也一起去吧。”对上男人惊讶的视线,玛莎双手叉腰撅起嘴唇,脸上是毫无掩饰的不满。“我发过誓与您同生共死,那个满是疯子的世界,我可不放心您独自前往。”
“我很厉害的---”
“您要是年轻五十岁,再瘦四十斤,说这句话还比较可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