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害我…还不够吗,还想做什么。”
莫泽恩声儿轻浮,终是不见了往日闹腾。
陆长庚眼帘半沉看不清里头神色,只是,常日所见的不耐姿态及嫌恶阴怒于这一瞬似削去不少。
“我从一开始就说了,只要你安分…”
“你给我吃的果真是避子药,还是断我父皇余路的刃刀!”
莫泽恩嗤笑了声断去他的未尽余话,静静抚上绞痛难忍的腹,是声声无力的控诉。
陆长庚不予半分回应,也是头次这般压着性子躬下半身替她遮好了褥子。
“若我没猜错,往后…我都不会有孩子了罢。”莫泽恩定定凝他那张漠然无关的脸。
那人指尖一颤缓缓直起身退后半步,虽无半声,那姿态已尽数表明。
“没有关系,我从一开始也没想过要同你善终。”
陆长庚闻言眉心一松似是如释重负,宛如一切罪过都得以抚平。
“往后,我不会再为难你。”陆长庚如是说道。
莫泽恩冷冷笑出两声,能淬出腥血的眸子愈发暗淡,直慑那人用尽余力恨恨道:“你以为这样就完了?你污了我的身子如今又这般践踏,这是你欠我的!今日字句你且记下。”
“我以余生之命诅咒你绝子绝孙!你不是喜欢江予初吗,我就诅咒你哪怕左拥右抱也终生爱而不得!死后无处容身、沦落婆娑地狱永不超生,日日看着她同我皇叔恩爱缠绵!不死、不休!”
——我以永生不做轮回为诅咒你终归落得众叛亲离、骨肉崩析的下场!
随着她的声声控诉,古君尧坠崖前的撕心恨意随之滚滚袭来,刺得他心里直疼。
陆长庚敛下那可怜难见的丝丝柔软,侧目望向榻上人儿之时再是满眼寒霜。
——我陆长庚无愧于任何人,唯有阿尧。
我的阿尧。
才是我负之最深。
“我没有错,是你们逼人太甚!”
“对错,神明自有定数。”莫泽恩冷冷笑了两声,是无力的嘲意。
“将军,郎中来了。”阳其山在门外回话。
陆长庚静静敛眸,于郎中身前两步站定,“今夜府里进了贼人,内子受了惊吓,有劳先生。”
郎中拱了拱手笑道:“将军莫急,待小人号了脉…”
“她是受了惊吓。”陆长庚身形不动地抬高了音量,缓缓抬眸送出一记意味深长的眼神。
郎中会意,怔怔敛笑退后半步行礼,“是,夫人是受了惊吓…”
……
璟王府。
星月阁。
半月冉冉,星辉微烁。
莫辞原本还想着能静静靠在她怀里,而她则满目柔意的用鸡蛋替自己细细敷揉。如此夜景,郎情妾意、两厢情浓岂不美哉?
哪知…
莫辞刚一坐稳江予初就已端着药膏送了上来,“来,我给你上药。”
好嘛,坐着就坐着吧。
江予初抬起他下颚往那乌痕细细瞧了瞧才知江怀宇是下了死手的。
——外头瞧着并无异样,倒更像是伤及内骨,深处瘀血成积。
“疼吗?”
莫辞本想趁势说疼,可难得见她一脸关切的样子又忍下了。
“不疼。”
江予初挨着他落了座,一手扶上他后颈耐着性子说道:“上药可能有点疼,忍着些。”
莫辞为哄她安心,眉目一松笑道:“我堂堂七尺男儿岂会怕疼,就这,落拳之时我都不带哼出半声。”
画面一转。
“啊——”
“轻点儿——”
“江予初——”
“疼啊——”
“疼啊——”
美景静夜之下传来阵阵杀猪声。
“别动。”江予初一手控住他的躲避,一手强摁在他伤处运气揉搓。
怎么形容。
就如…上次她给自己上药那般。
或说在珩州喂药那次…简单,粗暴,真真是虎女…
“啊——”
“听话,别动。”
“疼啊——”
“快了快了。”
“你能不能轻点儿——”
“你这伤的有点重,不把深处瘀血化开就好不了。”
难得她这般粗暴还能软着声音回应着些安慰他的话。
莫辞被逼的满脸涨红,脑中只觉万鼓齐震,她每分运气力道予来的疼痛皆似从他双耳强行灌入。
赤红的双目,额间满布的虚汗、青筋,及脖颈、手腕现出的道道鼓痕无一不在诠释他的痛苦。
“罢了,先这样罢。”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予初终于收了手,只留满脸虚汗、目光呆滞、生无可恋的他。
江予初犹豫了稍刻,终是忍不住问了声:“很疼吗?”
莫辞缓缓抬眸,是无力的苍白控诉。
“……”
江予初静静合嘴起身去了里间,再出来时手里多了方帕子。
“来,我替你擦擦。”
她坐在他身边很贴心地替他拂去面上及脖颈上的虚汗,分寸眉目皆是柔软,连同这帕子予来的尽是少见的温情。
他有些沉溺,甚至觉着,挨了这拳竟…有些值当?
与其同时,另一个念头莫名跟着涌出。
——她同陆长庚那十年究竟是怎么过的,都做了什么?陆长庚待她到底如何?从前她对陆长庚是不是更为体贴?
今日陆长庚在留仙馆字句昭明有多爱她时自己都险些受了感动,将来她听到了会不会心一软就真的甘愿回到他身边?
“你不关心今日我和陆长庚说了些什么吗?”莫辞软了眉眼定定凝望,誓要捕捉她的每分神色变化。
江予初无深意波澜地展了半记笑,语气平静:“你想说自会说的。”
“那你想知道吗?”莫辞神色凉肃,眸子仍是凝她眉目不舍避开半分。
江予初禁不住笑了笑,“你今日是怎么了,总问些莫名其妙的…”
“他说他很想你。”
莫辞语气清幽冰冷,如同酷夏时节的一勾沁凉清泉。
他两眼不眨直凝她的眸,他多希望她能继续毫无涟漪。
但他捕捉到的是她眼睫微微一颤露出的几分涩意及缓缓敛去匿笑的僵凝。
不过弹指间功夫,她眼光一转便已疾速敛去那抹不该存在的情愫,脖颈一阵轻微沉空,静静转过身置下帕子。
似一朽无心槁木,一切如常。
也是这么弹指间的功夫,一眼的功夫,就抽得他的心狠狠一痛。
那是自己苦心算计、转而用情至深许久也从未得过的回应,是从不曾予过自己的慌乱与涩意。
从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