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慕慈决定写一封辞呈,以此验证自己在grace心中的重要性。
顾立泽或许是对的。因为自己觉得自己不重要,外界自然也就按不重要的方式来对待自己。这在心理学上有个名词,叫做投射。赵慕慈决心改变自己心中的这个观念,同时也改变外界岁自己的投射法则。她当然是很重要的。不管grace或者laura怎么想,首先自己将自己重视起来,不再视自己为草芥,不再怀着无价值感不放,不再深陷无力感中,逆来顺受,总是扮演受害者。
写信之前她考虑清楚了。如果grace同意,那说明她真的是可有可无的,又或者她已经对她感到不满了。与其在她与laura的争斗中被牺牲掉,还不如此刻自己走掉。可如果grace不同意,那她要趁机跟她谈一谈一些事情,好叫她想起自己还是比较重要的,宜多加爱护,不可轻易挫伤,甚至牺牲。
至于网上的某种教程,如努力表现,让领导看见自己的价值,以求生存,已经不适合她了。此时她面对的是一场改革,一场权力的斗争,一场利益的较量和博弈,个人有没有价值,并不是根据行业标准和个人能力去看的,而是完全取决于她对于某一方有没有用。
虽然她自己并没有站队,但很显然,grace招了她,又在暗地里用她,就连laura也开始排斥她。所以她是grace的人没跑了。可是grace用她,却不见得爱惜她。非常时期非常手段,说她一哭二闹三上吊也好,说她挟天子令诸侯也好。总之她是要以一封拒信,来确定她的重要性,并且让grace也意识到这一点,从而改变对她的态度。
她没有抄送hr,而是发给了laura,抄送grace。laura自然是开心的,但也知道要看grace,于是按住不动。grace收到信之后两天,才打电话给laura,让她了解核实一下离职原因,之后她再跟她聊。
laura依言办理。赵慕慈便将前日在办公室被训斥的那些理由搬出来说,什么确实觉得自己缺乏合规佣金计算、会员晋升这一块的知识啦,能力不足恐难胜任啦之类的,讲了一堆。laura心中暗笑,虽不知她说的是不是实情,却一字不差照搬给grace听。
grace暗暗头疼。她一开始讲laura法律专业能力不行有待加强的那些话和逻辑,本就是存着挤兑她的意图去的。没想到短短数日,这些话和逻辑像踢猫一般,顺着踢下去,又让monica给踢了回来,顶的她心口疼,偏又无法发作。
grace沉吟数秒,对laura讲道:“知道了,你不用管了,找时间我跟她过一下。”
laura走了。grace很快便找到了时间,赵慕慈便跟她在办公室见了。
不像数日前那样训小孩似的严峻神情,此刻的grace面带微笑,如沐春风,连声音听起来都柔和许多:“为什么突然提辞职?”
赵慕慈心想,对laura说的那些话想必她已经知道了。不如乘此机会,说些比较真实的想法。于是她开口了:
“因为我觉得,laura不太喜欢我。而你又不是我直接领导,可能也不太方便护着我。本来我也是在忍耐,但上次在办公室的事情让我突然明白,原来我这个职位是岌岌可危的。只要我老板laura不高兴,她随时都可以找出一堆理由开掉我。哪怕我已经尽力在维持,尽量的分担她的辛苦,只要她不开心,呵呵,办法多的是。上次的事情,明显是她冤枉我。那些特殊规则根本没有讲给过我。我的笔记上没有这些。”
grace:“你很懂事,这很好。但是有一点你没明白:既然我有能力招你进来,让你坐在那位子上,没有我的允许,你就不会轻易离开。即便你老板不喜欢你,那也没用。”
赵慕慈:“现在明白了。你的确有这个能力,因为你是大老板嘛。可是……”
说到这里她看了grace一眼,欲言又止。
“直接说,没有什么好犹豫的。我们今天坦诚布公的交流。”
虽说如此,可赵慕慈毕竟不好直抒胸臆。她沉默数秒,组织了下语言,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
“被顶头上司排斥,我工作起来就很无奈了。您可能不知道,现在我在合规组里面就惯着自己的那一点点事情,因为laura突然不喜欢我,整个团队的人似乎都开始排斥我了。我每天就像是组里的编外人员一样,就连我名下的两个主管,时不时的也会向laura直接报告,我没有办法,又不好跟她冲突,只要忍下来,得过且过。这样的日子,真不知道会到什么时候。”
grace轻叹一声:“难怪你会想离职,这也是难为你了。不过还是请你坚持一下,应该不会持续很久。”
赵慕慈看着她,期待她多说一点。grace却婉转一笑:“我只能说到这里,你自己去体会。”
赵慕慈垂下眼,接着说道:
“另一个考虑是,按照laura的用人标准,我的确是对合规这边的佣金计算、会员晋升这些东西所知不多。反而她在这一块经验很丰富。我固然是在法律方面有经验的。但laura治下的这个team,似乎并不是那么需要法律人才,它是按着laura的一些习惯的处理方式去运行的。当然问题是很多的,但laura似乎更倾向于维持现状,而不是让我参与进去,让它法治化一些。所以,我固然有法律方面的经验和技能,但在laura的组里却无处施展,而laura所看重的那些技能,我又没有。这怎么看……都像是配错了对……”
grace轻轻摇摇头,准备说些什么,看着赵慕慈也张嘴待说,便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赵慕慈:“laura掌握的那些计算的规则和公式,是中国区合规组长期以来适用的东西,她做了那么多年,当然是很熟悉也很有经验的。她教我的,大约也就是我跟你同步的那些。没有说出来的那部分所谓的特殊规则,如今看来,呵,就是拿着随时来跟我为难的法宝了。看起来这块业务,没有她好像真的不行。laura如此重要,如果她再一次对我产生莫名的不喜欢,坚持要辞掉我,只怕到时候,你也很为难吧?”
grace垂下了眼,没有说话。
赵慕慈:“我看来看去,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合规组里很多余的一个人。似乎也没有什么能让我老板laura看上的价值。哪怕尽力忍耐、周全和分担,她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自身的专长和价值得不到发挥,自然就无足轻重,没有什么重要性和价值。我虽然是坐在总监位上,但我身后似乎无人可依,我是飘在这位子上的。想来想去,实在找不到出路。与其有一天让自己难堪,让大家为难,不如主动请辞,解了这个困局,一了百了。”
grace瞧了她一眼,难得流露出一丝同情和怜惜。她承认,按照目前的状况,monica的确像是被放错了地方。但是照她心里的那个宏大计划来看,monica可是被选中的那一个,是目前的改革换血过程中挟制laura、帮她完成一些事情的重要帮手,是合规组百废待兴的时候要挑大梁的人,蛮重要的一个人呢。
可是她心里还有另一个念头。走到哪里说哪里的话。如今是在改革中,自然就按改革中的进度和需求来。如果monica坚持得到改革成功,那她就会被委以重任,主持合规组的全部工作;可如果改革不成功,或者遇到瓶颈,需要有人做出牺牲,那么,她也只好被牺牲,总不能让她去牺牲吧?那是不可能的。
“行到河中不换马。”当前时刻,改革换血的要紧关头,monica走了的话,她这一番布局就会破一个大口子。laura已经有了警惕,到时候再想新人进来容易,要留下来,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所以monica不能走,她至少得坚持过这段时间再说。
主意拿定,她开口说话了:
“你讲的这些,都有道理。你工作辛苦,却一直坚持到现在,说明你比一般人都能适应这种局面和环境,比常规法务组这几个强多了。当初我都问过她们的意见,没一个肯去做那个位子。光凭这一点,就说明你是很优秀的,适应性、忍耐力,应变力都很强,来了这段时间,也做了不少工作和成绩,我想谢谢你,为组里,为我分担这么多。我再重申一次,你老板喜不喜欢你,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你是我招进来的。我不点头,没有人能将你辞掉。”
“至于你说配错对的问题……相信我,没有配错对。我是vp,有国外商学院mba学位的人,我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将不合适的人放到一个总监位子上?你这不仅是在质疑自己,更是在质疑我。如果我要找一个跟laura有类似经验和技能的人,那我直接把susan重用了不就完了,还花那么多钱在外面招?你在这里,是非常合适的,而且是有大用的,这个职位所需要的,就是你受过的法律训练和法律实务经验,跟你最近面到的那几个专员级别的法律背景的同事一样,都是我很看重的一些人员配置。合规组的毛病你也清楚,是时候治理一下了。你们在这里就是要做这件事的。所以别自我怀疑,也别怀疑我的决断。你很重要。”
听到这里,赵慕慈不禁露出笑容。
grace:“至于你说,laura如果坚持要辞掉你,我会不会很为难。目前看来,没有什么为难的,我会尽量保住你,因为你很重要,有大用。但是难免的,为了某种平衡与暂时的和谐局面,你免不了会受一些气,一些委屈,希望你能谅解,自己排遣一下。我都会记在心里,给你补偿。如果有一天……”
grace说到这里停住了。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皱起了眉头,脸色也凝重了。最终她缓缓开口了:“如果真像你所说,有一天我不得不为难的时候,那便是一切往不好的方向发展去了,我也不会太好过。我会尽量不让事件往那个方向去,也请你保持信心,乐观一点。”
赵慕慈看着她,她开口讲道:“你只记住,我跟你,是同进退的。你不好,我也不会太好。”
“总会比我强吧。”赵慕慈暗暗的想:“我会丧失在这里的职场生命,你会继续活下来,再次图谋胜利的时机。哪能一样呢。”
grace浑然不觉,继续游说:“我希望你明白,你身后不是空无一人。即便你老板不喜欢,你还有我。我会尽力去保护你,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我招你进来,就不是为了让你老板喜欢的。所以她喜不喜欢你,一点都不重要。但你还是要忍耐一点,至少上下级的礼节和规矩要做到,免得授人以柄,徒惹麻烦。再重申一次,你很重要,我有大用。请务必乐观一点。”
grace这番话讲的实在好听,不断的强调赵慕慈很重要,令她一颗悬着的心落回了胸腔。看到grace鼓励肯定的眼神,她不由得也笑了。
grace:“我言尽于此。但我真心希望,你能收回辞呈,留下来。跟我一起做事,将合规组改头换面,让它旧貌换新颜,更符合中国市场监管的要求和公司的运营需求。”
赵慕慈:“grace,听你说了这些,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grace露出稳操胜券的笑容:“没关系,我给你时间考虑。三天如何?”
赵慕慈:“好。”
grace笑一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其实你跟helen某些方面还有点像。”
赵慕慈:“是吗?”
grace:“你们都有股子聪明劲。但是helen比较外显,你是不怎么显的。但是人家跟你一打交道,一说话,自然就感觉出来了。”
赵慕慈笑:“你这是在夸我,让我高兴。”
grace:“不仅如此。helen一毕业就跟着我。也没有去过律所。专业方面,自然是远远比不上你。可是她忠心,对我的事情说一不二,全部执行到位。所以我也很信任她。你是我招进来的高管,各方面都很优秀。希望我们也能愉快的相处下去,不说心心相印吧,最好能彼此信任,这样做起事情来才更顺手。彼此也能发展出一个战壕的战友之情。helen你有时间也带带她,她那一块业务,明显你更熟的。我也会跟她说一说。”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赵慕慈还能说什么?她将helen跟自己相提并论,自然是想传达一个信息,那就是她将她看作helen那样的心腹的。她要她带helen做工作,自然是想说,在她眼里,她是比helen更重要的心腹,堪称第一心腹。grace安抚人心的本事,也是一流的。
抛开心中的疑虑和不安,她对grace说道:“明白,谢谢你,grace。我好好考虑一下,尽快给你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