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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窝丝糖
    含钏停下手上的功夫。



    这就是院子小的坏处。



    人与人之间,压根没有秘密。



    想避开人说个悄悄话,话儿还没出口,便被风吹散得不成形。



    白四喜有些紧张地先看了看含钏,又看向自家母亲与爷爷的方向。



    他家母亲可别作了吧



    家里多住个含钏,是多吃了一缸米,还是多喝了一口井的水呀不说别的,含钏在家里住着,收拾做饭、打扫清理,甚至连墙上的瓦漏了,含钏二话不说撂起袖子上房补瓦。



    甚至,含钏连家里的伙食费都包圆了。



    若是含钏不来,他能这么大块大块的牛腱子肉往嘴里塞



    母亲做饭,手艺不行,刀工最佳。



    肉丝儿能切成头发丝儿粗细,肉丸子能做成指甲壳大小,旁人是大海捞针,他家是海里捞贝壳肉非常锻炼眼力与筷子功。



    白四喜握紧拳头看向母亲与爷爷,事关伙食,小伙子的神色比含钏都慌张。



    崔氏的声音虽压得很低,可有藏不住的兴奋,“媳妇儿打听过了,人家是考过了的秀才,就住在城东郊外,家里有十亩地,开了个私塾,有四五个学生,束脩是全然够用的,家中老母早已离世,含钏嫁过去就是当家娘子,不比现在疲于奔命、抛头露面的强”



    含钏手一下子收紧,案板边缘膈在手掌心,有点疼。



    白斗光本想发火,听崔氏这样说来,细细一想,倒觉得听起来还算不错



    有秀才的身份,意味着不交税,见官不跪。



    有十亩地,意味着家有恒产,能自给自足。



    开了个私塾,收学生的束脩,意味着每月都有进项,旱涝保收。



    最妙的是,家里没婆母



    有婆婆和没婆婆,是过的两种日子,一个束手束脚,一个随心所欲。是束手束脚好,还是随心所欲好只要是人,用脚板心都能选出来。



    白斗光左手手指在右手掌心里敲了敲,看了眼崔氏,细问起来,“东郊东郊哪里若是太远了,走动起来不方便。”



    崔氏眼神一亮,有戏



    “就在东郊杏林巷一家三代都是读书人,若是不好,媳妇儿又怎么会拿到公公跟前说嘴呢”



    白斗光眉头蹙了蹙,杏林巷



    “我记得你娘家就在杏林巷”



    崔氏笑起来,“是呢,聂秀才就是我那侄儿的老师。如今呀,我那两个侄儿都在聂秀才门下读书,不说别的,聂秀才的名声人品还是信得过的。人家一听含钏是从宫里放归出来的姑娘,又是您门下的弟子,挺高兴的呢”



    崔氏话还没说完,眼瞅着白斗光的神色越发阴沉,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止了话头。



    白斗光笑了笑,“我记得你侄儿的老师,都四十多了吧”



    崔氏喉头一哽,脸上有点发白,“若不是聂秀才上了年纪,含钏的事儿也不好说给人家听啊”



    想了想,觉得自己做得挺对的。



    含钏没爹没娘没嫁妆,这样的姑娘谁会愿意娶



    灶屋内,白四喜跺了跺脚,立马就想往外冲。



    含钏一把将白四喜拉住,低声道,“你这样冲出去,便是给你娘没脸你爷爷当着你的面骂你娘,既是落你爷爷的脸面,也是落你娘的脸面”



    含钏本欲拉上白四喜像之前一样,躲出门去,却被白四喜反拉住,“别走外面冷死了你是我爷爷的徒弟,这家里本就该有你一席之地你哪儿也甭去”



    含钏眼眶有些发热,垂了眼眸。



    井边的声音一直没声音。



    白斗光看着崔氏渐渐理直气壮起来的脸,憋了一口闷气,“四十岁含钏才多大年纪翻过年关才十五。明年才及笄呢你侄儿的老师,我还记得是个鳏夫吧一个四十岁的老鳏夫,你也好意思给含钏牵线这件事儿,我当你没说过,你也当没想过”



    白斗光扶在小磨碾盘上起了身,准备往里走。



    崔氏一下子叫出声,“爹您就实话说吧,您到底想将含钏配给谁”



    崔氏余光瞥见了竹栅栏后的两个身影,心一横,若是有心胸有志气的姑娘听见她说这些话,早该气得去投河了



    “含钏和四喜同岁,您一向喜欢含钏。她还没出宫时,您便日日唠唠叨叨宫里有个小姑娘多聪明、多憨厚,灶上的功夫多卓绝。等到出宫放归了,您便火急火燎地让我收拾出西偏厢给她备着”崔氏说起来,心里就有些苦,“人说一辈人不管二辈事儿四喜的亲事,理所应当是咱这当娘当爹的做主,爹,今儿个我便僭越一回,就要您一句准话”



    含钏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崔氏以为白爷爷在撮合她和四喜



    崔氏疯了吗



    白爷爷是她师傅



    白四喜跟她差着辈呢



    手艺人的辈分大过天,若真干出这样的蠢事,白爷爷也甭在这北京城混下去了



    白四喜没听明白自家母亲的意思,可听清楚了母亲对爷爷的语气不太对,特别着急,却也知道含钏说得对,若这时候冲出去,三个人都丢脸。



    “你在说什么疯话”白爷爷一巴掌拍在石磨上,害怕含钏和四喜听见,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你在说什么疯话含钏是我的关门弟子,素日叫你嫂嫂”



    白爷爷气得想一巴掌给崔氏扇过去,“你可动动脑子吧”



    白爷爷气得原地打转,高高抬起拐杖,“合着你挤兑含钏,是因为这慌忙帮含钏说婆家,也是因为这我告诉你,我在一天,四喜的亲事便落不到你手上去”



    “你这些年,补贴娘家,照顾弟弟我怜惜你守着大郎不容易,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只眼你糊涂短视,我念你是妇道人家,不曾多加训斥你在这家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可曾要你立过一天规矩,照顾过一天”



    白爷爷压抑的声音让含钏听得心疼。



    含钏轻轻叹了一口气。



    “咚咚咚”



    门响了。



    含钏逃也似的去开门。



    一个平日里卖糖葫芦,帮着送糕点的小童手上递给含钏一个红檀木匣子,“有个白白胖胖的哥哥叫我送过来的”



    含钏蹙着眉头,将匣子打开。



    里面是一支点翠鎏金坠红宝流苏簪子。



    淑妃赏给她的那一支。



    出宫前,被吴三狗抢走的那一支。



    含钏脸上突然冰冰凉凉的,抬头一看,今年的雪终于落下来了。



    白绵绵胖乎乎的,有点像甜甜的窝丝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