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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冻秋梨
    白爷爷训了崔氏快一个时辰,从崔氏这些年偷摸攒下贴补娘家的钱,到警惕防备含钏的那颗心,直到白大郎几声剧烈的咳嗽,小院才熄了灯。



    一整夜,含钏翻来覆去,一点儿也没睡好。



    东偏厢,崔氏嘤嘤的哭声到后半夜也没有停下来。



    含钏侧着睡,偏头拿枕头捂住了耳朵,崔氏呜咽般的哭声消弭殆尽,可自己的心跳声却越渐清晰。



    第二日一早,含钏顶着两个巨大的乌青眼照旧出摊,刚出巷口却见白爷爷一团黢黑中,手里拿着一杆烟枪,见含钏过来了,白爷爷把铜嘴往墙上砸了砸,砸出一地黑乎乎的烟灰。



    白爷爷拍了拍含钏后脑勺,塞给含钏一颗乌黑的冻秋梨,“前些日子爷爷我给冻的,过会儿渴了就吃。”



    冻梨很好吃。



    冰冰凉凉的,一口咬下去,果肉绵密,汁水丰盈,酸酸甜甜的,很得小姑娘的钟爱。



    含钏把冻梨放在摊儿上,对着白爷爷笑了笑。



    “自个儿好好的,爷爷我当值去了。”白爷爷手背在身后,跟在含钏身后,把小姑娘送出了还没亮的胡同。



    这是怕她心里吃味呢



    老爷子能做到这份儿上,也不容易了。



    含钏立在原地叹了口气,推着小摊儿车往出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纵是白爷爷这样要强自尊的人,在外头风风火火,回到家里也是一堆子烂账,常年卧病在床的独子,心思不纯的儿媳妇儿



    含钏想,纵是烂账,那也是血脉亲缘呀,她活了两辈子,与她亲缘相连的人,只有一个。



    这一个,却将她送去见了阎王



    含钏又想起那支金簪,胸口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痛就同刚醒过来一模一样,自从出了宫就很少出现了,含钏便也没再备下理气疏络的丸子,如今只能靠在墙根上,伴随着呼吸一点儿一点儿把气往下顺,才终于好些。



    下了摊,含钏把摊车锁回铁狮子胡同,东偏厢大门紧闭。



    也好。



    昨儿个啥话都听全了,面对面相见也尴尬。



    含钏叹了口气,扬声唤了一句,“嫂子,我出门一趟晌午不用备我的饭了”



    回应含钏的,是一片寂静。



    这到处惹事的,还能不好意思



    含钏抿了抿嘴,不理会了,推门而出。



    “时鲜”小摊儿今儿个给食客说明白了直到过年暂停糕点外送,这原因嘛有许多,一则年关将近,年终考评即将开始,许多官宦人家脚板心都抓紧了,女眷小子们不敢在这个时候吃喝玩乐触主君的霉头,二来做糕点得在院子里,崔氏把话说得这样明朗,含钏脸皮虽不薄,却也不想白爷爷难堪,索性减少在院子里与崔氏碰面的机会,三则嘛



    含钏踏进珍宝斋的门槛,把那只红檀木匣子递给围栏后的伙计,笑了笑,“劳您给看看,连同这只木匣子,一共能当几钱”



    既然淑妃赏下的金簪重回手中,含钏手头便一下宽裕了许多。



    三则,含钏自有打算。



    那伙计年岁不大,十一二岁,看着像个学徒,把木匣子接过打开,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叹。



    含钏也蹙了蹙眉头。



    不过一支鎏金红宝簪子,尚且不是实心的金簪,胜在做工精巧,可用料不扎实,红宝也不名贵,左不过五六十两银子罢了。



    这有啥值得惊叹的



    含钏退了两步瞅了瞅,嗯,是珍宝斋没错,北京城里最大的当铺。



    难道说内造的东西这么巧夺天工



    还是这伙计太没见过世面



    “您这是死当还是活当呀”



    伙计一句话把含钏思绪拉了回来。



    “死当吧。”含钏笑了笑,“您看我粗布麻衣的,戴支金钗也不像个样子。”含钏认真注视着伙计,“您看看,能给个什么价儿”



    伙计把打开的木匣子放在烛光下面看了看,“嘶”了一声,把木匣子往旁边一放,埋头去请柜台外的掌柜模样打扮的过来。



    含钏一看,是老熟人了



    “您好呀”含钏笑起来。



    这不是冬至那日第一个买年糕汤的食客吗



    掌柜的一见是含钏也拱手笑起来,“您好呀”



    顺手便接过了伙计手上的木匣子,眯着眼瞅了半天,再看了眼含钏,略带了些打量的意味,身子在柜台后微微前倾,“冒昧问一句,您是从哪儿来的这支簪”



    “啊”含钏被问愣了,想了想,“之前伺候的主顾赏下来的。”



    掌柜的眯着眼睛,把头又埋进木匣子里去了,想了半天,“咦”了一声,“您莫不是观音果证日放归出来的贵人”



    含钏只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掌柜的却越想觉得越像,有着一手精妙厨艺的小姑娘,若真是之前伺候的主顾赏下来的物件儿,那倒真说通了



    嘿



    赚了赚了



    花几文钱,就吃了那么久御膳房做的吃食



    掌柜的有些激动,把木匣子放回原处,开了个价,“您看一百两银子可好”



    一百两银子



    含钏克制住面部表情,一百两银子



    就算是看出了是内造之物,一百两银子买一只鎏金的簪子,怎么看都是亏呀



    更何况这东西,并不算太精细



    含钏虽是女使出身,好歹也在王府当了这么些年的侧妃,好东西虽不多,却也看见过千八百件儿。



    在含钏的记忆中,这簪子并不算太好。



    昨儿个她一见这簪子便吓得赶紧阖上,之后便再也没打开过。



    含钏的眼神落在了木匣子上。



    含钏的惊愕落在掌柜的眼里,变成了无言的沉默,掌柜的想了想那一碗思亲思乡年糕的情谊,再回头看看刚才开出的价格,觉得自己个儿忒不是个人了人家做生意赤诚相待,他做生意还跟这儿打这机锋,人家宫里出来的贵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必定一眼就看出了这簪子的不寻常



    自个儿这么砍价,确实不太地道。



    掌柜的舔了舔嘴角,解释道,“您的出身自能看出这东西的不寻常,某一点儿没蒙您,您这虽是红玉髓,可簪体却是鎏金的,这小小一块儿红玉髓可比这看似富贵的鎏金簪体值钱多了。



    “咱们若是收了,得先请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将您这玉髓与簪体小心翼翼地分开,再重新请工匠打磨制作您这东西好是好,可咱们收回来想再卖出去,也得投入大本钱呀咱们都是生意人,亏本的生意可不能”



    掌柜的突然止住话头。



    他想起了那碗食材满满,却只卖了五文钱的年糕汤。



    当即忍痛开了口,“您若觉得亏,您开个价,咱们商量着来也成。”



    含钏有点愣。



    她当然知道红玉髓和红玛瑙的区别,两者看起来很像,可红玉髓更亮更透,品相上佳的红玉髓里甚至会出现水头与样式,这样的红玉髓可不好找,卖价是普通红玛瑙的一倍还多。



    可淑妃当日给她的,明明是红玛瑙。



    一颗中指指甲壳大小的红玛瑙。



    品相不好不坏,很适合赏给下人。



    如今,怎么会变成红玉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