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晌午,含钏带着小双儿去“时甜”守店,还没进去,便听店中叽叽喳喳的,全是夫人奶奶们的声音,见含钏进来了,店内一下子安静片刻,十来位夫人齐刷刷地看向含钏,默了一会儿,又齐刷刷地回头继续三三两两地说着话儿。
倒是很整齐
“含钏这边儿”
是齐欢。
含钏笑着过去,递了盘糖炒瓜子过去,环视一圈,笑问,“自个儿一人”
齐欢眯眼笑着,花栗鼠再现,“母亲昨儿个收到哥哥来信了,哭得两只眼睛肿成小红泡儿。约了三娘,她后娘不乐意她出门耍,便拘了她在家绣花。”
收个信咋还哭了
是路途很艰难还是遇到难事儿了
尚探花与曹醒、徐慨是一路的,可曹醒寄来的信里,可是半个“难”字儿都没提的呀
含钏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信里说什么了我哥哥也寄信回来的,却什么也没说”
只说了沿路的风景和吃食
别是曹醒害怕她们担心,不肯说吧
他倒是没什么,只是徐慨也没寄信回来,路上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她可真是一点儿摸不着头脑。
齐欢摆摆手,笑眯眯地说,“也没甚,就是哥哥水土不服,身上起了好多疹子,在信里说是又刺挠又痛痒,母亲便心疼得不得了。”齐欢“啧”了两声,“他在信里分明也说了,人秦王殿下身上也长了好多好疹,人家金尊玉贵的亲王都受得住,偏偏他细皮嫩肉”
什么
是了。
徐慨最容易水土不服长疹子。
不仅长疹子,还容易咳嗽、流鼻涕和淌眼泪水儿。
曹醒在信里就带了一句“慨万事皆好,体壮如牛”
信他个鬼咧。
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含钏瘪瘪嘴,盘算着夜里回府请孙太医调和清凉膏,叫漕帮的兄弟们带过去。
齐欢抓了把糖炒瓜子在手里慢慢磕,笑着冲含钏勾了勾手指。
含钏顺势俯身去听。
“你知道不北京城今儿个可是传遍了。”
齐欢声音压得低低的,眼神像一只狡黠的花栗鼠,“相传,富康大长公主家的张大姑娘昨儿个落了水,被外院宴请的学生瞧了个精光,有好事者甚至将昨儿个外院宴请的学生名单拟了出来,勾勾画画的,就看谁去富康大长公主府提亲了。”
漕帮的行动力是惊人的。
哦不对,薛老夫人的执行能力是惊人的。
含钏点点头,在齐欢身边坐下,磕了颗瓜子儿。
香甜酥脆,甚至吃出了一股浓浓的绿茶味是阿蝉的手艺,她炒干货最喜欢把糖炒焦后放入茶叶沫子,这样吃起来既清香又甜蜜,很不腻口。
齐欢再道,“谁知道,那张单子上除了一个定昌侯的小公子,全是名不见经传的穷书生富康大长公主素来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这怎么肯更何况,那张霁娘先前和秦王议亲,钦天监都烧起来了甚至落了个女不好嫁的名声阵势闹得这么大如今算是名节全毁、清白全无,啧啧啧,也不知现在该要怎么办了。”
含钏笑了笑,“不是有股风,说她要册封县主代固安郡主和亲吗”
齐欢手放在桌上,瓜子壳吃了一小碟儿,“若当真如此,她也算是将功抵过,阿弥陀佛了”
含钏点点头,歪头问齐欢,“你可知,当日,她与那浑身湿透的小官之女起了什么争执”
“具体事宜我不清楚,只记得是个夏天,煦思门外开中元灯会,那年场面挺大的,几位皇子与出阁的公主也去了。当时富康大长公主府的灯楼设在东南边,旁边儿就是曲贵妃赏赐下的灯楼。”
齐欢歪着头努力回想,“当日三皇子也去了,那小官之女不小心撞倒了曲贵妃灯楼下的双层油灯,差点烧到张霁娘的衣袖,便听她们争执了几句,第二日那个小官之女就自缢了。”
有什么东西,飞速地从含钏脑子里一闪而过。
再想捉住,却连影子也见不到了。
含钏若有所思地放下了手里的瓜子虽然思考使人肚饿,但瓜子这东西,明显不顶饿啊。
齐欢又同含钏说了几句,摆摆头表示自己尽力了,“实在是想不起来了过去太久,那小官一家倒是去击了登闻鼓,只是苦于无证无据,圣人晋了他家的官职,此事便也算作揭过不提了。”
含钏一边想,一边蹙眉,见小姑娘很是用力地回想,便习惯性地伸爪子摸了摸齐欢的头以表赞许。
齐欢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手上全是瓜子儿的蜜渍,我大前天才洗的头呢”
含钏
张三郎,你知道你媳妇儿,四天洗一次头吗
含钏的直觉告诉她,此事甚有来头,背后必然藏着令人疯狂的原因谁会因为别人打翻了一个油灯,就用这么折辱迂回的方式去霸凌报复
就算是脑子有问题,也不至于这么疯吧
更何况,那个油灯,还是别人家的。
是人曲贵妃设下的灯楼
等等。
含钏眯了眯眼。
曲贵妃设下的灯楼
含钏手一抖,握住的那一把瓜子撒了一地。
不得不说,漕帮干起事儿来,就是得劲儿
经过重点预热、全面铺开、点对点散播谣言,北京城关于富康大长公主府张大姑娘的流言逐渐变得满天飞,一派说“张大姑娘要去和亲了”,一派说“放你娘的狗屁送身子都被男人看光了的姑娘去和亲这他娘的是去结仇的吧”
含钏敢断言,张霁娘从小到大、从梦里到现实、从上辈子到这辈子,受到的关注,都没这么大过。
只是这份关注太沉重,导致张霁娘嘴边长了好几个水泡儿。
水泡儿又痒又疼,请来的大夫开了好几副擦脸的药,青青紫紫的,擦满了下巴颏儿。
张霁娘不敢看铜镜,甚至不敢往有水的地方去她蜷缩在英国公府水塘子旁的石头后面一个时辰,整整一个时辰。
外院学生的笑闹、风吹水纹的声音,都叫她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