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盈盈捏着一枚棋子,嗤笑一声,“能够进入这后宫的女人,有哪个良善之辈能够生存下去的?李依依算是她命好,救了皇上一命。皇上从前是个傻子,才会对她那样好,如今他智力慢慢恢复了,正眼都不瞧一下她的,今后她在后宫的生活,只怕没那么容易?何况上头又有个不怕得罪人的哥哥,她认了李家,也不知到底是福还是祸。”
想到李依依的身世,连星也不由的嗤笑起来,自己虽说是个奴婢,可一出生就在廉亲王府,吃穿都比旁的丫头要略胜一筹。不似李依依,流落在外也就罢了,还沦为青楼女子。
“奴婢行走后宫可没少听说关于李常在的闲话,说她就是靠着一股子狐媚劲儿勾引皇上的,若不然以皇上对娘娘的情谊,怎么允许她同分宠爱?”
李盈盈笑意渐渐褪去,她笑李依依得不到君王的宠爱,而自己集了这宠于一身,也不见得有多幸福。这个后宫的女人,都是苦命的人。
“皇上身体的事情,你已经和爹说了,他怎么说?”
“王爷还未回话,不过依奴婢看来,皇上智力能够恢复,王爷必定是高兴的。何况神医的医术,娘娘还为皇上的身子担心吗?”连星巧笑道。
“就是因为沈清鸣,我才担心。”李盈盈却悠悠地说道。
连星见收拾好的棋子放置好,不解地问道:“娘娘何出此言?”
“沈清鸣这个人极难控制,连我爹都没有办法,索性他还有把柄握在我爹手里。爹爹的意思,只要李铮恢复了记忆,炎夏皇位回归正统,我就可以不必再呆在宫里。我就怕沈清鸣在李铮身上下什么暗招,他医术那样高明,太医院的老太医也未必能够检查出来。”
李盈盈和沈清鸣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谁也不信任谁。
连星明了地点点头,忽然瞥见小道一颗桂花从旁突然闪过一抹嫩绿的影,她喝一声:“谁?”人已经窜了出去,一把将躲在那处的人抓了出来。
“李依依。”看着被连星抓在手里李依依,李盈盈眸子里闪过复杂的情绪,想着刚才的话,她究竟听了多少?
“你,你们对皇上做了什么?”身子因为恐惧都颤抖,李依依一脸惊恐地看着李盈盈,“皇上变成现在这样,都是你们搞的鬼是不是?”
默默注视了她半晌,李盈盈忽然笑的十分灿烂,摇曳着一身红衣行到她面前,柔声问道:“你刚才,都听到了什么?”
李盈盈虽然是笑着,可李依依一想到刚才的话,就感觉这笑容里,也添了几分血腥。她要后退,后面有连星,“我要去告诉皇上,你们在对付他。”她说着开始剧烈地挣扎。
李盈盈挥挥手,示意连星放开她,“你去呀,你去告诉皇上,说本宫要害他,看皇上信你,还是信本宫?”
李依依得了自由,拔腿便往外跑,听到李盈盈的话后,身子堪堪顿住。皇上再不是以前的那个人,他如今看见自己都是满心满眼的厌恶,自己说的话,他会信吗?
她心里想的什么,李盈盈一清二楚,慢声说道:“皇上当初会喜欢你,不过因为他只有六岁孩童的智力,如今他已经慢慢恢复,堂堂天子至尊,怎么会喜欢一个,烟花柳巷出来的女子?”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李依依身子几下晃动,烟花柳巷四个字,就似一把钢刀,狠狠地切割着她的心脏。她怎么就忘了,自己虽然顶着李家小女的身份,可归根究底,还是那个状元坊的柳依依。
她的身子软软倒在地上,难怪他看自己的眼神都充满了厌恶,寻常男儿都无法忍受的事,他是皇帝,后宫有三千佳丽,怎么会容忍自己?
她慢慢扯开一丝笑,眼前罩下一片阴影,李汐俯身在她耳边说:“咱们女人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你要为他送了性命,本宫也不拦着你。不过本宫奉劝你一句,沈清鸣的药对皇上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若是死了,谁来给本宫自由?”
见李依依双眼出现迷茫,李盈盈轻蔑一笑,到底是外头的人,如此经不得下。“李常在口出不逊以下犯上,着令闭门思过半月,没有皇上与本宫的指令,谁也不许探看,也不许饮泉宫的女侍出入半步。”
原本李依依与李盈盈相安无事,李汐还觉得欣慰,暗道李依依在宫里总算是有个说话的。可这一转瞬,李盈盈便以无视宫规的罪名将李依依关了禁闭,令她十分震惊。
按理说李盈盈在宫中的地位无法动摇,对皇兄也并无感情,怎么会和李依依过不去?即便这两日皇兄不曾去饮泉宫,李依依也并非善妒的,怎会因此就怨恨李汐?
“主子,是去饮泉宫还是甘露宫?”见李汐起身,新衣忙跟上去,讨巧地问道。
李汐蹙着眉头,“回来仪居。”
“主子不去为李常在讨个说法?”新衣奇怪道,连她都看得出来,此事必定又是李盈盈挑起的,她如今得了掌管后宫的大权,就急着立威呢。
“我既然将掌管后宫的大权交给了李盈盈,这后宫的事情,就必须由着她说了算,否则今后她在宫中如何服众?”换过一身便服,李汐出了勤政殿,继续说道:“何况,李依依要想在宫里立足,还须得受些苦头,此次也算是吃了个教训,教她今后不敢轻易信人。”
“若她心生怨恨,岂不白白浪费主子一番好心,今后后宫难以安宁。”新衣担忧道。
“她若是生了怨恨,也是我识人不明,早早有个结果,也是好事。”李汐轻叹一声,上了轿辇。
一切妥当后,新衣吩咐人起轿,听李汐话中有别的意思,她微微惊讶,“主子但真要将后位交给她?”
“老爷子选来的人,除了前头闹事的三个,余下四个都不差,只是性子还需的磨练。李依依也是其中一个,后位必定在他们几人中产生……”李汐说着说着,忽然就停了下来,笑的苦涩,“选后一事,当有皇兄做主。”
“主子……”见到李汐如此落寞的表情,新衣心中不畅,虽知道主子做这个摄政公主做的辛苦,可有朝一日她离开这里,也会不习惯的吧。她紧紧扣着牙关,挤出一句话,“今后主子在哪里,奴婢就在哪里。”
李汐笑了笑,不语。
回到来仪居,李汐以为会如往常一样,看到凤尘靠在桌边看书,候着自己一同用晚膳。却听守宫的女侍回禀,说是驸马爷正午时分便离开皇宫,今夜也不回来了。
李汐反应很平淡,眸子里一丝落寞掩藏的很好,面对满桌佳肴却没了胃口,只吃了几口,便令人撤了。
新衣知晓她的心思,拉过守宫的女侍悄悄问道:“驸马爷就没什么旁的吩咐?”
“大人可真有先见之明,驸马临出宫时,特意将一张纸条交给奴婢,让你奴婢务必转交给你。”拿女侍递了一张纸条给新衣。
新衣展开一看,吓得双手一抖,纸条飘然落地。她紧赶着收拾起来,裹在袖中,又怕万一落下来,取了火折子将纸条点燃了,方才罢休。她又拉过女侍叮嘱道:“这件事情不许与任何人提起。”
女侍点头,见向来嘻哈的大人一幅惶恐的模样,十分好奇纸条的内容,“大人,你不要紧吧?”
新衣收拾了心情,煞白的脸色怎么也掩不去。她勉强笑了笑,“大概染了风寒,不打紧,你先下去吧。”
待女侍下去,新衣眼眶微红,看了看水月别居的地方,闭了闭眼,低声呢喃道:“三殿下,愿你一路好走。”
“你们两个小蹄子说什么呢,还得背着我?”李汐用过晚膳后便在创下看看书,见新衣出去许久,打趣儿道。
“也没什么,那几个妮子玩得疯了,竟然忘了准备公主沐浴的事,奴婢才刚训了两句。”新衣含笑关了门。
听这声音中带有浓浓的鼻音,李汐抬首一瞧,见新衣脸也苍白,眼圈红红的,不由惊奇道:“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新衣笑道:“这宫里谁不知道奴婢是主子跟前的人,紧赶着巴结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敢欺负?不过才刚风吹落了扬在树梢的尘土,奴婢光顾着训话了,就没有躲开。”
李汐嘱咐她小心些,又说宫里伺候的人太多,谁做了哪样的事也没个准头,让新衣着手打发些人出去,看看是去别的宫里伺候,还是放出宫去自行婚假。
新衣诺诺地点头。
李汐又说自己的俸禄,原是先帝的旨意,以摄政公主的身份等同于太子给的,如今皇兄竟然病情松了不少,平常的折子也能自行批阅了,她的俸禄便慢慢减下去。
新衣点点头,却又摇头,“主子,皇上的病情虽然缓减,可到底还没有好全,朝上的事情还得你拿个主意,减奉的事情既然没人提,也不着急啊!”
“皇兄病情好转,我须得拿出个态度来,一来好堵住悠悠众口,二来我一个人也实在是用不了那样多。”李汐道。
“可主子这些年得来的俸禄,不是全都入了国库吗?”新衣着急道。
“按照我的意思去办吧。”李汐稍显疲惫,见灯花频频爆发,脸上露出一丝喜色,“灯花爆,喜事到,许是老天爷也为皇兄病情的好转感到高兴。”
新衣看着那灯花,鼻头一涩,上前挡去了光,“外头已经准备好了水,主子累了一日,沐浴后便歇着吧。”
一连数日,凤尘皆不曾回来,李汐着人去凤府打探,得到凤铭的回复,他也不知凤尘去了哪里。
听了回复,李汐轻轻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将身子懒懒地靠在床沿,手中磨砂着那个陈旧的香囊,让新衣熄了灯,侧躺在黑暗中。
“主子,驸马爷肯定会回来的。”黑暗中响起新衣的声音,她见不得主子这样伤神,机会有一瞬的冲动,想要将所有的真相都告诉她。话到了嘴边,紧紧咬着唇瓣才能不吐露。她清楚,知道真相后,主子会比现在更难过。
黑暗中传来李汐的轻笑声,连新衣都察觉了她的心思,可见是真的陷得太深了。“睡吧。”
第十日,凤尘带着满脸的疲惫赶回来,第一时间去勤政殿看李汐。
李汐正在批阅折子,抬首见了他一脸的担忧,吃了一口茶,唤来新衣,“如今越发不会当差了,勤政殿是随便个人就能进来的吗?”
新衣诺诺地看着自家主子,知道她这十日来为凤尘担心着急,她告了个罪,默默地退了出去。
李汐要唤住她,凤尘开口唤道:“汐儿……”
“出去。”李汐淡淡道。
“汐儿……”
“出去。”李汐的声音中已经有了哽咽,她垂首假装去看折子。
凤尘无奈,转身,听得身后传来‘啪嗒’一声,猛地回头,折子上已经晕湿了大片。他呆愣着,不可置信地看着伏在案上低声啜泣的人。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一向坚强倔强的女子,也会有如此软弱的时候,尤其是为了自己。
他上前将她拥入怀里。
李汐拳打脚踢,要将他推开,嘴里叫嚣着:“你还回来做什么?死在外面算了。”
凤尘的心暮然一痛,“对不起,不会再有下次了。”
“什么人也不说,消失的无影无踪,你以为没人会担心你吗?你以为没人会为你着急吗?你万一受伤了,被人抓了,万一再也回不来了,你让我怎么……”李汐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觉得双颊犹如火烧,烫的吓人。
她推了几下没有推开,索性将头埋在凤尘的怀里,将心里堆积的话一股脑说完,“整整十日的时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想过了你所有的可能,每次睡下,我都在想,也许一睁眼就能看见你了。可每次一睁开眼,我还是一个人面对空寂寂的房间。”
“对不起,再也没有下次了。”若在往常,凤尘此刻定是高兴坏了,他一直在等着李汐敞开自己的心门。可此时此刻,面对在自己怀中哭的梨花带雨的人,他的眼里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待李汐缓过神来,才惊觉自己如此丢脸,又是一顿拳脚将凤尘轰出了勤政殿。
新衣候在外头,见凤尘被打了出来,正像要上前去劝架,殿门‘砰’的一声关上,凤尘虽一脸狼狈,嘴角却含着笑,好奇道:“驸马爷这是怎么了?”
“没事。”凤尘笑的得意。
新衣面色一沉,看了看四下无人,低声问道:“事情,都办好了吗?”
凤尘微愣,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事,看了看紧闭的殿门,低声道:“他走的很安详,没有一点痛苦。”
“驸马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公主?”这一点,是新衣眼下最担心的,一旦公主知道三殿下去世的消息,肯定会崩溃的。
凤尘摇头,他袖中还有李昭给他的两封信,他不知道该什么时候交给那两个女子。
“沈清鸣曾经说过,他能够保住殿下三年的性命。”新衣吸了一口气,这件事情瞒不住,主子迟早会知道。“希望那个时候,驸马能够陪在她主子身边。”至少,不要让她独自一人承受痛苦。
“三年吗?”凤尘低声呢喃,这个谎言的时间,格外漫长啊!“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驸马爷最好记得今日这句话,若日后有失,我新衣即便追你到天涯海角,也必定取你性命。”新衣咬牙警告。
新衣的话才刚说完,大门打开,李汐面色尤还红润,狠狠瞪了门口的二人一眼,对新衣喝道:“还不赶紧进来。”
新衣敛了脸上的狠厉,乖巧地吐了吐舌头:“奴婢这就来。”
凤尘消失了十日的事情,李汐没有问,他也没有说的打算。
李昭的死在他意料之中,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还记得男子躺在榻椅上风淡云轻的笑着,仿佛世间的事都逃不过那双盈了智慧的眼。
他经常在想,若是没有先帝的遗诏,自己还会与这对兄妹有交际吗?
答案是没有。
深吸一口气,凤尘进入勤政殿,新衣一把将他拉了出去,示意他轻声些,“主子才刚睡下,驸马爷有什么事待会再来说罢。”
凤尘眉眼一垂,轻声说道:“也没什么打紧的事,今儿是三殿下头七。”
新衣眉头一涩,看了看里头,红了眼眶,“三殿下葬在何处?”
“随风而去,随风而散,这是他临终前的愿望。”凤尘道。
“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新衣吸吸鼻头,“驸马爷今儿晚间再来罢,主子还有不少事情处理,奴婢会准备好一切的。”
凤尘自然相信新衣的能力,她跟在新衣身边多年,除了她只怕没人会更了解李汐的脾气。
李汐睡了个囫囵觉,见新衣与幻樱都立在一旁,不由得皱皱眉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幻樱摇头,“宫里一切安好,并无异样。”
新衣笑着将李汐扶了起来,“幻樱说许久不见主子,怪想念的。”
李汐明显不信,直直地看着新衣。
新衣干笑两声,“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自三殿下离开皇宫后,水月别居处无旁人居住,里头有一池子的荷花开了,无人观赏怪可惜的,奴婢已经命人在里头罩了花灯,今儿个晚上,主子去瞧瞧吧。”
提及水月别居,李汐自然想到了三皇兄,想着他在宫外是否安好,想着他的病会不会因为离开了这个牢笼,而好些了?想着想着,她嘴角裂开一抹笑,“今夜就去瞧瞧吧。”
新衣与幻樱都笑了笑,只是那笑容中,参杂了不少的悲凉。
李依依本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自被关了禁闭起,一面为李铮对自己态度的转变而伤心,一面又为李铮的安危而着急。
“小主,如今饮泉宫被围得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外头的消息也传不进来,可怎么办?”采翠焦急地在屋子里打转,比她这个被关了紧闭的小主还要着急,“王爷为了不让你的身份暴露,宫里知晓你身份的也就只有奴婢一个,外头也没个援手的。”
李依依在窗下绣着手绢,时不时抬首看了看她的身影,无悲无喜。“不过还有三两日时间,不必太着急。”
“小主是不急,入宫后也不见你主动接近沈清鸣的,王爷那处得不到半点消息,如今的紧闭,还不知是不是王爷授意皇贵妃下令的呢。”采翠一时间气愤到了极点,说话也口不择言。
见李依依仍旧一副不冷不淡的表情,更是来气。“小主,也不是奴婢说你,你在后宫立足,完全靠着的是皇上的宠爱,如今皇上的宠爱没了,你就该好好靠着皇贵妃这颗大树。你大哥树立了多少敌人,后宫多少双眼盯着你,这宫里哪个不是踩高拜低……”
“倒不如,我这个小主,让你来做如何?”不等采翠说完,李依依忽然将手中的活计往桌上重重一放,柔柔地看着她。
采翠骇然,低了头,“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担心小主。”
李依依放柔了声音,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为了我好,我也很感激。这宫里的人我都不敢信任,唯有你我只能同心协力,否则你完不成任务,我也无法救出雅儿,对我们两人都不好。”
采翠连连点头称是。
李依依又道:“待禁闭减除,我会立即去甘露宫请罪,请皇贵妃赎罪。也会尽快地接近沈清鸣,你放心,王爷交代的任务,我一定会办好。”
采翠点点头,“奴婢去看小主的晚膳可好了。”
目送采翠离去,李依依眼中露出一丝迷茫,李盈盈在宫中的势力那样庞大,又深的皇上的信任,关禁闭一事就是很好的例子,她要除去自己,仅仅是动动嘴的事情。
而更重要的是,李汐会相信自己吗?她会为了自己的话而去处置李权的女儿吗?
这一切的顾虑,都令她摇摆不定,若不将实情相告,李汐被蒙在鼓里,皇上的性命危也。可若是将实情相告,李汐即便信了自己,李盈盈与沈清鸣也不会放过自己,到时候自己和雅儿的性命,也就完了。
她重重地叹口气,若早知道会有今日的局面,当日在破庙就不该多管闲事。
入夜,李汐更衣去水月别居,见新衣拿了一件黑灰色的长袍,蹙着眉头问道:“这件颜色这样暗,怎么拿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