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一声冷笑几乎是从鼻孔里哼出来,李汐折扇轻摇,满面讥讽道:“本宫也不拿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话来压你,凤老命悬一线你才回来,竟然大言不惭地说这里是你家,实在可笑。”
“身为上位者,以权谋私,罔顾刑法,还有什么脸将皇家搬出来?”凤尘语气不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街上的事情还未下火,如今又见父亲身子健朗,显然这是他和李汐玩的把戏。
李汐眉头愈发皱起,张口欲反驳,想想却又觉得没必要。有些事情,即便争个长短也再无意义,她也没指望这个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能理解自己。
“凤老,令公子才高八斗见识深渊,本宫也无能教导。还有事,就此别过。”一句话凉凉地说完,李汐已经行至院子里,想到了什么,转头又看着凤尘冷笑,“你说本宫以权谋私,就当是如此吧,百善孝为先,能有凤老这样一个父亲,多少孤童做梦都能笑死,好好珍惜吧。”
言罢,再不停留,出了凤府。
天色还早,碧蓝的天空飘来几朵白云,被风散成各种形状。
李汐抬首,长长舒了口气。最后一句话,说的是她自己的心声。
如果,父皇还在,自己和皇兄,还如幼年那样天真无忧罢。
“公主,离西苏千牛镇有五日的车程,为了不引起注意,奴婢将马车备在城门口,现在抓紧时间,还能赶到第一个落脚的小镇。”这些事情,幻樱本不用向李汐汇报,只是见她神色落寞,有意转移她的注意力罢了。
“我们不在小镇落脚,日夜兼程赶去千牛镇,清莲公子行踪飘忽,若是去晚了,只怕他又离开了。”李汐道。
幻樱与新衣垂首跟在后头,皆不言语。
清莲公子的消息是真是假尚且不知,即便真的找到了他,皇上的病情拖了这么多年,能够治好吗?
二人都默契地没有开口。
在凤尘和李汐说话的空档,凤铭已经往一旁的软榻上躺去,神情恹恹恍若弥留之际的人。虚眯着眼,一手拽着老管家的袖子,含糊不清地问道:“福伯,尘儿还没到吗?”
他这样子,不明就里的人瞧了,还真以为是垂死之际挂念亲儿。
福伯后背发凉,他显然没有凤铭这样的演技和定力,眼角稍稍后撇,撞进凤尘冰凉的双眼,更是颤了一下,哆嗦着道:“老爷,公子已经回来了。”
凤铭闻言,这才睁开眼,眼角撇到门边的凤尘,双手吃力里朝他伸出,低声唤着他的名字。
凤尘进了屋,却并未朝凤铭走去,而是双手环胸靠在门边,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对主仆演戏。
见凤尘没有动静,福伯脸上冒了冷汗,趁着俯身去搀扶凤铭的时机,悄声说道:“老爷,你就别装了,公子不会像公主那样陪着你演戏。”
凤铭瞪了他一眼,想想也有道理,自己儿子可是个从内冷到外的人。如此一想,立即从床上跳了起来,大笑着上前将凤尘抱在怀里,“我说怎么身子一下就硬朗了,原来但真是尘儿回来了。”
凤尘不知自己是否该佩服老头子脸皮如此之厚,淡淡地将他推开,保持了三步的距离,“母亲在世等了你那么多年,你早点下去见她也好,至少让她死后不要等那么久。”
他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很平淡。
凤铭脸上的笑凝了温,嘴角僵硬下来,搓了搓手,转身坐下,垂首一言不发。
“你还在怪我。”这么多年来,只要提及这个话题,两人之间的气氛就格外的沉重。
凤尘没有回答,福伯见气氛不对,忙拉着凤尘坐下,又唤来丫头立即去准备晚餐。忙完后,见那两人还闷在屋子里,不得开口劝道:“公子,夫人离世这么多年,老爷日日都在自责。”
“我没有怪你。”凤尘将目光转向天际,声线仍旧平淡,“如果没有我,母亲也不会死,你和她,现在应该还是恩爱的一对吧。”
“尘儿……”凤铭呢喃着看向对面的人,这是儿子的心里话,五年未见,儿子似乎长大了些。
见气氛正好,福伯悄悄地退了出去,掩上了木门。
隔了许久,凤铭又复低下头,叹口气,“你不肯随我回京,我还以为你在为她的事情怪我。”
“我不肯回京的原因,你应该清楚。”凤尘声音冷了三分,“自炎夏开朝以来,哪有女子摄政监国的道理?”
“女子又如何,公主确有治国之才,炎夏在她的带领下,日益繁华昌盛,百姓衣可蔽体食可果腹,何必在乎当权者是谁?”凤铭神情认真起来,语气也严厉不少。他自然知道凤尘不肯回京的原因,又知道他性子执拗,从前也不勉强他,只是眼下廉亲王虎视眈眈,公主身边可用之人实在太少,不得不将他召回来。
凤尘默言,他并非顽固不化之徒,只是想到一个女子掌握着天下苍生的生杀大权,心里总不舒服。
“当年你不曾回京,自然也不知道朝中形势的严峻。先皇有意传位与大皇子,却不曾想,大皇子谋逆篡位,二皇子虽有治国之才,可却骄奢淫逸的,四皇子与五皇子一个心思太毒,一个有勇无谋,皇位若是落在他们手里,弱智的六皇子与李汐公主性命不保是小事,天下交到这些心术不正的人手中,百姓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凤铭叹口气,继续说道:“三皇子才智双全,又是个心地纯善的,只是被大皇子陷害,落下了一身的病,若让他执政,只怕不出三年,就会因劳碌而亡。值此时刻,公主身为女儿身,临危受命,用稚嫩的肩膀担起了整个炎夏的重任。”
太阳渐渐斜了,散发的黄晕透过门上的纱窗落在凤尘脸上。他没有说话,目光淡淡地看着外头,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四皇子与五皇子派了刺客入宫,公主护着皇上,被刺了三剑,生死垂危之际,还顾念着兄妹情谊。二皇子怂恿朝臣,要将公主赶出朝堂,面对咄咄逼人的百官,公主当堂削发立誓。众人只道公主心狠手辣软禁兄长,却不知那个孩子,经历了怎样的痛苦。”
话说到这里,凤铭眼眶已经微微红了,他是看着李汐一步步走来的人,这其中的辛酸痛苦,连他这个久经战场的人,都替她赶到难受。
“尘儿,你说公主以权谋私,殊不知那个皇榜的发放,一是为了为父,二也是为了皇上的病情。公主无时无刻不盼着皇上的病好,自己能交出摄政大权,她到底还是想做一个普通的女子啊!”
凤铭讲了很多李汐的事情,凤尘脑海中却始终回荡着那一句“她到底只想做一个普通女子啊!”
“为父说了这么多,也不忘你能完全接受公主,只是为了这个国家,为了大义,你也该放下对公主的成见,为天下苍生出一份力。”
“我凤尘此生只敬强者。”凤尘没有说愿意,也没说不愿意。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福伯已经老泪纵横。
见凤尘出来,福伯自觉失态,擦了擦泪水,忙道:“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老爷,公子,请吧。”
凤尘侧身移步,淡淡道:“我不吃了。”
凤铭走到门边,看着他的背影道:“三个月后便是选贤大试,为父已经替你报名了。”
凤尘稍稍驻步,没有回应便离开了凤府。
“老爷,你说公子会听从你的安排吗?”看着那抹黑色的身影离去,福伯担忧地问道。
凤铭捋了捋胡须,笑道:“我的儿子,还能不了解,这小子迟早拜倒在公主石榴裙下。”
福伯只觉得后背发凉,公子虽然冷,到底没老爷这么多把戏。
李汐离宫两日,李铮便自责了两日。
魏子良虽心中不忍,可想着公主良苦用心,生生忍住告诉他真相的冲动。
李盈盈能够在宫里嚣张跋扈,一是缘着自己背景,二是因李铮对她的依赖。
被李汐当众责罚,令她颜面扫地,可皇帝为了她和公主冷战,这令她很的面子。她自小就被当做皇后养的,自然很懂得驭人之术,何况还是李铮这样弱智的皇帝,她驾驭起来,更是得心衬手。
可接连两日,李铮未曾来未央宫,令她不免有些疑惑。也担心李铮和李汐和好后,自己在后宫的地位受了影响。
这日,李盈盈遣了自己的贴身宫女,巴巴地去请了李铮来。本欲再装装楚楚可怜,却见李铮满脸愁容,眉头紧缩,再不复往昔开朗。
“皇上这是怎么了?有谁惹你生气了?”李盈盈俯躺在床上,伸手拉着李铮的手,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李铮一口气接着一口气叹着,犹豫着要怎么说。终于耐不住李盈盈软磨硬泡,将自己和李汐的事情和她说了。
李盈盈心中一惊,随后一喜,表面难过地垂下头,“都是臣妾的错,明知道公主对臣妾有成见,那日原不该惹她的。”
李铮自听不出李盈盈话中的意思,以为她正自责,一头安慰道:“这本不是你的错,汐儿也是为了朕好,朕原本要去道歉的,却没想到,她竟然赌气离宫。宫外那样危险,她一个人在外面,也不知道能不能应付过来。”
“公主离宫了?”
见李铮点头,李盈盈心中冷笑,总算是让她逮到机会了。“皇上,公主不过耍耍小性子,很快就会回来了,你也不用太着急。”
三言两语,将李铮哄走,李盈盈立即唤来贴身丫头,细细嘱咐一番,“你将这个消息传给父亲,告诉他,务必不能让李汐活着回来。”
小丫头应声去了,李盈盈躺在床上冷笑,“李汐,你敢打我,本宫就要你的命。”
刘放在西苏做了几年的知县,为官倒也清明,口碑极佳。只是上司不看好,一直没有升迁的机会,便拿着自己几十年的积蓄找上了廉亲王。
那时正是二皇子怂恿朝的时候,李权将刘放写的一篇关于歌颂李汐的文章给散出去,虽没有解了李汐的困,却也很大程度上给了她鼓励。
事情结束后,李汐果然找到了刘放,还将他调派到京基做了知府。
刘放从此便以李权命令马首是瞻,暗中给他作了不少事情。李权也着实没有亏待他,更将他的儿子刘远行收做干儿子,以至于刘远行在京中飞扬跋扈,无人敢管。
今日街上刘远行受了那么大侮辱,拖着满身伤口就跑到廉亲王府哭诉。
“义父,那人打了孩儿不要紧,可他分明没把义父放在眼里。”刘远行很聪明,知道李权和当朝公主不对盘,特意将那李汐的话添油加醋一番,“孩儿抬出义父的名号,那人却说……”
李权收下刘远行,原本只是为了让刘放给自己做事,他在京中所作所为,也有所耳闻,深知他不是个做大事的,就没怎么管。
现在他到了自己面前,多少还是听他说说,听到一半,见涉及自己,连忙沉声问道:“说什么?”
“那人说,廉亲王再怎么厉害,也得听从公主的吩……”
刘远行一句话还未说完,李权已经将杯子重重扣在桌上,阴阴说道:“老夫不过瞧着她是个丫头,礼让三分罢了。”
刘远行身子一颤,忙拍着马屁,“孩儿自然清楚,只是外头的人不这么想。”
李权正要说话,外头管家小跑着进来,在他耳边而语一番。
就见他神色一变,吩咐人招呼好刘远行,便随着管家离开大厅,去了书房。
书房内有小厮等候,见李权来了,恭敬地行了一礼,“王爷,那人今晨离宫,皇贵妃的意思,是让她不要回来了。”
“消息确切吗?”李权压着激动,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是皇上亲口说的。”小厮回道。
“本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李权挥了挥手。
小厮离去,管家关了房门,李权负手在房间里踱步,沉思着开口,“公主这个时候离宫是为了什么?”
“莫非是和皇上吵架,赌气离宫的?”管家捧着茶跟在他身后,猜测道。
李权喝了口茶,摇摇头,“那丫头若是意气用事的人,本王也不用这样着急除去她了。”
管家又道:“奴才想着,刚才刘公子说的那事,公主离开皇宫,必定会乔装打扮,这京基不把王爷放在眼里的,也只有他了。”
“是了,身边跟着两个武功厉害的,必定是新衣和幻樱两个丫头。”李权眯了眯眼,“尚武,你立即派人四下寻找,找到人后先别动手,确保万无一失。至于那三个人是不是公主,就让远行去试试便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