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荒之地,浔阳城内,张礼向来都是认为,自己身为一城之主是极其骄傲之事。
除了最近前来巡访北地的奉宁公主外,他这一生可谓是没冲什么人行过礼,低过头。
只是如今,眼前这位从京城来的沈大人
沈约的大名,其实他早有所耳闻过,江南知府的次子,以玩世不恭而遍闻大楚各地。
只是早在去年,这沈公子却在朝堂之上,好一番口舌辩驳得那位陈大学士毫无回手之力,就此,沈约也在官场之上平步青云,甚得隆宠。
可说起来,如今沈约的不过官至从五品的少卿之职,远比他还要低上一阶
不过几瞬间,张礼心中的思绪就已徘徊辗转了数策,回过神来时,方才他腹诽着的主人公就立在了他的跟前。
再次得见沈约的面容时,张礼还是忍不住心叹着,果然,若这位沈小公子,没有拿得出手的容貌和才华,哪里会被盛京城中的闺秀们如此疯狂追捧呢。
“沈大人,还请上座。”
张礼笑呵呵地迎上前去,他拱了拱手,请沈约坐在上首,语气是再恭谦不过了。
沈约抬起眸来,他的面上无甚什么多余的表情,听了张礼这般言语,也只轻抬了抬手,示意推拒。
“下官今日前来,并非要与城主谈聊,是为着公主之事。”
“奉宁公主之事”张礼面上带了些微讶,他沉吟了一会,再问道,“沈大人说的可是公主要走了本官府上一名侍奴之事”
提到那名侍奴,沈约的面上露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立在他一旁的袁兴瞧得清楚,他家公子负在身后的手已经攥得紧了。
“听闻他是望州人氏。”沈约压下眼底的冰凉,神色倦淡,“江南与这北边荒地相距之远,城主自然也是心中有数的。”
“何况,望州一带位于南地是最为富庶之地,究竟有什么事,能让人逃至此处来。这般身份古怪之人,城主竟也无过问半分,便直接让人到了公主身边。”
沈约说到这儿,语气陡然凌厉了起来“倘若此人有图谋不轨之人,城主觉得,你有几个胆子来担这谋害公主之罪又或者说,城主是在拿命来为虎作伥”
沈约的这番言辞,着实将张礼给吓到了,他先是一怔,尔后便是惊慌了起来。
“沈大人,本官、我绝无此意啊”
沈约这才长眸微敛,冲着面前确实惊惶不已的人,慢声道“城主有无此意在您自己,言已至此,下官告辞。”
看着人远去了,张礼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的额上已然密布了冷汗,他抬起大袖擦了擦。
这位沈大人倒真真是京城中人以讹传讹了,谁家浪荡不羁的公子哥会这般地气势吓人啊
“爹”
门外探头探脑地出来一人,张纹纹提着裙摆,飞快地走进屋子里去,问道“那位就是与公主一起来的沈约沈大人”
“你可别再乱出什么鬼点子了,这人可不是个简单好相与的。”张礼放下袖摆,瞪了自己的闺女一眼,警告地道。
“您同他光见上了几面,才不过说了两句话,您又怎的知道这沈约的为人如何”
张纹纹不服气,但见她爹又看过来横了她一眼,她这才缩了缩脖颈,稍稍地收敛了些。
“爹您先别走啊,您说说看,那沈约为何发了这样大的脾气,难道,就只奉宁公主从您府中带走了个小小的奴仆之故”
见张礼甩了把袖子,扭头欲走,张纹纹连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头,煞有介事地分析起来“女儿瞧着是没有这般简单的,您说先前把姑娘们带到院子里去,他连正眼都未瞧上,就说让公主先用膳,这才导致那些小蹄子们惹怒了公主。”
“如今他又这般恼怒,结合这种种来说”张纹纹双掌一合击,直接给这事儿下了定论,“那沈约沈大人,肯定是喜欢奉宁公主”
只是她的话都还未来得及结个尾,就被她爹张礼给直直打断了,“三福,带小姐下去,没抄完百遍女则,谁都不准进她院子里探看,更不准放她出来”
一旁的侍奴应声下来,惹得张纹纹使劲地跺了跺脚,“爹女儿猜的肯定没错你们男子哪有我们的直觉准”
张礼只觉得头疼得紧,“快把她带下去。”
穿过长廊,如今正是濒临夏季之际,可惜北地的春夏二季向来不大分明,更别说这北边荒芜之地了,从南边移植过来的莲荷接连种不活。
都说夏季当是燥热烦闷的时节,此时气候虽不曾炎热,张礼却能感受到心中的燥意。
“大人,今年可要再从南边寻些荷花过来”
管家看着张礼注视着廊前这片囤积着的淤泥,还以为他是想再看看那些花儿,便不由地出声询问了一句。
“不必了,这种花到这儿来注定是养不活的,早些年的时候,你不是亲眼目睹过吗”
张礼叹了一句,前些年的时候,他想着移植这些夏季的花儿过来,妆点府中,可惜却是一株都未能成活。
反复了几次后,他便也不再摆弄,浪费这些银钱与花朵了。
管家心中已然有了些底,方才他候在门外,自家大人与那位沈大人所说的话,他自然也是听得一清二楚。
犹豫了片刻,又斟酌了话语,管家这才道“大人,容老奴说句逾矩的话,方才大小姐说的,也未必是小姐任性之词,大人不妨再细细思量,再决定如何处置凌一也不迟。”
张礼哪里不明白闺女说的是事实,可究竟是向着公主保下凌一,还是站在沈约这一边把人给带回来这样的抉择才是叫他两难的原因。
“可今日沈约这般威胁,无非就是要本官将人给带回来。”
见他面上仍有不解的难色,管家便知主子就是还未懂他话中真意,便再道“大人不妨想想,若是得罪了公主,让公主不痛快了,沈大人既又如何能顺心得起来”
听毕,张礼这才顿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