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几年前,村里一个叔伯过世了,大哥跟二哥开口就说要一人凑五百块钱份子钱。
份子钱这种东西,兄弟姐妹出的必须一样多,谁也不能多过谁,谁也不能少过谁。
可那时候的五百块钱对于家里来说真的很多了。那时候两口子都在村里干活,吴翠梅身体又不好,儿子也刚出去打工,别说五百块钱了,就是一百块钱他们都心疼。
可吴翠梅不好说什么,最后还是刘远河跟她两兄弟吵了起来。
在刘远河的坚持下,几人合计又一番,从一人五百改成一人出三百。
吴翠梅这会儿心里就在想,好几年前大哥他们就说要一人出五百了,那几年之后的今天,指不定他们会喊出多少份子钱呢。
虽然现在家里的条件好了一些,可要她一下子拿出几百块钱,她还是会心疼。毕竟家里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而是儿子一锄头一锄头挖来的。
按照本地习俗,只要出了三代的亲戚,一般都是凑一百块钱。可奈何她摊上了两个好面子的兄弟,觉得份子钱随的越多,也就越有面子。
在本地,随了份子钱后,名字跟金额都会写在主人家里张贴着的红色大纸上,俗称‘红榜’。
有了红榜的存在,谁的份子钱多,谁的份子钱少,一目了然,而且不仅是主人家可以看到,只要是个识字的宾客都可以看到。
在以前,红榜是主人家为了感谢宾客们的,可后来,随着人们生活的富裕,渐渐的就演变成了一种攀比之风。
“份子钱随多少?”没等老婆开口,刘远河就先问了出来。
大舅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夫妻两人身后的外甥,说道:“五百吧,我跟老二一人出五百,要是你们没那么多钱的话,你们就出三百得了,不过,等会儿咱们得分开进去,这样你们就不用出跟我们一样多的钱了。”
这话让刘远河跟吴翠梅都有些不高兴。很明显,这个大哥还是瞧不起他们家。明明是亲兄弟姐妹,别人都是结伴进去的,可大哥却让他们后面再进去,这分明就是瞧不起人。
刘青山拨开老妈,朝大舅笑道:“大舅,五百够了吗?要不咱们一人凑一千吧。”
这话一出,吴翠梅两口子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尼玛!一千块钱?这小子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这可怎么办?要是大哥答应了,那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就收不回来了。
大舅愣了下神,看着眼前的外甥,这才重新审视了他一番。
一年不见,这小子现在看起来还真是不一样了,好像比去年的时候更有精气神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老二就给了他五百块钱,如果真要凑一千的话,那他就必须帮老二垫付五百,这样一来,他就得往外掏一千五百块钱。
一千五百块钱跟五百块钱还是有区别的。而且,要是老二不认账,不愿意还钱的话,那么,那五百块钱就打水漂了,到时候不仅名声要不到,而且还得自损五百。这事怎么算也不划算。
想到这里,他连忙摆手:“哎呀,没必要凑那么多,五百就行了。”
“五百不吉利。”刘青山说道,“就凑一千吧,一般都是凑双数的,要么两百、六百、八百、一千,这是我们本地的习俗,如果一千太多的话,凑六百或者八百也行,但是不能是四百,四也不吉利。”
刘青山这一通胡言乱语,说得大舅一愣一愣的。
最后,大舅权衡再三,觉得帮老二垫钱实在不靠谱之后,就把五百的份子钱改成了两百。
很显然,这决定是正确的。
等四人在门口随了份子钱的时候看到,在记账本上写着,人家本村里的亲戚也就随二百块钱。
要是你一表房亲戚都比人家随的多,那不是打人家亲戚的脸么?
随了份子钱,走入大门口,便是院子。院子里临时搭建了覆盖整个院子的雨棚,还有许多临时搭建的灶台,切菜台,以及一些供客人们休息的木头凳子。
除了这些硬件设备,院子里还有各种忙碌的人。按照习俗,这些人都是本村的村民,每户都要出一个人来帮忙,有些村子小一点的,一户人家要出两个人。
这些人里有洗菜洗碗的妇女,也有招待客人的少妇,还有掌勺的大爷,传菜的年轻小伙子。
总之,这是一派热闹的景象。
客人进了院子,第一时间要前往堂屋吊唁逝者。
四人径直走往堂屋,把手里的纸钱跟竹立香交给守在堂屋门口的男人之后,便排成一排,站在堂屋门口外,对着堂屋内的红漆棺材鞠了三个躬。
鞠躬也有讲究,必须双手掌心贴合,举在胸前,随着身体一起下压。鞠躬还得必须鞠三次。
这时候,拿过纸钱跟竹立香的男人就会走到灵前帮忙上香烧纸钱。
那摆在棺材前插香的工具也有讲究,必须是成年的芭蕉木。把芭蕉木砍下来,取一截约有二三十厘米长即可。
这会儿,那芭蕉木上已经插满了竹立香。香烟袅袅娜娜的萦绕在堂屋内,让屋内的一切看起来都有些朦胧。
堂屋里除了棺材,还有农村的殡葬队在吹拉弹唱。
农村的丧事不兴火化,但兴哭丧。
在棺材旁边,还跪着几个男男女女,其中几个妇女哭得最为响亮,另外几个年纪稍微大点的孩子也跟着哭嚎。
唯独其中一个看上去仅有**岁的小女孩,瘦巴巴的裹着单薄的衣裳,披着白色的丧服,戴着白色的丧帽,脸色也被映衬得惨败。
她没叫喊,只是无力的跪在稻草编织的跪垫上,默默流着眼泪,两只眼睛布满了红色的血丝,看起来猩红一片。
“那个最小的女孩子是谁?”离开堂屋门口,到了院子里喝油茶的时候,刘青山小声的问道。
吴翠梅侧了侧身子,回道:“那是你舅的女儿。”
“就是那次我们来喝满月酒的那个小女孩吗?”
“嗯,对。”
“那怎么没看到舅妈?那次来喝喜酒的时候,我记得她的样子的,今天怎么没看到?”
刘青山这么一问,三个长辈的脸色都瞬间紧张了起来。
吴翠梅推了推儿子,示意他住口。
刘青山看了看周围射过来的目光,也就没再问下去。
吃了午饭之后,还得等到黄昏时吃了晚饭才能回去。本来吴翠梅跟刘远河都打算一起守夜,等到第二天刘青山他外叔公出门了再回来的,不过因为主人家亲戚太多,实在没地方休息,所以他们这些远房亲戚就只能先行离开了。
临走时,刘青山忍不住又走到堂屋门口看了一眼跟其他亲人围坐在竹扁子旁边吃饭的小女孩。
亲人吃饭必须在堂屋里吃,而且不能用桌子,只能放个竹扁子在地上当桌子用。这样的寓意是可以让死者跟着他们一起享用食物。
如果那个瘦巴巴的,抱着大瓷碗,满脸泪痕的小女孩就是当时的小婴儿的话,那她就是舅舅的女儿周星星无疑了。
犹记得那会儿跟着老妈来吃满月酒,抱小星星的时候,星星还在他身上拉了一泡尿呢。
当时舅妈还笑称,星星是个小坏蛋,把哥哥的衣服都弄湿了,等以后星星长大了,一定要疼哥哥才行。
刘青山本想跟星星打个招呼的,可老妈却拉过他,说道:“等下次吧,现在不方便,再说了,当时她才几个月,怎么会记得你?”
刘青山一想也是,就只是看了一眼,然后走了。
等回到了家里,他问道:“妈,星星的妈妈呢?”
“嗯。”吴翠梅先坐下,然后才慢悠悠的说道,“怎么说呢,星星三四岁的时候,她就跟你舅离婚了,听说,是因为嫌弃你舅舅太无能了,实在受不了才离的婚,当时她要带星星一起走,可你外叔公死活不肯,说要离婚可以,但必须留下星星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