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刘青山小时候,山里人过年时候也是送不起饼干的,都是互送一些自己动手做的糍粑。
有人送香喷喷的油冒糍,有人送金灿灿的炸粿条,有人送箬叶包的粘米糍,还有人送用糯米擂的沾满花生碎跟芝麻粒的糯米白糍......
那会儿的年,是真正有年味的。
年味就藏在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糍粑里,带着山里人的质朴,带着制作者的心意,分散到各家,汇聚在各家,就成了浓浓的年味儿。
那会儿,刘青山总能把各种各样的糍粑吃个遍。
可后来,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那五花八门的美味糍粑便被各种掺了添加剂的‘饼干’给取代。
不管是面包还是饼干,不管是小蛋糕还是蛋黄派,吃到嘴巴里,除了甜味,却再也尝不到一丝丝年味。
山里人不爱吃这些东西,可是,人家买这些东西送你,你也只能买这些东西送回去。
所以,到了最后,商店的老板跟小摊小贩们赚得锅满盆满膀大腰圆,而山民们却相当于是花钱买了一堆垃圾堆在家里。
那些七七八八的饼干自从入了家里,便一直闲置在角落里,谁也不愿意去吃它们。
直到后来发现它们的保质期过了,变味了,发霉了,才不得不忍痛拿去喂了鸡鸭。
虽然很无奈,但是,在这个攀比成风的年代,别人送你花钱买的饼干,你总不能就送人家几个自家做的油冒糍吧。
虽然说,这油冒糍里包含着浓浓年味与心意,可是,谁会在乎呢?
别人看到油冒糍,只会说你小气,说你舍不得花钱,所以才送这么几个硬邦邦的糍粑来。
到底是人心变了,所以年味也变了。
总感觉,如今的年味不似当年醇厚,在不知不觉中,就掺入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有亲戚的攀比,有邻里的炫耀,也有一些作风不好的人借着逢年过节的机会行贿收礼......
如今的年还叫年,就是再也不是当年的年了。
吴翠梅见儿子今年买的拜年礼都是牛奶,自是免不了要心疼一番:“青山,买这么多牛奶,得要好多钱吧。”
刘青山一边往红包里塞入新的钱币,一边回道:“也不是很贵,我买的多,算批发价,平均一箱也就三十来块钱吧。”
“三十多呢?”吴翠梅闻言皱起眉头来,“这可好贵了,他们肯定是只送十来块钱一包的饼干,你送三十多的牛奶,是不是有点划不来啊。”
刘青山好笑道:“妈,你别想这些好不好?你看这个旺仔牛奶,小孩子爱喝,还有这个老年人牛奶,给我大奶奶正合适。过年嘛,讲个心意,不要在乎钱多钱少,要是在乎钱,那年味就变了。”
吴翠梅点点头:“也是,不过,你要给牛奶,就得家家给牛奶,可不能一些人给牛奶,一些人给饼干,到时候说出来不好听。”
“我知道的,你放心吧。”刘青山道,“都是牛奶,没有饼干。给小孩的红包也都一样多。不会厚此薄彼的。”
吴翠梅放心的点了点头。
虽然挺心疼钱的,不过想到儿子如今能赚钱了,也就不那么在乎了。
而且,儿子有句话说得特别对,过年嘛,讲究的是心意。
刘青山带着这些心意到了外村之后,先去了大奶奶家。
大奶奶年纪最大,先拜访她是应该的。
不过,不出意料的,大奶奶这次也没开门。
虽然门没开,但是她的房子也被二叔里里外外的打扫了一番。尽管依旧遮掩不住这栋小房子的年岁悠久,但是,看起来却精神了许多。
刘青山把牛奶放在地上,朝屋里喊道:“大奶奶。”
“青山啊。”大奶奶闻声从里走出来,隔着门板回复道,“你怎么这么早?”
“不早了。大奶奶,我给你送了一箱奶粉来,这奶粉是干的,你每天冲两杯喝。怎么冲,我写了很大的字放在里面,你看得懂的。”
“哦。”大奶奶应道,“青山,以后别给我买东西了,太浪费钱了,我家里有东西吃的。”
“给您的东西怎么能叫浪费呢。”刘青山笑道,“要是没有您,我也不能长这么大块。大奶奶,这里还有个红包,孝敬您的,您拿着。”
刘青山说着,从门缝里塞入一个红包。
今日的门缝有些大,约莫有两只手指的宽度。
刘青山从门缝里看到了大奶奶的衣服鞋子。
那是一身已经十分陈旧的衣服,不过,那脚上的鞋子却是新的,正是刘青山买的两双里的其中一双。
看着这一身不大搭配的衣服鞋子,刘青山有些懊恼。
当时只想着买鞋子,却忘了给大奶奶买两套过年穿的新衣服了。
要知道,他小时候的衣服十套就有八套是大奶奶买的。
就算没有这份情意在,孝敬长辈,也应该是晚辈的分内之事。
只是他这个人有时候细致,有时候又过于马虎,以至于忘了这茬。
不过,明天是要上街的,那就明天再买两套新衣服来。
刘青山没说这个,只是说道:“大奶奶,你快拿着呀。”
“这,青山,你看你平时给我买那么多吃的,还给我钱干什么?再说了,我这一把年纪的,政府给的钱我都花不掉,你给我,我也没地方花呀,还是你自己留着吧,等以后娶媳妇了,可要花不少钱呢。”大奶奶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温柔,像极了古装电视剧里的大家闺秀。
虽然她如今已垂垂老去,不过该有的气质却一直刻在骨子里。
这几十年来,从来就没听说过关于大奶奶跟什么人吵架或者拌嘴的事情,更别说吵得面红耳赤一类的。
大奶奶待人接物,总是报以温柔,像极了春日与秋水,温柔得让人心生明媚。
“这里钱不多。”刘青山压低声音,小声的说道,“大奶奶,我跟你说,我之前挖一天冬笋卖都不止卖这么多钱呢,您快拿着,我还要去二爷爷家呢。”
“啊?”大奶奶犹豫了一会儿,接过了红包。
她想的大概是,青山挖一天的竹笋,也就百来块钱吧。那这里头,估计也就几十块钱而已。
而红包看起来之所以鼓鼓的,大概是因为里头装着的都是五元十元的钞票,这样便可以让红包看起来漂亮些,丰满些。
她一拿过红包,刘青山就溜了。
见青山走了,她这才疑惑的打开红包看,却不想,里头露出来的竟然是一沓红彤彤的钞票。
这可吓坏了她,连忙开门,想把钱给回青山。只是,青山那孩子,早跑得无影无踪了。
她回到院子里,关了门,把钱数了一遍,竟然足足有一千块钱!
一千呐!
虽然她也曾是富人家的大小姐,是见过好东西,吃过好东西的人,可是,她也清楚,这一千块钱对于普通山民来说,可是一笔巨款了。
青山那孩子哪来这么多钱?
她忽然想起刚刚青山说的那句话来,说是他挖一天的冬笋卖了的钱都要比这儿多?
她不可置信的扭头看向院门,却只能看到紧闭的门叶与黄褐色的青苔。
等春天到了,青苔便可以复苏了。
不过,人走了,却不能像青苔一样复生。
大奶奶叹了一口气,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