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崇入体是不可能的, 应当是病了,还是普通医生无法应对的疑难杂症。
幸好这会麾下有张仲景师徒俩,糜荏思忖, 否则还真应付不过去。
形势紧急, 糜荏命人迅速备上马车,带着那武将先去医馆接人再回府替他儿子看病。
半路上糜荏听这位青年武将简短地介绍了自己的信息。
他名黄忠,表字汉升,本是南阳郡人, 十一月末上任为洛阳部尉。本想着朝廷接触党锢之禁后日子能好过起来, 谁知全家才来京洛几日,他的儿子便生了好大一场病。
黄忠说着便忍不住流下泪来。
他的独子黄叙病了十日,起初还能吃些东西,到昨天却不仅下不了床, 甚至一点都吃不下去了。他丝毫不怀疑这种情况再持续两日, 他的儿子就要没了。
这才下了决心, 前来求糜仙师帮助。
糜荏闻言一怔。
黄忠?历史上的名将?
未等他多做思考,黄忠又跪地恳求道:“只要糜仙师能救回犬子,您要我做牛做马都行!”
糜荏将人扶起:“黄部尉, 令公子并非邪崇入体,我亦不能保证可以治好他, 只能说尽力而为吧。”
医馆已在眼前。
糜荏下马车的时候, 看到张仲景正领着医馆中人将羊肉与药材煮熟捞出切碎,用面皮包裹成娇耳状, 再下锅用原汤将娇耳煮熟。
他疑惑道:“仲景先生这是在做什么?”
张仲景已有近一个月未见糜荏, 见之面上覆了惊喜神色:“主公!”
他行了一礼道:“主公, 在下前些日子见到不少穷苦百姓面黄肌瘦、衣不蔽体, 有些前来求医的人甚至把耳朵都冻烂了, 便想着是否有什么汤药能够用以御寒。”
经过几日研究,他制作出了这个药方:祛寒娇耳汤。于是从昨日开始,他给每个前来求医的人两个娇耳、一碗药汤。而吃过着汤药的几个人都觉得浑身发暖、两耳生热,都说这下回家时一定不会将耳朵冻伤。【1】
张仲景稍作解释,神色显得局促起来:“其实在下还打算多做一些,分给路上往来的穷苦百姓喝……呃,花费的羊肉与药材,便从在下的俸禄中扣除吧。”
娇耳?糜荏微微挑眉,这似乎是饺子的源头?
他想到自己初入京洛时赠与十常侍的那部分食谱,主要是十几道适合节日的红烧、卤、炒系等等菜谱,天子喜爱的胡饼,以及酱油、醋、香粉等调料的制作方法。但更多的他没有公布,准备将来整理成册流传下去。
这会张仲景发明饺子,也是古人的智慧所在。
“药材之事先生不必担心,我十分支持您的善举,晚些我再命人送些药材给您。”糜荏笑了笑,“不过现在还请仲景先生随我出趟门,有件事请您帮忙。”
他等张仲景带上外出药箱,一起上了马车,而后请黄忠详细述说他儿子的所有病症。
张仲景听着听着,缓缓皱了眉头。
黄忠见状,心下咯噔一下:“可是治不了?”他已经知道接下来为他儿子治疗的人不是糜荏,而是眼前这位大夫。但不管是谁,只要能治好他的儿子,怎样都行!
张仲景道:“你儿子得的可能是伤寒,不过情况比较复杂,还需要看过病人才能确定。”
黄忠一窒。饶是他不懂医理,他也知伤寒与风寒虽仅差一字,但后者相对容易治疗,前者却是根本没有应对疫病啊!
他的面色愈发惨白,整个人都显得摇摇欲坠。
黄府很快到了。
三人下了马车直奔至黄叙房间,很快瞧见一个未满十岁的孩子昏迷着躺在床上,不仅面色蜡黄、嘴唇呈现出中毒般的青黑,浑身更是瘦骨嶙峋,凄惨可怜。
黄忠只看了一眼便要落下泪来。
张仲景先替孩子把了脉,翻看他的眼皮与舌苔,又问了一旁侯着的黄夫人几句话,打开医药箱取出他的银针。
他在黄叙的手上、腹部等经络处扎了十几针。这样的事情他似乎做过很多次,整个过程又快又准,手半点都没有颤抖。
等施完针,张仲景又写下一个方子,递给随身药童:“按这个方子抓药,抓来后以武火煎一盏茶时间。”
他又对黄忠夫妇道:“最迟一个半时辰后令公子可以短暂地醒来。这药等孩子醒后服用,早晚各一次,三日后应当可以止泻开胃。”
黄忠试探道:“张神医,犬子能治吗?”他的儿子现在滴水难进,张仲景却说喝下这药三日后可以止泻开胃,所以是可以治好吗?
张仲景迟疑了一下,点头:“应当是可以。不过令公子身子虚弱,想要彻底根治还要一段时间。”
黄忠夫妇大喜过望:“此言当真!”两人激动地差点又落下泪来。
四人在房中等了一个时辰。那药煎好用柴火的余热温着,孩子总算醒过来。轻轻叫了声“爹、娘”,乖乖把药喝了,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黄忠夫妇的激动表情暂且不表,张仲景也松了一口气:“好了,让令公子好好睡一觉吧,晚些我再来替他施针。他若是醒来,可以先喝米粥。”
看完病,两人被黄忠送至大门口。
略过黄忠不绝于口的彩虹屁,两人坐上马车。
糜荏道:“伤寒是各州流行的疫病,死亡率又是极高,先生可有根治之法?”
张仲景眼带复杂,叹了口气:“伤寒有诸多病症,需要对症下药。今日运气好正好碰上能解开的一种,其他还要再做研究。”
先帝末年起,大汉各地爆发诸多天灾**,伤寒疫病在百姓之中肆意横行,死伤无数。张仲景见过伤寒的爆发,所以与他的老师一直在研究这种疫病的克制之法。
只可惜至于如今收获甚微。
糜荏安抚了两句,思索道:“仲景先生今岁过年可有去处?”
见张仲景表示就在家中渡过,糜荏又笑道:“若是不嫌弃,一起来糜府吃个午饭吧。”
张仲景受宠若惊,自然应下。
这日傍晚张仲景又为黄叙施针,等人醒来后喂了药,给了米汤。三日后,成功止泻,可以吃下简单的米粥肉糜。又三日,总算养回些许力气,可以下地了。
黄忠无以为报,最终决定对糜荏献上自己的忠诚,对张仲景献上性命。
由此,糜荏收到第一位武将的投靠。
不禁感叹,古人就是这般淳朴。
时光在紧张的氛围中荏苒不留。
黄叙病愈时,已至腊月二十五,即将过年。
许是被赵忠之死刺激,刘宏近来生了一场大病。这些日子缠绵病榻,没有玩闹的心思。糜荏每日探病与他说说话,刘宏愈发觉得慰贴。
因为年关将至,朝廷最终决定于大年初三出征,这段时间一直在调度兵马,至腊月二十八终于集结完毕。受战事的阴影笼罩,街上百姓来去匆匆,面上少有喜悦。
腊月二十九小除夕,朝廷宴请百官。刘宏的病一直没好,这次宴会便只出现了一下,很快回去房中歇息。
百官逮着糜荏敬酒,幸好如今地位非凡无人敢灌他,否则还真得被抬回去不可。
翌日除夕,朝廷放了年假,先前约好一起过年的张仲景带着家人与礼物到访。
张仲景已经成亲,带着他的妻子、儿女一同到访。他的老师年迈,家人大多在乱世之中遇难,如今与张仲景住在一起,认作义亲。
他的女儿今年八岁,与糜莜正好能说上话,两人拉着手躲到一旁交谈。
其余人干巴巴待在一起也是无趣,糜荏便提议大家一起包娇耳吃。
张仲景愣了:“可这娇耳是给患者吃的啊。”
得糜荏支持,他赠娇耳的慈善事业做得很大。现在城中百姓都知道有个名叫张仲景的大夫,心善且医术高超。吃两口他的免费娇耳汤,就能浑身暖上至少半个时辰!
糜荏笑道:“先生裹得馅料是药材,我们却可以裹些羊肉糜、白菜、香菇……不就可以给寻常人吃了吗?”
众人闻言,茅塞顿开。
于是令庖厨剁了馅料、调了料,擀了面皮包成娇耳状,煮熟再吃。众人分别尝了一个,都觉美味异常。
许是新鲜劲上头,大家包的有点多。糜荏瞧着一时半会也吃不完,便命侍从取走他与糜莜包的那几十个,送去荀府。
小半个时辰后,荀彧收到装满娇耳的食盒。
他打开食盒,听着门房介绍这娇耳的食用方法。见红木食盒上层放着一碟白白胖胖的娇耳,便下意识伸手戳了戳。等指尖触及到一点冰凉与柔软,他才回神,攸地笑了。
荀爽见状奇怪道:“文若,这是何物?”
荀彧笑吟吟的令门房送去给庖厨烹煮,“是子苏的一点心意。”
除夕这一日,年味总算将开战的阴影冲淡些许。从早上开始,“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响彻天地,欢笑声飞入千家万户。至于深夜,依然不绝于耳。
张仲景一家在用过午膳之后告辞,回府守岁。糜荏与糜莜给爹娘的牌位上了香、磕了头后,再叫上管家,三人一起斗地主消耗时间。
他们没有赌钱,就是输的人要被贴上纸条。糜荏运气好又会算牌,起初笑看自家小妹与管家把纸条贴的满脸都是。后来两人起了坏心,也不管自己会不会输使劲给对方喂牌,终于让糜荏也体会了一把被纸条贴满的感觉。
他哭笑不得地屈指敲了敲糜莜的脑袋:“你啊你,真是个小机灵鬼。”
逗得糜莜得意大笑。
年初一,糜荏收到官吏们送来的拜年礼。因为实在太多,礼物堆满了整个院落。还有官吏听说他枕边无人,突发奇想送了两个美人给他。
糜荏瞧着那两名含苞待放的美人,微笑道:“两位可曾识字?”
他本是世间少见的美男子,又是风华正茂时,只是往那一站就将大多美人们衬得黯然失色。
见两人红着脸点头,他唤来自己的万能管家。令其将部分超过底线的礼物退回,再安排两人去合适的位置干活。
这个时代女子的地位低微,退回去也不过是叫他们的主人迁怒,抑或再行送人。不如留下培训些许时日,再派到合适的岗位工作。
反正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
年初二时,他宴请麾下门客。
该交代的都已交代过了,此战黄忠不必多说,他会带走荀攸,留下钟繇、任嘏、何颙、荀彧四人。做这个安排,主要是他目前不需要这么多人同行,以及后四人目前更适合留守京洛。
天子向来不管事。十常侍被他整的元气大伤,短期内恐怕恢复不到原先地位;十常侍被罢免的突然,尚书台权利被瓜分,中常侍吕强等人抓住机会上位;前不久他又劝天子废除党锢之祸,引有志之士回朝……
如今朝中权势制衡,已然形成一个微妙的,短暂的稳定局面。
是以此次出征将后方交给他们,他很放心。
至于荀彧,他擅长的是战略布局后方统筹,只是如今尚显年轻,需要战争磨炼。
等到平定豫州之后,糜荏会带领所有门客的族人迁往徐州朐县,那里正是他的大本营。
毫不夸张地说,糜氏作为朐县豪强,糜荏在那儿的布置远胜京洛。
至于颍川、南阳、汝南,这豫州三郡中孕育出不少士族,可以说为大汉培育了至少50%的人才,是极为重要的必争之地。
众人亦对此毫无异议。他们饮酒畅谈着,所有人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糜荏环顾众人。
现在人是少了点,不过等到回来的时候,应该能壮大一些。
一个时辰之后,宴会结束。糜荏将众人送上马车,只等他们各自回府好好睡一觉,以待明日出征。
糜荏送别几人,回首凝视荀彧。
春寒料峭里,青年披着白裘大氅,露出一张清俊非凡的脸旁,一如既往温润如玉。
他轻敛着瞳眸,事实上从宴会结束起他便有些神思不属,大约是在担心他在家乡的亲族。
糜荏心念微动。
他伸手拂去青年肩膀上飘落的雪子:“不必担心,你的族人不会出事。”
“等我归来,文若。”
荀彧愣了一下。
原先昏惑的天幕在这个时候忽然变得阳光晴朗起来,让人一见便觉雀跃与舒适。于是他随着心情微勾唇角,轻轻点了点头。
糜荏也跟着扬起唇角。
唯独是有什么人正在不依不饶地盯着他,如芒在背,难以忽略。
他沉默了一下。
转头对上正用炯炯目光凝视着他、期待他说些什么的任嘏,糜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