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七年大年初三, 朝廷出兵征讨黄巾军。
先前张宝自尽于狱中,刘宏又命人将马义元车裂于洛阳,将张宝的尸首悬挂于洛阳城门口三日三夜, 以示警戒。
京洛城中黄巾军线人见之大骇,连夜收拾好行囊想要逃去外郡。但因行色匆忙, 不少人败露被抓。仅有几名幸运者逃出洛阳,去信通知张角。
于是等到朝廷出兵时,张角也已知晓此事。他心中慌乱, 但时至今日早已无法回头, 干脆心一横去信各郡渠帅。
等朝廷出兵时,黄巾军的三十六方渠帅已接到信件,毫不犹豫揭竿而起!
他们早在去年秋季选定祭天目标,收到信件后纷纷按照约定,领兵围杀各郡县的贪官污吏。冀中黄巾军生擒当地皇族;南阳黄巾军斩杀太守, 围攻宛城;汝南黄巾军于召陵击败太守;广阳黄巾军击杀幽州刺史……【1】
不到半个月时间, 黄巾军各方渠帅完全控制东、南、北三方,对京洛形成包围之势。
朝廷闻之,人心惶惶, 难掩忧虑。
为镇压黄巾军,朝廷经过商议后,暂且制定了出兵方案:
令大将军何进统率左、右羽林军屯兵洛阳, 并调取八万精兵进驻洛阳外围的函谷、广成, 伊阙等八大军事关隘,拱卫京师;
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朱隽领五万余士兵, 出征讨伐颍川的黄巾军;
北中郎将卢植领率北军五校士, 以及六万余士兵负责冀州北部战线, 与张角周旋。
其余譬如曹操、董卓、袁绍、孙坚等人, 全部为以上四者从将,等候主将下令。
至于糜荏,他是例外。
从身份上来讲,他不是将士,勉强算得上军师。实际上……他是镇守军队的吉祥物。
何进怕张角使用妖术对付他们,故而请求糜荏随军;天子见张宝如此邪门,被劝说之后答应了;将领们见糜荏只是随军不干涉他们行驶,也就对此无异议。
毕竟打仗自古拼的都是主将的能力、兵马的强度,天时地利等等因素。饶是糜荏懂得非凡之术,也不至于影响整个战场。
至于糜荏若是想要上前线,那么第一个不答应的就会是他们。
——且不提这位天师究竟是否有领兵的素养,可是当今天子的心头宝啊,万一受点伤什么的,天子大怒之下,他们难免会受到牵连被天子惩罚。
糜荏对此早有预料。
他并不担心,从容待在营帐中翻阅兵法,等待良机。
同行的荀攸担心他心生不悦,进言道:“主公不必担心,您现在虽然没有领兵的机会,但这个机会很快就会来临。”
糜荏微挑浓眉:“公达为何这般说?”
荀攸道:“攸听闻黄巾军于各处作乱、击杀州郡官吏,又将缴获的钱财分给麾下将士,正是兴致高涨之时。反观我军,仅有八万训练有素的精兵,其余十万尽是这一月多来招募的新兵。”
“此番对阵,我军素质与敌军无异;然敌军士气高昂,我军士气低落。是以在下认为黄巾军初战必捷。”
“黄巾军既胜,三位中郎将必被困于前线,需要军营中偏将领兵前往救援。不出一月主公便可自荐,领兵前往。”
“公达高见,我亦这般认为。”糜荏闻言抚掌笑道,“能得公达相助,真乃我之幸事。”
荀攸赧然道:“为主公分忧,本是在下分内之事。”
这日夜中,大将军何进召开会议商讨部署。
这是最后的讨论会议,等到明日三位中郎将就要作为前锋领兵出征。而此地作为大后方,随时为前线提供兵马、粮草。
出军事宜很快被决定下来,何进最后环顾众人道:“诸位,可还有异议?”
一直被当做摆设的糜荏在此时出列道:“大将军,在下思前想后,认为有一点不大妥当。”
他在众人注视下,对着诸多将军行了一礼:“黄巾军虽人数众多,但不过只是一帮乌合之众,三位中郎将英武,自然可以领兵逐个击破。”
“只是陛下命三位将军领招募的新兵前去镇压黄巾军,反而令训练有素的精兵随大将军镇守京洛,三位将军想要击败对方,恐怕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
此话说的有理,三位中郎将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这位糜天师居然会想的这么深远。
卢植道:“那以糜国师丞之见,当如何安排呢?”
糜荏谦虚道:“在下以为驻守京师的这八万精兵,不如兵分三路,由大将军与三位将军各带一支队伍。至于新招募的士兵,再留下五万驻守京师,大将军还可以操练一段时日。”
这个建议还是很合理的,三位中郎将颔首赞同。
但他的建议还是被归属于原尚书台一方的武将反驳。
“糜国师丞此言差矣!”
“京洛乃我大汉皇城,就连陛下都身在京洛,此处何等重要糜国师丞难道不知道吗?”
“正是如此,何大将军驻守京洛作为我军最后一道防线,自然需要最精锐的兵马!”
“糜国师丞或许于法术之上颇有建树,但您根本不懂打仗,何必纸上谈兵?”
在旁未置一词的王姓武将也是无语了。
糜荏贵为国师丞,他的建议就连天子都会考虑,是他们这些人能激情反驳的吗?再说他根本没有实权,不能影响各武将,朝廷都已决定出兵的方案了,他就是给个建议能咋样?用得着被钓鱼似的,迫不及待跳出来反对吗?
这是生怕别人忘记他们出身“邪崇”十常侍麾下啊!
他不得不出列硬着头皮打圆场:“诸位同僚不必如此激动,糜国师丞这般建议只是好意啊。”
“三位中郎将戎马一生,实力强横。”他憨厚一笑,“末将觉得不管有没有这两万精兵,三位中郎将都能成功拿下黄巾军,诸位说在下对不对?”
这马屁倒是拍得不动声色,得到了不少武将支持:“王将军说的对!”
何进果然没有怀疑什么,只当糜荏是担心几位大将军:“糜国师丞所言甚是,不过这是陛下做的安排,本大将军也不好更改啊。”
卢植、皇甫嵩、朱隽三人便也没有说话。
于是议会结束。
等众人走出大将军营帐,卢植叫住了糜荏:“糜国师丞还请留步。”
“卢中郎将?”糜荏驻步回首,“您唤住在下,可有要事?”
卢植道:“多谢国师丞方才建议。”
糜荏谦逊道:“卢中郎将言重,在下未曾帮上什么忙,受之有愧矣。”
卢植摇头:“有心便是好事。”他知道糜荏是在为他们着想,但很显然朝中大多数人贪生怕死,何进又是平庸之辈,根本不敢让他们带领精兵前去围剿黄巾军。
哪怕他们本有几分把握。
不过这些事本不能多想,越想越是令人失望。他与糜荏走了几步:“先前听闻您师承郑玄郑康成,此事当真?”
糜荏怔了一下:“您知道在下的老师吗?”
卢植爽朗一笑:“当然知道。”
“早年我与你的老师郑康成一前一后拜在先师门下,我们在一起渡过了整个少年时期。”他的眼中浮现出怀念神色,“算起来我正是你的师伯啊。”
糜荏眼中划过一丝惊讶神色,旋即躬身一礼:“原来如此,糜荏拜见师伯。”
“好,好!”卢植将人扶起。
他们这几位中郎将,在此之前驻守各处,并未久居在京中。先前只是听说过糜荏的事迹,并不以为意。
这会卢植认真打量着糜荏。见他容貌俊秀气质清正,想到他将十常侍拉下马,心中愈发喜悦。
不由拍拍糜荏的肩膀,称赞道:“观你入京至今所作所为,康成有你这弟子,倒是未曾辱没师门!”
糜荏将卢植送入他的营帐,才往自己的营帐走回去。刚走到门口,又传来一个声音:“糜仙师,请留步。”
原来是先前打圆场的那位王姓武将。
糜荏回首,疑惑:“王将军夜里不睡,候在本国师丞的营帐前是做什么?”
“是这样的,糜仙师,末将是来为方才反驳您的同僚致歉的。”那王将军行了一礼,“糜仙师可能不了解,其实方才几位同僚都没什么恶意的,就是心直口快了了一些,还请糜仙师莫要怪罪他们!”
糜荏闻言挑眉。
今夜月光暗淡,他借着营地的昏暗火光打量眼前这位憨傻模样的王将军,半晌忍不住笑出声来。
有点意思。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这是准备在他面前装聊斋呢。
他的语气愈发和风细雨:“怎么会呢,且不说是本国师丞不了解他们,他们也不了解本国师丞啊,大家相互体谅体谅,不就好了么。”
“再说,”他悠悠然道,“王将军都替他们道歉了,我再怪罪他们,岂非就显得我很不善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