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 刘虞抵达所在的辽西郡。
刘虞是光帝刘秀与阴氏之子、东海恭王刘强之后,是根正苗红的汉室宗族子弟;他今年四十有一,在陶谦之前当过幽州刺史, 在幽州诸郡的威信很高。
从这一方面上来说,任命他为幽州牧与糜荏夺权, 是十分正确的选择。
糜荏麾下将士都知道刘虞是朝廷派来夺权的, 各个严阵以待,对刘虞怒目而视。
哪曾知晓他与糜荏甫一见面,两人居然就旁若无人地相视而笑,互相作揖一礼,眼中满是好友之间许久未见的怀念感。
刘虞笑道:“子苏!当日一别已有四年未曾相见, 我这些年实在想念你啊!”
糜荏也笑道:“我也很想念伯安兄, 现在可好, 我们能一起共事。”
众人:?
这发展,是不是哪里不对?
等糜荏给两方引荐之后, 众人才知道, 刘虞与糜荏同为徐州东海郡人,早年刘虞因为党锢之祸遭受贬谪回到乡里时,糜荏曾经拜会过他。
刘虞是大汉宗室子弟, 为人正直仁和,他对百姓的看重远远高过于门第之见。
当时的他听说是复原古法琉璃、带领朐县多户百姓致富的糜氏子弟求见, 马上接见了糜荏。
两人聊了许久, 多是关于如何带领百姓安居乐业上的方法,因为糜荏的见解过于独特又行之有效,听得刘虞直呼“先生高见, 虞受教”!
他们后来还时常在一起探讨整顿州际、增收财务之法, 不过因刘虞是受党锢连坐之故, 他们之间的往来没有声张,旁人大多不知道。
如今能在一起共事,刘虞心满意足。
至于朝廷的要求……他早就知道子苏根本就没有叛乱之意,他也根本不在意由谁来平叛幽州之乱。
——便左耳进右耳出罢,他愉快地想。
他没有干涉糜荏出征,只是建议道:“子苏,与其连年征战,我们不如派遣使者招安乌桓峭王。”
他们这一次的叛乱,是受张纯与张举威逼利诱,就如同当初的韩遂一般,并不是主动真心的。若是告诉他们朝廷愿意对他们做宽大处理,可以免除他们的罪责,想必也不会继续作恶。
糜荏点头:“伯安兄又一次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原来在五月初彻底摸清幽州目前的状况后,他便与麾下谋士、以及陶谦商量着,下令悬赏通缉张举、张纯二人;而后又令钟繇领兵,带上戏忠、黄忠二人,前往清河郡招安乌桓峭王。
钟繇性格稳重,戏忠年轻有急智,黄忠勇猛,三人组成的队伍他很放心,就等传回好消息便可。
刘虞笑道:“看来我这是多此一举啊。”
“欸,伯安兄说这些,岂非是折煞于我?”糜荏笑了,“咱们还是来研究研究如何让幽州百姓安居乐业罢。”
幽州地处大汉边疆,自古以来都是穷州,时常需要青、冀两州补贴财务开支。但这些年青、冀两州也不大太平,无法支持足够的金钱。
不仅官府贫穷,百姓生活的更是凄苦。
得想个办法,好好整治一番。
两人商量之间,被朝廷派去捉拿糜氏族人的皇甫嵩,终于抵达徐州。
一入徐州,他便觉此地与别处不一样。这种感觉起初还不明显,直至入了东海郡,见官道修的宽敞又整齐,不远处农家田地阡陌交通纵横相错,当地百姓大多穿着干净体面,家中甚至都养着鸡鸭……方才意识到,此地百姓竟异常富庶。
转念一想,此地是糜荏家乡,糜荏提出的那些利国利民的政策说不定早就在徐州推行开来。
他便在心中暗叹道:朝中好不容易出的这些好官,都被那些下作的奸贼作为异己排除。也不知陛下驾崩后,糜国师何去何从。
皇甫嵩思索着,首先去找了徐州牧卢植,朐县太守。他希望两人能够配合,帮着自己把糜竺、糜芳、糜莜三人送去京洛。
卢植看了他片刻,点头:“好,我这便带义真兄前去糜府。”
三人领着一千兵马前往,沿途的百姓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敢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只是对这行人怒目而视。胆大一些的,会在他们经过之后狠狠啐上一口。
这动静被皇甫嵩发现了。他向来受人尊敬,从未被人这般鄙弃,不由头皮发麻,莫名心虚询问卢植这是为何。
卢植心知肚明,不答反问:“义真兄可看到此处百姓与别处的不同?”
不等皇甫嵩回答,他又道:“近年来各地狼烟四起,无数百姓背井离乡,四处漂泊苦不堪言。可我来到东海郡之后发觉,此地丝毫未受战火波及,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与那些颠沛流离的灾民有天壤之别。”
“义真兄,你可知为何会有这般区别?”
是因为,糜荏。
皇甫嵩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口。区区两个字,到嘴边时竟沉重如斯。
尚未抵达糜府,一行人便被一群年轻人拦住了去路。
打头的一个少年人手持一柄银/枪,在阳光下反射出尖锐的光芒,远远瞧着便叫人心下一凛。
见到来人,这名年轻人先是行了一礼,而后问道:“卢州牧,您今日是要来带走糜府众人吗?”
卢植认得这未及冠的年轻人名叫赵云,先前他与另一个叫郭嘉的年轻人讨伐徐州山贼,胆识过人。
卢植与皇甫嵩都没有说话,他们身后的从事喝道:“既知道将军身负要事,无关人等还不让开?”
赵云正色道:“阁下,您若是为带走糜府众人而来,请恕我等不能让开。”
此言一出,身后众人纷纷附和。
他的身后,站着几百名男子,年龄从几岁至及冠不等,他们都穿着淡蓝色的统一制服,胸口绣着“儒”字。
皇甫嵩登时意识到,这些人都是儒经书院的学生。
书院是糜荏的老师郑玄创办的,但起初的所有开销都是糜氏资助的,尤其捐赠的那一宽敞明亮的图书馆,是学子们最敬佩糜荏的地方。
他们早就听说先帝驾崩后朝廷对糜荏下的那到旨意,当时已然义愤填膺,在书院中时就写文章抨击此事,被郑玄压了下来;紧接着听说新帝下旨安抚糜荏,稍稍松了口气;再后来又发现朝中奸人贼心不死,居然一而再地要糜国师将家人全部送往京中为质,便爆发了。
读书人最是正义热血,他们这个年纪尚未体会世事的残酷,对一切都无所畏惧。激进一点的学生干脆组织了整个书院中的学子,打算阻拦朝中来人。
赵云身后稍矮的少年人上前两步,先对卢植与皇甫嵩行了一礼,而后悠悠道:“皇甫将军,学生郭嘉,将军可否听学生一言,再做定夺不迟。”
皇甫嵩是武将,对这些年轻气盛的学子很头疼:“你说完后能否叫他们让开?”
“将军从京城一路东来,想来也见到东海郡的繁华。”郭嘉道,“但学生听闻,早年朐县并不是如今这付光景。是后来糜府出钱为百姓造桥铺路,建造工坊雇佣当地百姓,为他们提供数条生路,才有如今之景。”
郭嘉说罢这话,他身后的一名年轻人道:“皇甫将军,琰亦有话说。”
这是出自清河崔氏的崔琰,也是今年刚拜入学院的学子。
“将军,常言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糜氏造福家乡惠泽邻里,糜国师如今更是远在幽州平定叛乱。敢问将军,为何还要在此时捉拿糜国师的家人,令糜国师在战场上分心担忧家人?”
这慷慨激昂的话语引发无数的共鸣,就连只敢远远看着的百姓也纷纷附和,大着胆子上前说起曾受过的糜府恩惠,恳求皇甫嵩不要带走糜氏一族。
皇甫嵩被他们的问得哑口无言,更为百姓的恳求震惊。
糜竺听闻此事时已然晚了。郑玄、司马徽、荀爽三人在今早收到消息时,匆匆离开学院前往糜府商议对策,一盏茶前才知学子们都跑出学院拦在道路上。
他霍然起身,动容不已。
哪有躲在这些未及冠的学子后面的道理?他便匆匆领着家人,从后面赶至两方对峙的地点。
“诸位,诸位,”糜竺诚恳道,“多谢诸位的维护,不过你们都是学生,目前首要任务还是读书学习。”
“竺会好好解决此事,你们先回书院,可好?”
“不行,”赵云瞧了走到他身旁的糜莜一眼,淡道,“将军离开前,要云与郭嘉一道送阿莜姑娘回到乡中,守护你们。既受嘱托,云必当全力以赴。”
“任何人想要带你们走,除非踏过云的尸体。”
听得这话,卢植笑了:“义真兄,你看到了吗?”
两年前他被糜荏安排为徐州牧,在徐州见到最多的,便是当地百姓对糜氏的尊重。
此地,糜氏早已深得人心。朝廷若是强迫拿人,恐怕更会激起民怨。
“糜国师早就料及此事,写信要我为他拖一拖。他说平定幽州之乱后,自会带着家人回去京洛。”卢植道,“糜国师以前救过我的命,从道义上来说,我不能把他的家人交给居心叵测之人。”
皇甫嵩叹了口气:“子干你这又是何必呢?你可知这一拦你会是什么下场?罢免你的官职还是轻松的,陛下若是强硬些,恐怕会要了你的命啊!”
“再说,陛下只是想将糜国师的家人接到京中享受荣华富贵,这是理所应当之事,你何必阻拦?”
卢植摇头,笑了一下:“义真兄,这话你自己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