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熹元年夏四月, 糜荏兵进幽州辽西郡。
幽州刺史陶谦亲自迎接糜荏:“糜将军,下官总算是把您盼来了!”
糜荏微笑道:“陶刺史客气,您与荏的老师是好友, 便是长辈,不如称呼在下为‘子苏’。”
陶谦也笑了:“好, 子苏。”
他与郑玄确实是好友, 早年还收到过郑玄的信件, 希望他征辟糜荏为从事。却想不到糜荏根本用不上他, 这些年靠自己便扶摇而上, 如今官拜国师与执金吾。
叫陶谦不得不感慨人这一生的际遇啊, 就是这般神奇。不论是谁,或许只要找到合适的机会, 都能搅动风云。
两人寒暄两句, 进入正题。
春正月时, 前中山国相张纯、前太山太守张举联合乌桓发动叛乱。他们烧毁城池,劫掠百姓, 还杀死好几位太守。
目前叛军人数已达十五万,屯兵辽西郡肥如。张举自称“天子”, 张纯自称“弥天将军安定王”,说要替□□道,剿灭汉室。还下令乌桓峭王领五万,攻打青徐二州的清河郡与平原郡,杀伤掳掠百姓。
目前,幽州的骑都尉公孙瓒正领两万兵马与叛贼张氏对抗,虽不能攻退对方, 却也能坚守辽西, 不再退后。
糜荏点头。
幽州形式他大致知晓, 心中也有些成算。他与陶谦用过晚膳,循着对方的安排先行回房去歇息。
而后取出昨日收到的,来自京中的信件,沉思片刻。
他虽然将明面上的产业、门客全部撤离京中,实际上也还暗中放着不少探子,这一路走来就不断有人给他传递消息。
是以他完全知道京中情势:
三月二十三日凌晨时,灵帝驾崩。二十五日,十一岁的刘辩继位为帝,改年号为光熹,大赦天下。
而后,尊其母何皇后为何太后,封六岁的刘协为渤海王。
自新皇登基,朝中可以说是极为不太平。
何进原先想撤除蹇硕的校尉一职,奈何对方与尚书台官吏沆瀣一气,何进动作不得。再者自糜荏离开京洛,执金吾的权利彻底被蹇硕把持,无奈之下只得罢手。
何进想除去蹇硕,蹇硕自然也是一样。
他原先与董太后密谋先杀何进,再暗中弄死少帝刘辩,立刘协为帝。但他麾下潘隐与何进是旧识、并且打算投靠何进,便向何进告发蹇硕的打算。
何进由此逃出皇宫,退回军营,托病不入陪丧,也不送葬。
蹇硕愤恨不已,转而建议太皇太后下旨捉回糜荏。
也就是说,糜荏这一次是被卷入了何进与蹇硕的斗争。他们两人都想要对方死,也想要他死。
蹇硕以为这下一定能将糜荏捉拿回京,怎知宣旨的人走了二十多日,都没有回来京洛。
查探之后,蹇硕方才发现糜荏居然扣留了前去宣旨的内侍宦官,头也不回地带着他的大军去往幽州。
蹇硕差点被气炸了!
他知道糜荏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种反常的事,一定是有人通知过他。一查之下,吕强的手下果然在前几日出过城。
他便朝吕强发难,要处死于吕强。
……
这便是京中送来的最后一封信件,糜荏看罢,轻轻用指尖点着纸面。
信件的传递需要时间,这至少是八日前的消息。现在这个时候,吕强应当被他请的人救下来了。
——事实也是如此。
蹇硕发难吕强时,百官才知原来董太后真的背着他们要囚回糜荏,两眼一黑,顿时觉得幽州的安稳怕是悬了。
自十常侍倒台,吕强是尚书台中难得偏于清流派的常侍,他们自然要保吕强。两方较量之下,还是蹇硕权势更大,最终将吕强押入天牢。
在这之前,糜荏埋下的暗探早就收到他的消息:倘若蹇硕要杀吕强,去找皇甫嵩与朱隽,他们会劝说何进出手相助。
暗探果真请动两人,深觉糜荏深谋远虑,愈发信服于他。
皇甫嵩与朱隽收到消息后,入京郊军营询问何进道:“大将军,蹇硕做的这些事您知道吗?”
何进没有回答。
他的外甥如今已是皇帝,而他是当朝大将军,这朝中多得是耳目投靠过来,他自然知道。
他本想阻拦,但或许是何太后对糜荏的嫉妒,抑或者是他掌权之后不容他人的心理,两人在收到这个消息后便没有阻拦他们。
皇甫嵩瞧见这反应,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即叹息道:“大将军,您糊涂啊!”
他知道何进是陷入了夺权的漩涡里,可能是一时半会没有想到现如今糜荏对于大汉的重要性,苦口婆心劝说他千万莫要害死糜荏。
他道:“您怕糜荏做什么,他再厉害,再得人心,能越过您这个大将军吗?他以前是您的部将,将来也永远都是您的部将啊!”
“他如今被派往幽州平叛,一两年内根本回不来,您难道不知道您眼前的敌人是董太后与蹇硕吗?陛下方才登基,蹇硕已总览执金吾大权,统领京中的南、北二军。您若是再不对付蹇硕,陛下都要轻易被他掌控了!”
这话一针见血,瞬间惊醒何进。
他意识到这事不得了,当下听从皇甫嵩建议进宫去找何太后,令刘辩下了圣旨:不计较糜荏抗旨不遵之事,令他继续平叛幽州之乱。
并且释放吕强,恢复其中常侍之位。
新帝下了命令,董太后暂时也没有办法,只能放过糜荏。她其实与糜荏没什么大的摩擦,纯粹是当日被儿子临终前的念叨气的,以及蹇硕拼命向她吹耳旁风。这会冷静下来,也就随它去了。
蹇硕盘算落空,眼睁睁看着新帝下旨,却也因为此事彻底与何进撕破脸。
及至四月末,糜荏总算收到这封为他平反的诏书。
当时他刚击退张纯的一支部队,黄忠、张辽两人率领的五千兵马从侧翼突击,斩首敌军三千级,吓得张纯慌忙撤退百余里。
此番出征,他带上了黄忠与张辽两人。至于吕布,他隶属西园校尉麾下,目前被蹇硕派遣驻守京洛。
这可是双喜临门的好事啊,麾下五校尉们纷纷松了口气,天真的认为新帝是贤良的,不会任由蹇硕害人。就连陶谦也十分欣喜,简单设宴恭喜于他。
糜荏面上不显,微笑着收下众人的祝贺。
他知道两人的势力暂且达成微妙的平衡,但蹇硕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任由他在幽州独大,更加不会让他与何进重修于好。
蹇硕一定会想出更恶毒的办法,来胁迫于他。
而其中最为有效的办法,一是派人前来与他夺权。二则将他在徐州的家人带去京洛看管起来。他迫于压力,不敢轻易动弹。
结束晚宴,他将麾下门客唤入房中,商量对策。
所有谋士,在这会都已对朝廷失望至极。
其中又以荀彧为甚。
——他曾经对汉室抱有很大希望,而后渐渐经历了失望,却不想朝中奸贼竟比他想象中的更为无耻。
他深知糜荏对家人感情,虽然他没有见过两位兄长,但与糜荏在一起后见过他们往来的书信。手足情深,令人心慰。他也已将糜莜当做了自己的亲妹妹看待,一想到这些人要被蹇硕当做掣肘糜荏的棋子,愤怒不已。
数次失望累计下来,他对汉室的念想几近断绝。
钟繇进言道:“蹇硕应当很快便会有所行动,主公不如修书送回朐县,好让卢州牧与您的家人早日防范。”
戏忠轻声道:“如今唯一的问题,便是卢植将军……”
卢植对朝廷忠诚实不二,虽然曾受糜荏恩情,但忠义摆在面前时,难免犹豫不定。
糜荏道:“志才不必担忧,蹇硕即便能下达命令,也实施不了。”
他轻笑一声,俊美的面容却如冰封一般:“他与何进相斗,总归两败俱伤,等能对徐州下手,还要看他们有没有命。”
于是当即写下信件给卢植:倘若京中有人来带糜氏族人入京,还请卢州牧帮忙拖住这些人。待他平定幽州之乱,会亲自带着家人前往京中请罪。
卢植收到信件,应了。
正如糜荏所预料的那般,蹇硕动了手。
他知道何太后善妒,刘协的生母王美人当年就是在最得宠时被她害死的,她心中一定憎恨先帝临终前恋恋不忘的糜荏。于是买通她面前最得宠的宫女,要宫女给何皇后出主意,把糜荏在徐州的家人接到京中来。
不久,朝廷果然发出诏书。
一,令糜荏的亲属从徐州迁入京洛。二,令刘虞为幽州牧,糜荏辅佐他一同击退乌桓。
这个辅佐用的极好,倘若朝廷要糜荏卸任,他一定不愿意,说不定转头就联合乌桓重伤幽州。但若是辅助,刘虞就可以慢慢夺权,等彻底收服北方军队,糜荏也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由他们宰割。
皇甫嵩听闻这个消息,又劝说何进,莫要在幽州之战的关键时期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但这一建议被何进拒绝:“大将出征,他的家人本就应当身在京中,缘何糜荏如此特殊?”
话语落下,他又想到这些日子自己与蹇硕斗的焦头烂额,皇甫嵩却还在为糜荏说话,不由带了点埋怨:“皇甫将军,本将军敬重你的为人,知道你忠诚不二。但你与糜荏的关系,是否太过亲近?”
这一句话意有所指,听得皇甫嵩冷汗涔涔落下。
旨意送往徐州之际,凉州传来了好消息。
——韩遂与董卓谈判之后,接受朝廷招安,不再继续发动叛乱。
蹇硕大喜。
他命曹操、鲍鸿、袁绍三人回朝,知道曹操与袁绍之心与他相异,就寻了个由头打发这两人做些杂事,亲自带领他们的兵马与何进相抗。
刘宏驾崩不过短短两个月时间,他麾下兵马已从五千增至两万,几乎完全把持宫中、京洛的要塞。
至于何进,只能攥紧班师回朝的张温手下的兵马,试图与蹇硕对抗。
但在此之前蹇硕完全意料到了这一点。他是幽州之战的军需官,便以此为由调集国库之中的所有粮草,全部充入私库,用以豢养他的两万兵马。
何进对此彻底无计可施。
也恰在此时,徐州传回消息:糜氏回绝了天子的旨意,不愿迁入京洛。
何进大怒。
他知道这显然就是糜荏的授意,是在说他不满朝廷先前的动作,怀疑他们把他的家人召唤入京是想要威胁他。
他倒是想要撤了糜荏的职位,把糜荏抓回朝廷判罪。但他与蹇硕相争尚处于劣势,根本不可能兼顾幽州的乌桓。
只能下令皇甫嵩领兵一千,前去徐州捉拿糜氏子弟。
他深感手下兵马不足,袁绍便又为他谋划道:“将军不如广征天下猛将及各州豪杰,使他们引兵入京,威胁蹇硕。”
何进同意,决定联合董卓、丁原等人,逼迫蹇硕放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