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糜竺这话, 糜荏才发现距离他入长安,时间居然已经过去整整四年。
每年都太忙了,虽说有一个强大的谋士团在, 但东征西战、关心民生、处理政务已耗费他大半部分时间与精力,哪里还有心思去想这个问题。
这个时代, 三十岁的男子膝下没有子嗣,通常会被认为身体有病, 是个废人。
长安城对于他至今膝下无子之事隐隐有了些风言风语, 之所以还没有人以此攻讦糜荏, 主要是他这几年都比较忙, 他们没有逮着机会,又以为他的妻子尚在家乡;家乡则有糜竺帮忙掩饰, 是以目前才没有走漏风声。
糜荏不打算给百官发挥的机会, 便对糜竺道:“此事是我顾虑不周。”
“我常年身在外地,此事还需大哥帮忙安排。”
糜竺松了口气:“你能接受那就最好。”
糜荏笑了:“我从来没有不接受过继子嗣,以前不就说好的么。”
他对荀爽道:“也请伯父帮文若安排一二。”
他与荀彧在一起时就说的很清楚,这一生都不会成亲生子,只从宗族过继一两个孩子。虽说他对于孩子并未有多少期待, 但不管从哪方面来讲, 现在确实都该考虑此事了。
有了孩子之后, 他会学着去让自己去做一个合格的父亲。
荀爽点头应下。
他们在四年前入长安,这些年没有回来。按照这一时间来算,孩子要么已经三岁及以上,要么还没有出生。
从各方面便捷度来说, 糜荏更倾向于过继三岁以上的孩子。
婴儿容易生病, 也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去关心照顾, 而糜荏如今最缺少的便是时间。
可若是将孩子完全交给下人照料, 也不是他的性格。
相比之下,三岁的孩子比需要吃奶的婴儿容易照顾,基本上可以认人,长大后又不会记得多少事,属于麻烦最小。
糜荏把自己的要求同糜竺说了一下,糜竺脑中就浮现出一个瘦小的人影来:“咱们族中,还真有一个这样的孩子!”
糜荏颇感意外:“哦?”
糜竺见他有兴趣,详细介绍了孩子的情况。
那孩子的祖父与糜荏的父亲是从兄弟,这祖父死的早,留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早些年多靠糜竺差人照顾。
糜荏依稀记得一点,按照亲缘关系来说那孩子的母亲算他的远方表妹。
前些年嫁了人,可惜命苦,夫家早亡。婆婆又刻薄无比,到处说她克夫,糜竺知晓后便花了点钱将她接了回来。
回来后才知她怀孕两个月了,终究没舍得落掉,这些年一个人辛苦带着孩子。她身体垮了,久病在床,全靠糜竺帮衬。
为了防止他人说闲话,此事糜竺做的隐秘,知道这孩子的人还真不多。
且他今年三周岁,是糜荏入长安那年的十月生的,时间上来算也正好。
糜荏不置可否一颔首:“行,那便见一见这孩子罢。”
于是这日傍晚,他见到这孩子与他的母亲。
孩子虽然已经三周岁,人却长得瘦弱,风一吹就要倒的模样,一看就是这些年营养不良的结果。模样清秀,眼睛很大,看久了隐约有些糜荏的轮廓。
这会正用那双与他相似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糜荏。
他的母亲比糜莜还小几岁,满面愁苦,头上甚至冒出一缕缕白发。她已经知道糜荏想要过继他,心中又是喜悦又是凄苦,闻言轻声道:“小名安儿,大名,还没有取。”
糜荏蹲下身去看他:“你自己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答道:“我,我叫安儿,你是谁啊?”
眼前这个人长得真好看,小孩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虽有些害怕却本能地想亲近他。
“我是你的父亲,”糜荏笑了,“从今往后,你名糜徵,是我的儿子。”
“知道了吗?”
糜徵茫然地看看糜荏,又抬首看看自家母亲,见对方含泪点头,小心翼翼唤了声:“……爹爹?”
啊,那他以后就不再是野孩子了,他也要有爹爹啦?!
“乖。”糜荏把人抱起来,“一会给你吃奶糖。”
糜徵小小的身体依偎进糜荏温暖、宽大的胸膛里,整颗心都雀跃起来:“嗯!”
虽然不知道奶糖是什么,但爹爹给他吃的,一定很好吃呀!
……
既然过继了人家的儿子,母亲自然也要安排妥当。
先将这对母子安排成早逝模样,再把孩子上到自己的户籍名字,而后便是养在府中,对外宣布。
朐县中人微愣,下意识想,糜相居然有一个三岁大的孩子吗?
额,不记得了。
就记得糜府似乎没有大张旗鼓的举办过婚礼,那生母估计就是某一个妾室吧?
朐县士族百姓这般想着,普遍接受了自己的脑补。
处理好此事,时间已过去大半个月,荀彧的孩子也有了一点眉头。
那孩子比糜徵大一岁,身世却一样不幸。他生母早亡,小时候受父亲虐打,两岁时被他的外祖发现,才被带回。所以落下一点心理阴影,至今不爱说话。
但他很聪明,有一次听他的祖父念书时,居然指出祖父的某一处误读。若非他的外祖年纪大染了重病,也不想叫他过继给别人。
与糜徵不一样,他早慧又有一些心理问题。于是他的外祖把他叫到跟前,耐心对他解释此事。
四岁的孩子脸颊上还有些肉嘟嘟的,表情却有些冷。他沉默许久,然后道:“你,不要我?”
外祖温和道:“不是外祖不要你,是你的父亲想要把你接到长安去,以后亲自教导你。”
那孩子又沉默了。
他自然不记得当年的遭遇,就算外祖没有详细说明他被带回来的缘由,只说他的母亲死了,这些年就被周遭的孩子嘲笑是没爹的野孩子。他的心里其实是期待父亲的,可是又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使得他不敢深究下去。
还是糜荏看出了他的犹豫,蹲在他面前直视他的双目道:“你的父亲,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他聪明,善良,温柔,正直……还长得很好看。”糜荏徐徐道,“就是以前太忙了,没有兼顾到你。现在他想补偿你,你能给他这个机会吗?”
那孩子又默了许久,皱眉问:“比你,好看?”
糜荏一愣,而后笑了:“我觉得是。”
——在他眼里文若就是最好看的,没毛病。
过继事了,已是春三月。
给荀彧的上一封信里大致介绍了孩子们的情况,荀彧了然接受,给孩子取了名字,荀恽。
这期间糜荏也没有闲着,正常对朝中发号施令,顺便帮忙处理徐州政务。
荀爽毕竟年迈。若非麾下人才不够,他也不至于再叫荀爽上来作徐州刺史。不过总归有糜竺相助,也不至于太过劳累。
雪退开学时,糜荏还抽空去了一趟儒经书院,看了看他的好友与白菜们。
任嘏与管宁,先前从京洛返回朐县帮着老师郑玄开设学院后,曾被糜荏外派为县令。后来两人自觉为官没意思,他们还是更喜欢书院里安宁平和的气氛,就辞官回来做老师。
还带回几位志趣相投的友人,平日里教教书,愉快谈经论道。
如今瞧见糜荏,两人都很惊喜:“子苏,你总算有空来看看你的书院了!”两人热情地拉着糜荏,给他介绍书院中的一切。
或许是不求名利,他们对待糜荏的态度也没有多大改变。
这令糜荏很是愉悦。
——他要登顶大位,注定会失去更多的东西。能留住的,都值得珍惜。
至于白菜们,先前郭嘉来割过一茬,带走崔琰与郗虑。剩下的都很水灵,就是小了点,需要两三年才能丰收。
自糜荏以九宫八卦阵大胜公孙瓒,诸葛亮的才能便扬名徐州,小小年纪就得盛赞无数。司马徽担心他自满,对他愈发严厉。
糜荏特意见过他,感谢他的计策与灵感,询问他要什么奖励。
诸葛亮的双眼攸地亮了:“什么都可以吗?”
“亮想要糜丞相您推广出来的所有器具,”他想要一套拆开来研究很久了,但这些器械对于百姓而言稀少又珍贵,他至今没有得逞。
糜荏闻之颇感意外,还是承诺道:“好,过几日就送来。”
他见诸葛亮欣喜地谢过他,沉吟片刻后道:“或许,我可以额外教导你们一些东西。”
太过高深的物理与化学,糜荏自己也不懂。不过基础的那些,足够传授给这个时代的人们。
当然,他早年就教过一些感兴趣的同窗,如今这些人都在他麾下工厂效力。
糜荏从府中书房里找出当年的教案,先给书院中学生上了一门基础科学课:探讨一斤棉花与一斤铁,到底哪个更重。
司马徽,郑玄:……???
不是一样重吗,为何要上这样的课?意义何在啊?
但等他们听到了课程内容后,却发现里头所蕴含的内容,出乎他们想象。
课后就连司马徽都兴致勃勃地追问糜荏:“为何再轻的东西,最终也是向下落地,而并不是永远飘荡在空中呢?”
这一节课后,书院爽快借出其中反应最为灵敏的,包括诸葛兄弟在内的十五人。甚至就连司马徽、任嘏、管宁等书院的老师,也跟着去听了课。
糜荏则每日抽出一个时辰,去给他们上课。
两日后,被打开新世界大门的众人满面震惊,如痴如醉地疯狂学习。
他们有太多的问题需要被解答,譬如天为何是蓝色的,为何会下雨,木棍插/入水中后看起来为何会断层……所有问题,全部在糜荏身上找到答案。
……
三月末,糜荏将他能教授的内容全部传与书院中人,准备返回长安。
临别之际,周瑜带着鲁肃与孙策,前来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