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徽竟能成为晋阳公主的驸马,这着实让沈家上上下下都刷新了三观。沈家家主沈志远原本只当沈明徽去公主府是去凑凑热闹,却不曾想他这个长子还真的将自己凑上了驸马。从接到圣旨到现在沈志远就没宁过神,他怕这是一场梦。
“父亲。”沈明徽让沈七将自己推进门后留在门口候着,自己掌控着轮椅朝前走了几步来到沈志远面前,他伸手将盖在自己腿上的薄毯拿开:“父亲,儿子虽身有残疾但亦有幸能娶公主为妻,倘若母亲还在人世想来也会替儿子骄傲。”
沈明徽是沈志远原配发妻所生的,在沈明徽三岁那年因病而去了,沈志远在沈明徽六岁那年娶了续房。而沈明徽七岁那年从树上摔下来,刚刚好是沈志远的这位填房夫人诊断出怀有身孕的日子。这一切看似毫无干系,实际又千丝万缕。
沈志远也许是知道这件事的真相的,又或者是因为当初的沈明徽,着实已经废掉了他为了沈家家业,不得不故作不知。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沈明徽如今都已经长这么大了,马上就要大婚尚公主了,不管怎么说那些旧事也不该重提。
沈志远:“徽儿,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眼下你马上就要大婚,你娘九泉之下也会为你道喜的。”沉重的眉眼逐渐舒展开来,他似乎看见沈明徽和晋阳公主大婚之后的样子,这么多年来一直压在他心上的石头总算是可以,放一放了。
“儿子不知道父亲指的是什么,已经成为过去的事情那么多,一桩桩一件件却是不知父亲让儿子忘记的,是哪一桩哪一件?”沈明徽转动轮椅去了旁边的茶几前到了一杯茶过来,沈志远伸手接过沈明徽递来的这杯茶时,心里慌乱的很。
沈明徽又说:“当年儿子已经七岁并不是三岁小儿,真相如何想来父亲比儿子更加清楚。我的腿究竟是如何彻底废掉的,父亲心里也明了的很不是么?”
“徽儿……为父对不起你,可你也知道当年那时候皇帝亲政,太后失势。父亲也是为了保住沈家才忽视了你,我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可是你如今也已平平安安的活到了现在,马上就要娶公主了。你二娘的错,能不能就这么算了?”
回应沈志远的是沈明徽轮椅的吱呀声,沈明徽出门了,沈七推着他往院外走。沈志远低头看着手上这杯茶,茶温还热着但茶碗中的茶汤,已逐渐凝结成鲜红的颜色,一如当年他看见躺在床榻上双膝都是鲜血的沈明徽一般,令人胆寒。
沈家第二日上午宫中来了人,是尚工局的女官上门来给沈明徽量尺寸的,她们这样做是为了婚服做准备。因为是晋阳公主的大婚,所以女官们才如此的忙碌紧张,光是送来的布料样片就有八八六十四种,同色不同底,同底不同花色的。
除了大婚时的婚服之外,还要量身定制几套内穿的中衣才行,与之同时裁做几身常服。包括鞋袜和腰封这些俱都是要尚工局尽快赶做出来,在大婚前还要分别送到公主和驸马手里试一试,有不满意的有差漏的地方才能来得及修改过来。
尚工局女官刚走,晋阳公主身边的红袖就和太常寺并钦天监的几位大人来了。红袖是来送嘉懿的生辰庚帖的,沈家的媒人也是早已准备好了的,将沈明徽的生辰庚帖拿出来交给了红袖,而后屋内便是剩下沈志远跟几位大人商议婚期。
红袖出门来去见了沈明徽,她是专程替嘉懿传话来的:“沈公子,公主特意交代奴婢来沈府之后要单独见见您。公主说若是沈公子有意要报复,就尽管放手去做,出了事自有她在沈公子背后支持你。沈公子的腿伤,公主亦会替你讨回。”
“她都知道些什么?”沈明徽并不意外嘉懿会让红袖过来说这些话,只是他比较好奇嘉懿为何会知道,他准备借着她的手去报复沈志远和孟氏的。面前的红袖只是说:“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公主只让奴婢将她的意思转达给沈公子你。”
沈明徽哦了一声,兴许晋阳公主是用别的手段知道这些事的,也是她既然让他去踏秋宴就该将自己的底细查一查的。真不愧是皇室公主在朝堂上磨练多年,处处行事都带上了几分小心谨慎,就算是为自己挑选夫婿也是如此。
红袖将沈明徽的态度记在心里,等回了东宫就原原本本的回禀了嘉懿,后者听她说起沈明徽似乎早有预料时,笑了笑:“我知道了。你也累了先下去休息,我这里有旁人伺候暂时用不到你,偏殿给你留了一份杏仁牛乳羹快去吃了吧。”
“谢公主,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嘉懿提笔在折子上写下了几个字,合起来放在一旁,李宸佑过来翻看了几本她先前已经批改好的。随后李宸佑在嘉懿身边跪坐下来,从嘉懿手上拿了笔来在其中一本折子上画了一个圈:“似这般无理之人你还一再容忍什么,交由刑部吧。”
“哥哥你可知道这申报粮税的小吏,为何接连有四五道折子夹在这其中送到东宫?这本不应该归东宫下辖,而是应该直接上报户部与中书省,可是你看今日这份已经是你我见过的第三本了。”嘉懿伸手拾起李宸佑方才打圈的那一本。
这折子并不厚,里面的内容也不多,短短的几行字就已经简短的阐述了一切。李宸佑倒是没有往极端的阴暗面想,只是觉得这同一人同样的折子反复往东宫递了三次,打扰自己休息的同时还在劳累他妹妹嘉懿,“这个,我真没注意。”
“剑南道蜀州渝州两地下了一个月大雨,本月初雨势才小了。这场雨落下来百姓的损失估计不小,蜀州地势险要处处是悬峰陡峭,渝州三面环水倘若江水逆流,造成的祸患定然是不小的。”嘉懿说,“可是京里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李宸佑抿着唇,又将嘉懿特意放在一起的三道折子打开来拼在一起看,这三本折子每一本都提到了粮税二字。但每一本的内容字数都不一样,显然是匆匆忙忙写上了就让人快马加鞭往京城送报,只不过第二本的末尾有半个字,没写完。
李宸佑觉得奇怪,刚想问嘉懿有没有发现这点特殊的地方,书房外来了人。是乾元帝近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崔平安,他是来传乾元帝口谕的,“奴才给太子殿下公主殿下请安了,太子千岁,公主千岁。奴才奉命特来向公主传口谕。”
“儿臣晋阳恭听圣喻。”
“儿臣恭听圣喻。”
嘉懿与李宸佑走出来在正堂里跪下了,崔平安方转述了乾元帝的话:“十月金秋已至,朕意欲十月初八前往上林苑秋猎,着公主晋阳先行筹备事宜。钦此。”
“儿臣领旨,万岁万岁万万岁。”嘉懿原也在想着,今年的秋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呢,乾元帝自亲政以来年年都会去上林苑狩猎一次。若是去岁是春猎那么今年就会是秋猎,等到下一年了则又是春猎了,上林苑离京都也不远倒也方便。
崔平安还说:“陛下吩咐了今年秋猎,储秀宫的诸位秀女也一并邀请前往。”
“我知道了,多谢公公跑这一趟,吃杯茶再回去吧。”嘉懿招呼着宫女上前奉茶给崔平安,后者接过了茶盏后小啜了一口,谢过嘉懿的赏,只说是御书房乾元帝那边还等着他回去交差先离开了。李宸佑呼了一下:“父皇怎么安排你去。”
“难不成让二哥和四弟去上林苑胡乱折腾么?再者去岁不也是我去安排的,你可是东宫皇太子这样的事轮也轮不到你。”她这么说,语气里的抱怨半分没少的给李宸佑听出来了,后者笑了几声让小福子取了自己新得的一块紫玉珏过来。
李宸佑为了安抚自家妹妹,把这块紫玉玦送了她:“好妹妹,现在就别和哥哥置气了吧。”得了好东西,嘉懿自然是愿意给兄长一个笑脸的,但是吧眼下她还要继续忙着改折子呢,就剩下两个没看:“等我把这些折子处理完了,再去。”
“左右父皇那边也没催你什么时候动身,今日才初三你着什么急。”提前一两日过去也就是了,左右上林苑就在洛阳城脚下还能‘愚公移山’忽然消失不成。
嘉懿摇摇头,在长条案后打开折子:“或许大哥要回来,父皇若是不着急也不会今日就让崔平安来宣口谕了。若是大哥能赶得上秋猎就好了,不知道大哥和哥哥你哪一个比较厉害,我倒是很想看看你和大哥谁的弓箭术更高一筹呢。”
“……你这丫头,你我生得一样,我和大哥相比便是输了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呀。再说了,大哥什么时候说要回来的?怎么我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昨日我公主府办踏秋宴的时候不是派了十三送信到宫里么,应该是交给父皇的怎么你不知道?昨日下朝之后我就出宫去了,不是你在御书房帮父皇看折子?”
李宸佑一脸茫然:“并未呀。父皇见我咳嗽怕我是天凉冻着了,差了人送我回东宫,后续我也一直在东宫没出去过。或许是因为如此,我才错过了十三吧。”
“那你现在也知道了。”说完嘉懿便放下了笔,她改这些普通折子的时候根本不需要太过用心,提笔批上一两个字便作罢。这会儿她的眼睛又看见了那本奏报蜀州渝州大雨申报粮税的折子,她俯下身去把另外的两本也都翻了出来。
李宸佑猜到她是要去御书房,喊住了她:“这件事要不还是直接去户部?”
“若是能直接送到户部,就不会在给哥哥你和我的请安折子里故意套上这三份小的了。他这么做唯一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户部里有人在控制着剑南道的粮收,有人在暗中监视着他。”说完嘉懿便快步出了门,她回瑶光殿换了一身衣。
随后乘步辇进宫时红袖也跟了上来,御书房里乾元帝正预备着回寝宫休息,嘉懿来得及时刚刚好看见乾元帝从御书房出来。她也没有瞒着乾元帝自己查到的情报一并都交代了,乾元帝先是震怒要传户部尚书和户部侍郎来责问一二。
嘉懿拦下了:“父皇切莫激动,先不说沈尚书知不知道此事,再则户部里边养出了蛀虫也是尚书省职能缺失,吏部监管不力的原因导致的。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着急三部官员商议一番此事该如何处理才对,起码要先安排钦差和灾银。”
“朕糊涂了呀,还是嘉懿你聪明些。”
嘉懿:“父皇也是着急了,这件事父皇就交给三部去办,户部本就是管着粮食的理应让沈尚书自己担起这个责任。吏部工部只要通力协作户部就好,房屋损毁的该重建就拨银子重建,实在难以重修的便只好暂时先安排百姓住到驿馆。”
“是该如此。”乾元帝转身又回了御书房,嘉懿也跟着进去,乾元帝让司礼监秉笔太监郭平福去尚书省找户部吏部和工部的人。崔平安将大燕疆域海图取了出来在找了一面最合适的墙壁挂上,又让两个小太监左右分别托住了海图的两角。
如此一来乾元帝和嘉懿便能直接从海图上,找着剑南道蜀州与渝州的位置。
赈灾一事嘉懿不打算参与进去,免得到时候落下口舌,又得让人往乾元帝面前参自己一个越权之过。她等三部官员都来了,将事情来龙去脉简单阐述过后边退出了御书房。红袖不知从何处去找来了一把伞,外面却是下起了雨来。
嘉懿回了东宫,李宸佑正是准备派人去宫中寻她:“回来就好,还好这会儿雨下的不大,要不然哥哥就要不等你自己先吃上了。怎么样,父皇那边怎么说?”
“看上去挺生气的,明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受罚了。”发生这样的事,但凡有人提早一些时候上奏朝廷,或许将会出现的损失就没这么大了。
李宸佑说:“希望上天怜悯不要造成太大的伤亡。”